第2章 回忆

晨光尚未完全刺破沉沉的夜幕，只在东方的天际涂抹开一片极淡的灰蓝。

如同稀释的墨汁，小屋的木板床上，洛离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在黑暗中锤炼了五年、昨夜才重获光明的湛蓝眼瞳。

此刻在昏暗的室内异常清晰。

他没有立刻起身，只是静静地躺着。

目光穿透简陋屋顶的模糊轮廓，投向记忆深处那片更为浓稠的黑暗。

——六年前，一切开始的地方。

记忆如同开闸的洪水，带着冰冷的湿气和血腥味汹涌倒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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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前。

混沌的失重感之后，是坚硬地面冰冷的撞击和全身骨骼的呻吟。

洛离狼狈地趴在地上，肺叶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陌生的痛楚。

费力地撑起上半身，茫然四顾。

参天巨木拔地而起，虬结的根系如同巨蟒般拱出地面，扭曲盘绕。

浓密的树冠在高空中层层叠叠交织，几乎遮蔽了所有天光。

只在缝隙里漏下几缕惨淡的、摇曳的光斑。

勉强照亮下方潮湿、堆积着厚厚腐叶的地面。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混合着泥土腥气、腐烂植物和某种未知动物排泄物的刺鼻气味，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死寂，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并非全然无声的死寂——看不见的阴影里。

仿佛有无数细小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爬行声和啃噬声在窃窃私语。

这不是他熟悉的任何地方。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他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试图寻找出路。

然而，无论他转向哪个方向，映入眼帘的只有更多扭曲的树干、纠缠的藤蔓和望不到边际的幽暗。

巨大的蕨类植物叶片如同怪异的绿色手掌，无声地垂落。

时间在无望的跋涉中流逝，体力也在恐惧和迷惘中迅速消耗。

就在他背靠着一棵布满湿滑苔藓的巨树喘息时。

一阵极其轻微的、踩断枯枝的“咔嚓”声，让他浑身的寒毛瞬间炸立！

他猛地扭头！

就在十几米外，一丛低矮的、叶片边缘带着锋利锯齿的灌木后面。

两点幽绿的光点如同地狱的磷火，死死地锁定了他！

一头独狼。

它的体型远超洛离认知中的狼，肩胛骨高高耸起。

肌肉在粗糙的灰黑色皮毛下虬结滚动，充满了原始的爆发力。

干瘪的腹部和肋骨轮廓清晰可见，饥饿让它眼中燃烧的绿光更加凶残和贪婪。

粘稠的涎水从呲开的、露出森白獠牙的嘴角不断滴落，在腐叶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它没有立刻扑上来，只是微微伏低身体。

喉咙深处滚动着压抑的、充满威胁的低沉咆哮，像是在评估着猎物的反抗能力。

洛离的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膛，几乎要破膛而出。

他下意识地想后退，脚跟却被盘结的树根绊住，一个趔趄。就是这瞬间的破绽！

“嗷呜——！”

独狼发出短促而凶戾的嚎叫，后腿猛地蹬地，腐叶和泥土飞溅！

庞大的身躯如同离弦的黑色利箭。

带着一股浓烈的腥风，撕裂空气，直扑而来！

洛离脑中一片空白，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几乎是凭借肌肉记忆，用尽全身力气向侧面狼狈地翻滚！

“嗤啦！”

利爪撕裂布料的刺耳声响！

肩胛骨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剧痛，温热的液体瞬间濡湿了后背。

他重重摔在地上，腐叶和泥土呛入口鼻。

他甚至来不及感受疼痛。

那头独狼已经凭借着恐怖的敏捷，在空中强行扭转身躯。

落地几乎没有停顿，血盆大口带着令人作呕的腥臭气息。

再次朝着他脆弱的脖颈噬咬而下！死亡的阴影冰冷地笼罩下来。

躲不开了！要死了吗？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异世界野兽的嘴里？

不！绝不！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强烈到极致的愤怒和不甘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洛离猛地睁大双眼，那双在绝望中迸发出惊人光芒的湛蓝眼瞳。

死死地、毫无畏惧地盯向那张近在咫尺的血盆大口！

“滚开——！！！”

一声嘶哑到破音的咆哮。

带着少年灵魂所有的挣扎和不屈，狠狠撞向扑来的独狼！

就在这声咆哮出口的瞬间——

嗡！

一股无形、却仿佛拥有实质重量的磅礴气息，以洛离为中心轰然炸开！

空气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荡开一圈肉眼可见的、透明的涟漪！

地面细小的碎石和腐叶被这股骤然爆发的力量猛地推开。

形成一个微小的、干净的圆环！

那狂暴扑来的独狼，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高墙！

它前扑的凶猛势头被硬生生遏止在半空！

那双充满暴戾和饥饿的幽绿狼眼，在接触到洛离那双燃烧着不屈意志的湛蓝眼眸时。

瞬间被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无法理解的巨大恐惧所吞噬！

它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哀鸣，狼狈地翻滚落地，惊恐万分地盯着洛离。

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尾巴紧紧夹在后腿之间，喉咙里发出恐惧的呜咽。

它不敢再上前一步，但饥饿和对血肉的渴望，又让它不甘心就此退走。

于是，它就在这十几米开外的地方，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

幽绿的眼睛死死盯着洛离。

喉咙里滚动着压抑的低吼，如同一个耐心的、等待猎物流干最后一滴血的死神。

对峙！每一秒都如同被拉长到永恒！

洛离单膝跪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

刚才那股爆发的力量来得猛烈，去得也快。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股刚刚点燃的、如同火焰般的力量正在飞速流逝。

那股支撑着他、震慑住恶狼的磅礴气息如同退潮般迅速衰弱、消散。

视野开始发黑，强烈的眩晕感和脱力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识。

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尤其是肩背上那几道深可见骨的爪痕。

此刻失去了那股奇异力量的压制，正疯狂地叫嚣着，提醒他生命的流逝。

“呃……”他闷哼一声，眼前彻底一黑，身体再也支撑不住。

如同断了线的木偶，重重地向前扑倒，脸颊贴在冰冷潮湿的腐叶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那头一直逡巡不去的独狼，敏锐地捕捉到了洛离气息的彻底消失和那股恐怖力量的消散。

它眼中的恐惧迅速被贪婪和凶残重新占据。

它低伏身体，獠牙再次呲开。

喉咙里发出进攻前的低沉咆哮，一步一步。

谨慎却又带着致命杀意，朝着地上那毫无声息的身影逼近……

就在那腥臭的气息几乎要喷到洛离后颈，独狼后腿肌肉绷紧。

即将发动致命扑咬的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凄厉的破空声撕裂了森林的死寂！

一道寒光如同黑夜中坠落的流星。

“噗嗤！”

一声闷响！

一把造型古朴、刃口闪烁着森然寒芒的短刀。

精准无比地深深钉入独狼即将落下的前爪前方！

刀身几乎完全没入潮湿的泥土和腐叶之中，只留下包裹着陈旧皮革的刀柄兀自嗡嗡震颤！

刀柄尾部系着的褪色布条，在微弱的林间气流中无声飘荡。

独狼的扑势被硬生生钉死在原地！

它被这突如其来的致命威胁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惊恐到极点的尖嚎。

看都不敢再看地上的洛离和那把刀一眼，夹紧尾巴，化作一道灰色的残影。

慌不择路地撞开灌木丛，瞬间消失在幽暗的密林深处。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独狼消失方向对面的更为浓密的阴影里缓缓踱出。

步伐沉稳，落地无声，仿佛与这片危险的森林融为一体。

他穿着一身沾满尘土、磨损严重的黑色野外装束。

背后是一个鼓鼓囊囊、看起来分量不轻的陈旧背包。

脸上覆盖着风霜和疲惫的痕迹，一双眼睛却锐利如鹰隼。

穿透昏暗的光线，落在了倒伏在地的洛离身上。

“喂，小鬼。”一个低沉、沙哑，却带着某种奇异力量的声音响起。

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林间的寂静，如同敲打在濒死者的心脏上，“站起来。”

来人走近几步，停在洛离几步之外，阴影将他大半身形笼罩。

只有那双锐利的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

“站起来。”他重复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铁石意志。

“只有站起来，你才有资格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