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结局

周围云雾缭绕,洁白无瑕。倚青凝望见前方磐石上并坐的两道身影,青衫胜竹,白衣胜雪,容颜隐在雾霭中看不真切。

她欲提步靠近,足尖却似被无形丝线束缚,无论如何迈步,与那二人始终隔着丈许距离。

“又在捣鼓你那劳什子话本?”青衫者伸手夺过白衣人膝上的绢册,指尖划过纸面时,墨字竟如流萤般簌簌颤动,“我瞧瞧——呵,兵部左侍郎家嫡女?这开篇倒是眼熟。”

白衣人停笔抬眸,袖中墨香混着松烟味散入雾中:“不过是将凡尘琐事缀连成篇,你整日与雷霆风雨为伴,自然不懂其中滋味。”

“不懂?”青衫者翻至某页,声线陡然沉了几分,“你瞧这嫡女倚青凝,被写得愚钝善妒,连块玉佩失窃也要逼死个庶女张凌凌?这般草菅人命的桥段,也配叫‘凡尘琐事’?”

“倚青凝”三个字如冰锥刺耳,倚青凝浑身一顿。

她确有个庶妹倚宣薇,三日前诗会上夺魁的事闹得满城皆知,可这“张凌凌”是谁?

青衫者随手将绢册掷于空中,书页如蝶翻飞:“你这笔杆子偏得没了章法,为衬庶女便将嫡女写成蠢物,满篇皆是‘众人皆爱庶女,独独憎恶嫡女’的陈词滥调。依我看,倒不如让这倚青凝亲见结局,看她信不信你这劳什子‘天命’。”

话音落,倚青凝看着那绢册坠落在脚边,墨字在纸页上狂舞——

“……元和三十四年,兵部左侍郎府获罪,主母阮氏病殁,嫡女倚青凝没为官妓,终被庶女倚宣薇的爱慕者暗杀,曝尸荒野……”

字字如刀,刺得她瞳孔生疼。

待她再抬头,石上二人已不见人影,唯余墨香飘散空中。

——

“小姐?小姐可是魇着了?”

鹅黄色海棠帐顶映入眼帘时,倚青凝还在剧烈喘息。紫苏正用湿帕子拭她额角冷汗,帕子上的檀香气让她混沌的意识清明几分。

方才梦中那话本……会是真的吗?母亲三年后会病死,自己会沦为官妓惨死?

外面的天不见白,应该不过卯时。

“梳妆,去学堂。”

倚青凝起身坐铜镜前,闭眼由紫苏紫烟为她梳妆。

话本里说她今日会在学堂遗失玉佩,且因强行搜身逼死了庶女张凌凌。

那个名字在记忆里渐渐清晰——城门吏家的庶女,总穿打补丁的旧衣,在学堂里常沉默的呆在角落。

这块透雕梅花纹玉佩是曾经倚青凝外祖母赏花宴上遇刺救了德妃所赏赐,曾经的德妃也就是现在的太后,这块玉佩的意义不同往日。倚母出嫁时,外祖母心疼母亲,作为嫁妆赠与倚母。而后因为倚青凝少时体弱,母亲又去万佛寺斋戒三月请高僧开光作她护身符,于她而言重逾性命。

她常常最得意的就是这块玉佩,既彰显自家与太后关系非比寻常,又表示自己的身份远高于倚宣薇。

所以她戴的十分张扬,长佩于腰间。

因玉佩而逼死人,她的跋扈恶毒之名就此远扬,亦是她从此走向末路的开端。

她倒要看看今日这玉佩如何丢!

目光扫过妆台上和自己头上琳琅满目的金簪玉钗,忽觉刺目。

往日里她最喜满头珠翠,层层叠叠,不留一丝黑发在外。她为什么如此执着珠宝呢?倚青凝细细思索,终于思索到六岁那年,父亲下职回来去了凝香居,给倚宣薇带回来了个鎏金穿花戏珠步摇,簪在她头上,很好看。

她瞧着欢喜,想着父亲也该给自己带了东西,可是到母亲这边来用膳时,亮晶晶的眼眸盯了小半个时辰也没见父亲摸出什么东西来,最后拿出来食香斋的梅花糕敷衍了事。

她哭着跑了,后同母亲说此事,母亲只说:“凝儿,人心都是偏的,既然偏了就不要执着于拧正。”

她偏要强求。她要用满身珠玉告诉所有人,她不稀罕父亲的偏爱,更不稀罕倚宣薇的鎏金穿花戏珠步摇。如今想来,那份执拗竟像被人攥着线的木偶戏。

紫烟正欲为她簪上最后一支牡丹鎏金簪,却被她抬手制止,并把头上冗杂的发饰一个个取下。

“取两朵浅粉色绒花来。”她望着镜中素净的自己,眸光沉沉。

话本里的命运若真是一场戏,那她偏要做那个掀翻戏台的人。

——

倚青凝同紫烟到侧门时,马车停在垂花门外,倚宣薇已端坐其中。

见倚青凝走近,她掀起月白绣菊车帘,声音温软如旧:“二姐姐今日来得早。”

倚青凝颔首,目光落在她鬓边那支水晶蝴蝶钗上——正是当年父亲送的那支鎏金步摇熔了重打的样式。心中某根紧绷的弦忽然松了些,或许母亲说得对,人心是偏的,且是不可撼动的大山。

话本里发生的事儿就像一个预言,她本是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但对玉佩还是谨慎了几分,躲开了洒扫小厮泼来的水,任何尽可能会贴身的事件她都会额外留意,相安无事到下学。

梦境,不可信。

第二日一早,倚宣薇同倚青凝依旧同乘,二人各乘马车,难免落个倚府姊妹不和的传言,再马车装扮不一,亦会落个厚此薄彼的闲语。

倚青凝本就生的貌美,往日里被璀璨珠玉喧宾夺主,如今夺回主导权,只叫人眼前一亮。若倚宣薇是温温柔柔的美,那倚青凝就是夺人心魄的强势之美。

倚宣薇垂眸,把倚青凝这两日的变化看在眼里,却不会多问。

马车行至青衿学堂外,紫烟、文月各自扶自家小姐下马车。

“小姐,玉佩不见了!”

倚青凝低头,腰间挂的是鎏金香囊,玉佩不翼而飞。

紫烟抬头寻找可疑之人,目光很快落在背着比人还宽的书匣,穿着不合身衣裳的张凌凌身上。

“学堂里都说张二小姐手脚不干净,奴婢原不信,但是从前面路口时她就一直鬼鬼祟祟的跟在我们车马后面。小姐,一定是张二小姐偷了,我们拦下她搜身即可!”

紫烟脾随主,是冲动易怒的性子,说着就要过去拦人。

此刻正是到学堂报道的时候,车马停了一排排,各家公子小姐大多才到,结伴,寒暄,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