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晚市的六月,空气黏腻得像化不开的糖浆。张云川抹了把额头的汗,指尖触到的是一片冰凉——不是汗水,是心底漫上来的绝望。第……多少次面试失败了?他记不清了。名牌大学毕业证在背包里硌着肩胛骨,此刻却像一张废纸。二十二岁,本该意气风发的年纪,他却感觉自己像被这座城市遗弃的垃圾,在求职市场的泥沼里越陷越深。
“抱歉,张先生,您的专业背景与我们目前的需求……不太契合。”面试官公式化的笑容像一张冰冷的面具。又一次。
走出那座光鲜亮丽的写字楼,刺眼的阳光让他一阵眩晕。手机震动,是死党陈胖子发来的微信:
“川子!别丧!哥们儿给你找了个‘活路’,绝对靠谱!一家叫‘古斋’的古董店地址发你。没进去也别灰心啊,胖爷再给你找别的地方,进没进去到时候和我言语一声啊。”
“古斋?”张云川皱了皱眉,这名字透着一股子陈旧味儿,听着就像卖假古董骗老头老太太的地方。“靠谱?”他自嘲地笑了笑,自己现在这境况,还有什么更不靠谱的吗?口袋里的硬币叮当作响,那是他仅剩的“资产”。行吧,死马当活马医,总比回去对着四面墙发霉强。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张云川按着导航七拐八绕,钻进了一条被摩天大楼阴影覆盖的老街。青石板路湿漉漉的,空气里弥漫着旧书页、陈木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香灰味。街角尽头,一盏孤零零的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晕,照亮了门楣上两个古朴的篆字——“古斋”。
店铺不大,甚至有些不起眼。透过擦拭得锃亮的玻璃窗,能看到里面摆放着一些造型奇特的瓶瓶罐罐、泛黄的字画和几件看不出年代的家具,灯光柔和,不像寻常古董店那般刻意营造神秘感,反而有种……沉淀下来的宁静。
他推门进去,门轴发出极其轻微的“吱呀”声,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店里很安静,与外界的喧嚣隔绝。一个穿着素色改良旗袍的少女正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将一架造型古朴、琴身泛着温润光泽的七弦琴摆上博古架。听到门响,她转过头来。
眉眼如画,灵动逼人。夏瑶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欢迎光临古斋!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她的目光在张云川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年轻人特有的好奇。
“呃,我找夏……”张云川话没说完,一个略显低沉却异常清晰的男声从店铺深处传来。
“是陈小友介绍来的那位吧?”
张云川循声望去。一个穿着深灰色棉麻长衫的中年男人从屏风后转出。他身形挺拔,面容清癯,眼神平静无波,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岁月在他眼角留下了细纹,却无损那份沉淀下来的气度。他手里拿着一本线装书,指节修长有力。他就是夏璟安。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仿佛有一种无形的气场,让店内原本就安静的氛围更加凝滞了几分。
“夏……夏老板?”张云川莫名有些紧张,感觉自己像被看透了一样。
夏璟安微微颔首,目光在张云川脸上仔细扫过,那眼神锐利得不像是在看人,倒像是在审视一件器物。张云川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爸,这就是陈胖子说的那个……张云川?”夏瑶放下手中的活计,凑了过来,大眼睛忽闪忽闪。
“嗯。”夏璟安应了一声,视线并未离开张云川,“气色晦暗,印堂发青,眉间聚煞……年轻人,你这段时间,怕是不止求职不顺吧?”
张云川心里咯噔一下。确实,这半年他倒霉得离谱:走路平地摔跤、手机莫名其妙进水、租的房子水管爆裂、甚至差点被高空坠物砸中……仿佛霉运缠身。他苦笑:“夏老板……您看出来了?”
“不止是看出来。”夏璟安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身上缠绕的东西,寻常人沾上一点,都够喝一壶了。”他放下手中的书,缓步走近。
就在这时,通往店铺更深处的一道不起眼的雕花木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影走了出来。
楚桐静。
她看起来比张云川略大一点,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深色长裤,身形高挑,气质清冷。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利落的下颌。她的眼神很特别,沉静如水,却又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瞳孔的颜色似乎比常人更深邃,在店内略显昏暗的光线下,隐隐流转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光泽,仿佛能洞悉一切幽微。
她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极其普通的黑色木盒,看到张云川,脚步微微一顿,那双异于常人的眼睛瞬间锁定了他,目光锐利如刀锋。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嘴唇微抿,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门边,像一尊沉默的玉雕,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师姐。”夏瑶轻声招呼。
楚桐静微微点头算是回应,视线却始终停留在张云川身上,那眼神让张云川感觉像是被剥开了衣服,浑身发冷,又带着一种莫名的压力。
夏璟安似乎对楚桐静的反应毫不意外,他走到张云川面前,距离很近。一股淡淡的、像是陈年檀香混合着墨香和某种难以名状的草药气息笼罩了张云川。
“别动。”夏璟安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张云川僵在原地。只见夏璟安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并未真正触碰到他,只是虚悬在他眉心前方寸许。张云川只觉得眉心处猛地一凉,仿佛被一根无形的冰针刺入,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扩散至四肢百骸,眼前甚至短暂地发黑。
与此同时,楚桐静那双异眼骤然亮了一下,瞳孔深处似乎有极细微的银芒闪过,她握着木盒的手指微微收紧,目光变得更加凝重。
夏璟安的手指缓缓下移,悬停在张云川的心口位置。这一次,张云川的感觉更加强烈,仿佛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呼吸都为之一窒。他隐约听到耳边响起一阵极其细微、如同蚊蚋般的嘶鸣,带着无尽的怨毒和冰冷,让他头皮发麻。
几秒钟后,夏璟安收回了手。那股阴冷刺骨的感觉如潮水般退去,张云川大口喘着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爸?”夏瑶担忧地看着张云川苍白的脸。
夏璟安没有理会女儿,他盯着张云川,平静无波的眼中终于泛起一丝涟漪,是惊讶,还有……一丝了然。
“灵体……”他低声自语,随即目光转向楚桐静,“桐静,你也看到了?”
楚桐静沉默地点点头,惜字如金:“很浓的‘影’,盘踞心窍。还有……他本身在‘吸引’。”她的声音清冷,语调平缓,却字字清晰。
夏璟安重新看向张云川,眼神变得复杂,有审视,有考量,甚至……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怜悯。
“张云川,”夏璟安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古井无波,却带着一种决定性的力量,“你身上的麻烦,不是普通倒霉那么简单。那东西会要你的命,迟早而已。寻常法子,救不了你。”
张云川的心沉到了谷底:“夏老板……您,您什么意思?”
夏璟安没有直接回答,他指了指楚桐静刚才出来的那扇雕花木门——那扇通往“古斋内馆”的门扉,此刻在张云川眼中,仿佛散发着不祥的幽光。
“想活命吗?”夏璟安看着他,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天气如何,“留在古斋,做我的学徒。”
“啊?”张云川彻底懵了。学徒?古董店学徒?这和他预想的任何“活路”都相去甚远。
“爸!你终于肯收新徒弟啦?”夏瑶惊喜地叫出声,看向张云川的眼神充满了新奇和……一丝同情?
楚桐静依旧面无表情,只是那双异眼再次扫过张云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她手中的黑色木盒,似乎也微微震动了一下,发出极其轻微的“嗡”声,旋即又归于沉寂。
夏璟安的目光掠过那扇紧闭的内馆门扉,又落回张云川身上,缓缓道:“不是普通的学徒。你要学的,是辨识、封存、甚至……对抗那些不应存于世的‘诡物’。你身负‘灵体’,五感通幽,天生就能感知它们的怨力。这是你的劫数,也是你唯一活下去的倚仗。福祸相依,就在你一念之间。”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沉重:
“留下,九死一生,但有一线生机。离开,十死无生,绝无幸理。你,选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