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宣和四年三月。
开封府,汴京城。
“刹车!刹车!快踩刹车!……”
一阵急促惊恐的叫喊声在开封府大牢内回响。
像是坠崖濒死的呐喊,惊的牢中其余囚犯噤声侧目。
只见是那个昨夜被狱卒抬进来生死不知的锦衣少年。
此刻的他半撑着身子,眼神中惊恐未定,大口大口的呼吸着,额上渗汗,仿佛噩梦忽醒。
“二郎,你可算醒了!”
一个高个少年上前扶住了他的后背,声音如释重负。
“王智?王二郎?汝无恙否?”
另一旁的纤瘦少年见他起身后仍然目光呆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借着通风口洒下的晨光凑近了观察他的状态。
这时他才堪堪动了,转过头,木讷地望向身旁二人。
当目光触及这两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时,眼中的迷雾渐渐散去,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高个的是秦昭,因精于数算得了个“算盘”的诨名。
瘦削些的叫陈钰,因满腹经纶被唤作“秀才”,都是他在太学的同窗加死党。
“秀才,今岁何年?”
这一问让两人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一句话,“完了,王二郎失了智了!”
竟然连今岁何年都忘了,莫不是真被高家随从那一棍敲坏了脑袋?
陈钰眉头紧锁,狐疑地看着他,“今岁是宣和四年啊二郎,你当真不记得了?”
“宣和四年,宣和四年……”
王智没有应答,只是怔怔地低语着。
说着说着眼泪就不争气的流了出来,“刚提的宝马没了,刚娶的媳妇没了,余额宝里还有二十万没花完……”
“没了就没了吧,穿越总比死了好!”
王二郎阿Q附体,时喜时怒,思绪百转间更是悔不当初,“要是早知会穿越到这个狗日的年代,上历史课那会打死我也不睡觉了,这下好了,狗命都难保了……”
随着脑子里两份记忆的渐渐融合,他也记起了今岁是何年。
宣和四年,大宋朝,汴京城。
徽宗皇帝赵佶在位。
不对,不能叫“徽宗”,这是庙号,得在这个昏君死了之后盖棺定论才有的称呼。
现在只能叫“教主道君皇帝”,这是赵昏君自封的。
但是这个不重要啊!
重要的是他只记得徽宗之后没几年这大宋就亡了啊!
可是这没几年是几年啊!
王二郎仰天长叹,努力不让无知的眼泪流出来。
“什么宝马,什么鱼鹅饱,什么穿月?”
陈钰两指撑开他的眼皮仔细瞧着,“汝莫不是真傻了吧!”
“你才傻了!”
王智一把推开他的手,打量了一下周边环境后问他,“怎地到了这鬼地方,我昏睡了多久?”
“睡了一夜。”
说到这陈钰就满肚子怨念,“汝到是睡得香,我和算盘一宿没敢合眼,就怕遭了毒手横死在这开封大牢。
你说你下手也忒狠了,那厮好歹也是高太尉之子,你倒好,一点儿不顾及,逮到就往死里揍。
我瞅着是出气多进气少了,这要是真死了,吾兄弟三人都得陪葬。”
秦昭推搡了他一下道:“你也少说两句,昨夜若不是救你,二郎也不会被人敲晕,再说就当时那个情景,谁还能留手?
若不是军巡院巡警来得及时,咱仨昨夜就不一定能活命!”
王智摸了摸还在一阵阵生疼的后脑勺,龇着个大牙道:“这次不弄死他,下次给老子遇着,照样弄死这个杂碎,敢和乃公抢女人?”
王智嘴上不留德,心里却有些戚戚。
融合了穿越后的记忆,他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无脑莽夫王二郎了。
这要是刚穿越过来就再死一次那也太背了。
只是为了一个清倌人就和人拼狗头,这种蠢事也能做得出来。
王二郎心里默骂自己两百次。
前世的他虽然也不算聪明,但也是红旗下长大的三好青年。
大学毕业,中人之姿,做了几年社畜,买房买车被割了好几波韭菜。
但也算是社会中产阶级,智商完全没得问题,对这种社会氓流才会做的事情自然嗤之以鼻。
“敢问几位小官人,你们口中的高太尉可是三衙太尉高俅?那太尉之子可是汴京城人称‘花花太岁‘的高衙内?”
一个粗狂的声音传来,三人循声看去,原来是隔壁狱友,一群粗衣短打的汉子。
瞅着那服装各异、纹龙画虎的凶悍模样,是个大宋土著都知道这些是个什么人——社会氓流、泼皮无赖!
一边是社会底层渣滓,一边是高贵的太学生员,虽同陷囹圄,身份却犹云泥之别。
陈钰与秦昭连正眼都不带看他们一眼,对这些腌臜泼才视若无物。
王智到是有板有眼的朝问话的汉子拱手行了一礼,道:“回这位壮士的话,确实是那殿前司都指挥使高俅之子高尧辅是也,在下王智,这位壮士怎么称呼?”
作为一个合格的社会主义接班人,深受后世平等观念熏陶的王二郎,自然不会看不起任何人。
且在这个治安混乱、执法力度严重不足的大宋朝。
这些社会底层的帮派人士,反而在某种程度上维持了市井秩序。
随着近些年京师周边起义频发,流民成灾,汴京城人口日益膨胀。
很多底层百姓商贩宁愿花钱给这些三流帮派缴纳保护费,也不愿意给官府支付高昂的商市税。
毕竟他们是真保护,而朝廷税吏却只会敲骨吸髓。
当然,这些都不是主要原因。
主要原因是王二郎知道:这个世道就要变了!
太学生,呵……
一文不值!
陈钰与秦昭二人看着王二郎这个做派,也颇为诧异。
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眼高于顶的花花公子。
隔壁一众社会底层何时被达官贵人如此礼待,哪里还敢散漫,纷纷起身朝王二郎拱手还礼。
领头的是一个看不出年岁,胡子拉碴就差把整张脸埋进去的汉子。
直起身恭敬道:“不敢不敢,俺叫王五,乃是西城聚贤帮帮主,见过王小官人。
方才听闻王小官人暴打高衙内,着实替俺们出了一口恶气,俺们在这里谢过王小官人。”
王智依旧有模有样还礼,“王帮主客气了,敢问诸位好汉与那不学无术的纨绔子高尧辅有何仇怨?”
“聚贤帮,笑死个人了,一群无赖氓流,焉敢称‘贤‘?”
陈钰撇了撇嘴,又转过头与秦昭小声蛐蛐道,“这汴京城不学无术的纨绔头子不正是他王家二郎,王智是也吗?”
秦昭深有感触的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回王小官人的话。”
王五一拱手道:“俺们聚贤帮本在城西角门子那一片讨生活,与那城南的无忧帮本是井水不犯河水。
可谁料想那无忧帮最近靠上了高衙内这颗大树,便对我们聚贤帮打压吞并。
如今就剩咱兄弟几个也被人诬陷送进这大牢来了。
开封府已经判了‘寻衅滋事‘罪,三日后便要被发配矿山去做劳役,此生怕是无法再回汴京城报仇雪恨了。”
“原来如此。”
王智微微颔首,心思一动,道:“诸位好汉且放宽心,诸位维护汴京治安、纠察不法、其功甚大,此事包在王某身上,保叫诸位好汉得见青天,重归汴京。”
维护治安?
纠察不法?
还功劳甚大?
他们这群泼皮无赖不就是这汴京城最大的“不法”?
至于那个“寻衅滋事罪”,还用得着诬陷吗?
这不就是他们的职业本业吗?
看着王二郎这一身正气为民请命的模样,陈钰和秦昭二人都无语了,知道这厮又想整什么幺蛾子。
这厮平日里除了正经人事不干,打架斗殴、圈鸡走狗、勾栏听曲……
氓流做的事他是一件不落。
这厮屁股一歪两人就知道他想放什么屁,不过二人也不点破。
毕竟和王家二郎成为死党的人,能是什么好鸟?
王五闻言也是眼珠子一转,招呼一众马仔纳头便拜,“青天在上,方今若得脱困、免去矿役之灾,王小官人便是吾等之主,日后但有吩咐,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诸位好汉快快请起。”
王智上前隔着狱桩托起王五,义愤填膺道:“路见不平,岂能坐视?王某拼尽全力也要救诸位好汉脱此牢笼!”
两个阶下之囚在这开封大狱中上演一番感人肺腑君臣相得,实则各有心思。
王五,汴京城原西城最大的帮派头子,江湖人称“王大刀”。
看似粗狂,实则心细。
能在这达官显贵多如狗的汴京城混出头来岂是无脑之辈?
只是这次着实踢到个大大的铁板才栽了跟头。
方才乍一听闻隔壁这几个纨绔子竟敢与高家叫板,听着口气还不带怕的。
这么粗的大腿此时不抱正待何时!
岂不闻他们聚贤帮沦落到如今地步,可不就是因为后台没有无忧帮的硬吗?
而王智的想法就很简单,乱世之中什么最值钱——人马!
能略施小惠就能收服一帮之派何乐不为?
所以心思各异的两人也算是驴头对上了马嘴,一拍即合。
(注:有宋一朝开封府人口过百万,为了治安管理特设军巡院一衙,内设巡警,隶属开封府,负责城内治安、缉盗、走水、巡查,也就是后世警察+消防+城管的集合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