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锄奸(4)

拂晓时分，副总巡捕梁二虎叩门入报：“头儿，法军拦截失败，只撂倒仨水匪，其余都跑了。有消息说，至少四个水匪已经泅过海汊，摸进了埠头，眼下法军还在搜……”

“几百号军警连十个水匪都拦不住？真是一群废物！”陈寅气得直瞪眼，将雪茄狠狠摁进烟缸，一把抓起桌上大盖帽，“走！召集所有巡捕和乡兵，就算他们钻进红树林的根里，也得给我挖出来！”

“头儿，您不能露面！”梁二虎急忙劝阻，“这帮水匪是冲您来的，都是亡命之徒，万一在暗处打黑枪……”

“我怕个球！”陈寅内心发虚，面上却强撑着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陈某出道以来怕过谁？”

刚出门几步，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梁二虎道：“哦，刚才气昏头了，差点忘了还有紧要公务。这样，你带队，外滩、内滩、民居、废弃仓库，一处都别放过，给我搜个底朝天！”

“头儿放心，这是咱们的地盘，可不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晒谷场！”梁二虎心知肚明这是托词躲险，暗自冷笑，脸上却堆满谄媚。

“还有，”陈寅不放心地补充，“让秘书股立刻发悬赏通缉令：凡是向巡捕房举报或提供有效线索，经查证属实，赏小黄鱼五根；凡是配合搜捕人员抓获水匪的，赏大黄鱼一根。对窝藏、包庇在逃水匪或提供便利的，严惩不贷！”

“是！我这就去办！”梁二虎点头哈腰，领命而去。

去年，梁二虎走了大运，破获一起间谍案，抓捕了匪首陈寅等人，立下大功，从一个小巡捕跃升为副总巡捕。

而陈寅叛变后，因出卖水寨有功，竟被法国人任命为总巡捕，摇身一变，他成了梁二虎的顶头上司。

世事之荒诞，莫过于此。两人都糊涂了，究竟谁靠谁飞黄腾达的？如今这关系，算是对头冤家，还是莫逆之交？

老天爷这般编排人设，注定了他俩的尴尬处境，职场倾轧，矛盾激化……

梁二虎领着巡捕和乡兵，跟在法军后面展开搜索。行至王柱臣和红姑前夜的藏身处，石缝里残留的碎鱼干和椰肉渣引起了他的注意。

泥地湿润，脚印杂乱难辨，分不清是法军还是水匪的。唯有一对极浅小的脚印格外扎眼。梁二虎蹲下细看，脚印崭新，应是刚留下不久。

从脚印尺寸和鱼干上的细小咬痕判断，水匪中竟有女人！他循着这条线索，沿外滩北面一路搜到调蛮河口，脚印在硬地上消失了。

“好狡猾的家伙，往西边穿插了。”梁二虎心底冷笑，却也泛起一丝矛盾。他真想给陈寅留下这个大患——若水匪真能宰了陈寅，对他而言，简直是福音，副职转正指日可待。

调蛮巡捕房相当于内地的警察分局，总巡捕官职不大，但是一个肥差，因为调蛮港经济发达，吞货量巨大，而且走私猖獗，还有烟馆、赌馆、妓馆等灰色行业，大有油水可捞，梁二虎能不眼红？

但这一念头瞬间被他掐灭，自忖几个水匪根本动不了陈寅分毫。与其暗中纵容，不如实打实抓人领赏。若能再立一功，不仅能擢升他处当总巡捕，而且能捞一大笔赏金。

一番权衡，梁二虎选择了抓捕，立刻带人向西追去。那些乡兵虽无甚战力，却熟悉地形，搜捕起来比法军和巡捕更卖力，角角落落都不放过。

此时，王柱臣等人已穿插至西边的麒麟村附近，一头扎进一片原始密林深处。寻到一处有水源的地方，估摸暂时安全，才敢停下歇脚。

饮水洗澡解决了，眼下急需一堆篝火——烤干被海水浸透的衣服，再弄点野味果腹。

没有火镰火折，难不倒王柱臣。他找来一块燧石，用干叶搓成绒丝，压在石面，匕首背面猛地一擦石绒交界处，迸出的火星瞬间点燃了绒丝。

篝火燃起，但红姑毕竟是姑娘家，不便在三个男人面前赤身烤衣。

王柱臣替她想了法子，寻了个小山洞，另起一堆火，让她在洞里烘烤。

密林深处人迹罕至，野兽肯定是有的。王柱臣终归放心不下，守在洞外。

忽然，洞内传来红姑一声凄厉的惨叫！王柱臣大惊失色，冲进洞中——只见一条通体金黄、鳞片坚硬、头顶鼓起如冠的巨蟒，正吐着猩红信子，截断了红姑的退路，模样骇人至极。想是篝火的烟气将它从暗处逼了出来。

“别怕！是蟒蛇，没毒！看我的，一会儿咱就有蛇肉吃了！”王柱臣嘴上安抚着红姑，心却提到了嗓子眼，神经紧绷。

如何在蛇口下救人？考验着他的胆魄与急智。

山洞离宿营地不近，喊人来不及，洞内狭小，人多也无用。王柱臣握枪的手心已满是冷汗。

蟒蛇绷直半人多高的上身，蛇头摇晃，信子几乎舔上红姑白皙的身体。他举枪瞄准，寻找着既能一击致命又不伤及红姑的时机。

百年成蟒，长冠为王。这深山老林里活过百年的巨物，嗅觉与攻击性都极强。

它内耳发达，猛地感知到地面传来的危险震动，蛇头闪电般一扭，以惊人的速度咬住了王柱臣握枪的右腕！粗壮的身躯随即迅猛缠绕上来。

蟒蛇无毒，杀招便是一咬二绞。咬住固定目标，再以蛮力绞缠，直至猎物窒息。

剧痛传来，手枪脱手。王柱臣反应极快，左手死死掐住蛇颈七寸，迫使它松口，同时双手合力，将硕大的蛇头狠狠按在地上！

红姑从惊骇中回神，扑上来帮忙。她手疾眼快，拼尽全力揪住蛇尾，不让它完成致命的缠绕。

失了咬合与缠绕之力的蟒蛇，徒劳地扭动腹部，攻击力大减。

王柱臣左膝死死顶住蛇头，腾出右手拔出腰间匕首，寒光一闪，狠狠扎进蟒蛇那隆起的天灵盖！

巨蟒剧痛难当，爆发出最后一股蛮力，猛地一个“金蟒翻身”，将王柱臣和红姑双双掀翻在地，随即拖着淌血的脑袋，负痛窜逃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