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坠落

最后的宁静,只剩三小时。

这句话像冰冷的蛇,突然钻进林辰的脑海,盘踞不去。他猛地从书桌前惊醒,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窗户半开着,深秋的夜风带着凉意和城市特有的、混杂着汽车尾气和食物残羹的淡淡馊味吹进来。书桌上,摊开的物理《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被风吹得哗啦作响,几页纸翘起褶皱的边角,像在无声嘲弄。

他怎么会梦到这句话?如此清晰,又如此不详。林辰甩了甩发沉的脑袋,试图驱散这股没来由的恐慌。一定是太累了。离期中考试只剩不到两周,这套该死的“五三”折磨了他整整三个小时,解题思路却像被浓雾包裹,怎么也钻不进去。

窗外,青藤市已沉入夜晚的怀抱。远处霓虹在湿漉漉的雾气中晕开一片片模糊的光团,近处则被老旧的居民区和错综复杂的巷弄切割成明暗不一的碎块。这就是他的世界,青藤一中高三(三)班不起眼的林辰的世界。成绩中游偏上,不算聪明绝顶但也绝非笨蛋;长相清秀但毫无侵略性,属于扔进人堆找三圈也未必能发现的类型;父母在三年前去了国外,说是追逐一个庞大的工程项目,留下他一人和这间不到六十平米的公寓,按月汇来的生活费和定期但遥远的视频通话,维系着单薄的血缘联系。

孤独和学业压力像两条隐形的绳索,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揉了揉发涩的眼睛,胃里一阵咕噜乱响。午饭为了省钱对付的泡面早已消化殆尽。今晚的食堂菜价贵得离谱,他没舍得。现在,饥饿感比刚才噩梦带来的恐慌还要强烈。

冰箱门发出轻微的抗诉声拉开,里面空空荡荡,只有半盒过期的牛奶和几包挂面。林辰叹了口气。楼下拐角那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老张便利店”,是他此刻唯一的救星。为了半价的三明治或者加热的饭团,值得冒险走出这深夜的安全屋。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抓起钥匙和那件洗得发白、袖口有些磨毛的深蓝色连帽卫衣。外面下着毛毛雨,细微的湿气透过衣服纤维钻进皮肤。他戴上帽子,拉链拉到下巴,像个试图缩进壳里的蜗牛,将自己不太宽厚的肩膀努力收拢。

关上略显老旧的防盗门,“咔哒”一声在寂静的楼道里异常响亮。感应灯昏黄的光圈只照亮了他脚下的一小片区域,楼道深处被黑暗吞没,像一个等待猎物踏入的口袋。林辰心头那点不祥的预感又翻腾了一下,他加快了脚步。

青藤市的夜,从来不属于光明。

走出楼道,扑面而来的不仅是凉湿的空气,还有一种粘稠的、沉淀在街巷深处的晦暗。细密的雨丝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无声地笼罩着眼前狭窄的“老鼠巷”。这是回家最“快”的近路,也是最不该在深夜踏足的禁地。两侧高耸的、布满涂鸦和锈蚀空调外机的老旧建筑墙壁倾斜着挤压过来,将天空切割成一道不规则、散发着微弱城市光污染的灰缝。巷子深处堆积着散发着酸腐味的垃圾袋和东倒西歪的共享单车,地面坑洼不平,蓄着浑浊的泥水坑。仅有的一盏路灯,灯罩破裂,光线昏暗,像患了白内障的眼睛,徒劳地扫过湿漉漉的地面,反而将阴影衬托得更加浓重深邃。苍蝇在灯光边缘嗡嗡盘旋,显得异常躁动。

林辰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每踏出一步,鞋子踩在水洼里溅起的轻微响声都显得格外刺耳。他下意识地将手插进口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钥匙和手机外壳。后悔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一点点收紧。他想回头,但便利店就在巷子的另一端,已经能看到那暖黄色的招牌灯光在夜雨中模模糊糊地招摇。回家的路显得如此漫长。他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把帽檐压得更低,试图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巷子中段,一摞歪斜的废弃旧轮胎和几个油漆桶堆成了模糊的障碍。当林辰小心翼翼地试图绕过去时,那堆障碍物的“影子”动了。

不是影子。是人。

三个模糊的人影从最浓重的阴影里站起身,像从地狱裂缝里爬出的恶鬼,无声无息地挡住了去路。浓烈的劣质烟草味、汗臭味和酒精发酵的酸腐味混合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流,劈头盖脸地撞过来。

林辰的心脏骤然停止,随即以擂鼓般的狂跳炸响在胸腔!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倒流回脚底,手指和脚趾瞬间失去了知觉,只剩下针扎似的麻意。冷汗“唰”一下浸透了内衣背心。

“哟,看看这是谁家的小宝贝迷路了?”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和恶意。说话的是个精瘦的高个子,颧骨高耸,下巴上一道蜈蚣般的刀疤在昏暗光线下像活的虫子般蠕动。他穿着一件不合时宜的黑色短背心,手臂上拙劣的纹身在雨水浸染下晕染成一团墨渍。是“刀疤李”,附近这片有名的混混头子。

“这么晚出来,给哥们儿送钱花了?”另一个矮壮敦实,脸型像块扁平石头的家伙瓮声瓮气地接口,他掂量着手里一块不知道从哪个墙角随手捡的半截砖头,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林辰身上来回扫视。

第三个没说话,只是慢慢踱到林辰身后,堵死了退路。他身材介于两人之间,脸上覆盖着一层阴鸷的冷漠,手里把玩着一把小小的、刀刃在昏灯下偶尔闪过寒光的蝴蝶刀。

冰冷的恐惧彻底攫住了林辰!大脑一片空白,嘴唇哆嗦着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后退,脚步却像生了根,钉在原地。他想呼救,喉咙却像被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嘶气声。口袋里手机冰凉的触感提醒着他,但在这狭窄、喧嚣隔绝的死巷,在三个显然没打算讲理的恶棍面前,报警的念头显得那么渺小又可笑。他甚至能看到“刀疤李”鼻孔里喷出的白色雾气,闻到那烟草和腐败食物混合的气息。

“哥…哥几个…行个方便…”林辰的声音干涩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我…我就去买个东西…”

“买东西?”刀疤李往前逼近一步,手指几乎戳到林辰的鼻尖,“你他妈当我是白痴?三更半夜,老鼠巷?去买空气啊?身上有多少,都拿出来!快点!”

林辰下意识地捂住口袋,那里只有一张皱巴巴的二十块纸币,这是他明天乃至后天仅有的饭钱。“我…我没钱…”声音带着哭腔,他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

“没钱?”矮壮的石墩猛地踏前,肩膀狠狠撞在林辰胸口,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踉跄着倒退,后背重重撞在湿冷粗糙的砖墙上!“你耍老子?!”石墩一把揪住林辰的衣领将他提起来,几乎双脚离地!窒息感瞬间袭来,卫衣勒紧他的脖子,冰凉的雨水顺着领口滑进后背,刺骨的寒意混杂着巨大的羞耻和绝望将他淹没。他徒劳地踢蹬着双脚,双手试图去掰开那只铁钳般的手。

“跟这种穷学生崽子啰嗦什么!”刀疤李不耐烦地啐了一口,“扒光了看有没有卡!还有他那破手机!”

堵在后面的那个混混,蝴蝶刀在他指间倏地停下,刀刃笔直地对准林辰。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是两颗失去光泽的玻璃珠,冷漠得没有一丝情绪。他伸出另一只手,直接向林辰的裤袋探去。

身体被禁锢,领口勒紧喉咙,冰冷的死亡气息从背后的墙壁和面前伸来的手同时压来!林辰脑子里最后一点理智彻底崩断!他猛地扭动身体,用尽全身力气一肘捣向提着他的石墩肋部!

“呃!”石墩显然没料到这只弱鸡还敢反抗,剧痛让他手一松。林辰狼狈地摔在地上,下巴磕在一块尖锐的石子上,血腥味瞬间弥漫口腔。

“操!敢还手?!”刀疤李惊怒交加的声音炸响,如同信号枪!他一脚狠狠踹在林辰腹部!剧痛像是瞬间点燃的汽油桶,“轰”地在林辰腹部炸开!内脏仿佛移位,胃酸混合着胆汁逆冲上喉咙,他蜷缩在地,像一只被煮熟的虾米,干呕着,连惨叫都发不出!

与此同时,堵路的混混一个扫堂腿踢在林辰小腿上,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撞击声!冰冷坚硬的金属触感贴上了林辰的颈侧——是那把蝴蝶刀的刀背!但寒意足以穿透皮肤!

“弄死他!妈的!给脸不要脸!”石墩缓过劲来,捂着肋骨,面目因疼痛和暴怒彻底扭曲,他不再玩什么恐吓,直接举起那块沉重的半截板砖,手臂肌肉贲张,带着风声,对准了林辰毫无防备、因痛苦而侧向一边的太阳穴!

时间,在那一瞬间被拉长、凝固。

林辰的瞳孔急剧收缩,倒映出那块飞速放大的、布满青苔和水渍的粗糙砖块!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具体而狰狞!他甚至能看到石墩手臂上鼓起的青筋在跳动!脑子里一片混沌的空白,只剩下原始的、绝望的恐惧如同实质的海啸将他彻底吞噬!父母模糊的影像在脑中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铺天盖地的后悔和不甘——为了一个该死的三明治?

预想中的颅骨碎裂声没有响起。

就在那板砖以雷霆万钧之势砸落的前一微秒——

天空,炸了。

不,不是真的炸开。

一团刺目、灼热、难以形容其颜色的光芒,撕裂了厚重的、透不进星光的云层,以远超凡俗理解的速度和蛮横姿态,悍然闯入视野!

没有声音!或者说,它的到来本身,就足以将一切凡俗的声响彻底剥夺!

所有人的动作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来自宇宙的狂暴闯入者所冻结!石墩高举的板砖僵在半空。刀疤李脸上的狰狞凝固成一张可笑的、布满惊骇的面具。持刀混混冰冷的眼中终于第一次裂开缝隙,露出深不见底的震恐!

光!

纯粹、猛烈、带着灭世威能的光!

它在林辰因绝望而放大的瞳孔里,倒映成一道燃烧的、毁灭性的瀑布!它无视距离,无视规则,粗暴地撕开雨幕,撕裂夜色,甚至撕裂了林辰眼中那缓慢落下的死亡阴影!整个狭窄、污秽、散发着霉臭的“老鼠巷”,在这一刹那被强行塞满了来自星辰之外的光芒!雨水、墙壁、垃圾、混混们扭曲的脸,甚至他自己流着血的狼狈姿态,都被这光强行照亮,纤毫毕现,却像被扔进了曝光过度的底片,只剩下刺目的白和纯粹的黑!

林辰的身体像是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掼在地上,四肢百骸传来散架般的剧痛。但他的感官在光芒淹没他的瞬间就已失真。听不到砸落的雨声,听不到混混迟来的惊呼,甚至听不到自己因腹部的剧痛而漏出的那一声压抑呜咽。只有那光芒,以及光芒本身带来的、直击灵魂的撕裂感!

光芒落点——就是他自己!

那不仅仅是一块陨石碎片,它更像一团被强行约束、濒临爆发的液态恒星!

没有任何物理撞击的实质感。没有震耳欲聋的轰响。只有一种……被贯穿的,最深层的终结。

它碰到了林辰蜷缩在地的背脊。

不,不是碰到。

是……吞噬。如同滚烫的针尖,刺破脆弱的气球。

一刹那,时间消失了。空间消失了。只有那团光芒和他,在宇宙最荒凉的虚空某处,相对静止。

冰冷的物质(碎片?核心?)触碰到的瞬间,林辰的意识被彻底炸飞!不是比喻!是字面意义上的炸飞!

无法形容的剧痛!超越了骨头断裂、内脏破裂的凡俗之痛!仿佛每一个细胞,每一个原子,都被强行塞进了一台超功率运行的巨大粉碎机!又像是被亿万伏特的电流从体内核心引爆!身体的边界感消失了,他甚至感觉不到“痛”从何处传来——是全身?还是全身本身就是痛的本身?是每一个粒子都在尖啸着自我湮灭!

骨骼在尖叫!不是折断的脆响,而是分子结构被强行拉伸、扭曲、甚至重组的呻吟!皮肤像被亿万根烧红的针同时灼烫、刺穿!血液如同岩浆在血管里疯狂倒流奔涌、沸腾!视网膜被彻底烧毁,视野里只剩翻滚、沸腾、纯粹的能量洪流,炽白、金黄、紫罗兰……种种无法命名的、狂暴到能灼瞎灵魂的光色交织、撕扯、爆炸!

这不是死亡的感觉。这感觉比死亡更……终极!

这是生命最底层的密码被强行改写、秩序被彻底打碎,丢进原始混沌的熔炉里野蛮淬炼的酷刑!是存在本身,被强加了超出其维度的恐怖!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无边无际的能量风暴里飘摇、撕扯,随时会被彻底吹散成虚无的尘埃。

吼——!!

一个声音。不是声音。是来自体内,来自那团扎入他核心的“异物”,发出的原始、恐怖、宣告存在的咆哮!它像一头太古的猛兽在他身体里苏醒,强行占据了他的躯壳!

林辰失去了挣扎的意念,甚至失去了“自我”的意识。他被这股狂暴的能量洪流彻底吞噬,成为它短暂的、痛苦的物质载体。唯一残存的模糊感知是:有什么东西……刺破了他的表皮、肌肉、脊椎……最终,狠狠扎进了某个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生命运转的核心枢纽!

然后,是更深沉、更猛烈的能量爆发!

“轰!!!”

这次有了声音。

迟到的物理冲击终于追上这超维的现象!

如同天罚之锤砸落!林辰身体接触的地面,半径一米内的水泥路面像酥脆的饼干般轰然炸开!破碎的石块、浑浊的泥水、混杂着金属和垃圾的碎片,被一股无形的、狂暴的能量冲击波以他为中心,呈环形狠狠推向四面八方!

三个刚才还凶神恶煞的混混,如同被攻城锤正面撞击的稻草人,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这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狠狠掀飞出去!身体在空中扭曲变形,撞在巷子两侧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刀疤李的背心被撕开大口子,裸露的皮肤被碎石划开;石墩手里的板砖脱手飞出老远;持刀者的蝴蝶刀“叮当”一声掉在远处的污水里。三人砸落在地,如同破布口袋,溅起浑浊水花,生死不知。

冲击波裹挟着碎石和水雾狂飙过狭窄的巷弄,撞在远处便利店的玻璃门上,发出“嗡”的一声震响!暖黄色的便利店里,原本昏昏欲睡的看店大爷吓得跳了起来。

光芒在爆发出这最后的物理毁灭力后,迅速收敛、黯淡、如同有生命的液体般渗入林辰的身体内部,直至消失。

只有林辰瘫在龟裂凹陷的地心“锅底”之上,一动不动。

老鼠巷重新被湿冷的黑暗和沙沙的雨声接管。

几块碎石顺着瓦砾堆滚落到林辰的头边。雨水毫无怜悯地冲刷着他脸上的泥土和血渍,顺着他青白僵硬的额头滑下,渗入因恐惧和剧痛而微微张开的嘴唇。

几秒钟……或者几个世纪之后。

一根手指,沾满泥污的手指,在林辰冰冷蜷缩的手边,极其细微地、不可置信地……抽动了一下。

意识如同溺水者从万米深海挣扎着突破水面,带着撕裂肺叶的呛痛感骤然回归!

“呜……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从林辰喉咙里挤出,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席卷全身的、从每一个神经末梢、每一个细胞深处爆发出来的恐怖痛楚!之前混混殴打造成的伤痛竟然……几乎感觉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宏大、更深邃、更陌生的痛苦!一种身体被彻底掏空又瞬间塞进无穷燃料,即将由内而外自爆的感觉!

他猛地睁开眼!

视野剧烈晃动、模糊、重影,残留着爆炸般的光斑。雨水灌入眼睛,带来刺激性的冰凉。

但……

他能看见了!在刚才那足以致盲的光芒之后,他竟然没瞎?!

紧接着,他感到不对劲。

空气!

空气的味道不一样了!空气中飘散的雨水的腥味、泥土的土腥味、垃圾腐败的酸味、远处汽车的尾气味……每一种味道都清晰无比,甚至能分辨出垃圾袋里昨天剩下的鱼骨头和今天倒掉的剩菜微妙的区别!

听觉!雨滴敲打不同材质——墙壁、水坑、金属垃圾桶、玻璃碎片——发出的细微声响截然不同,密集地汇入耳中,形成一张复杂无比的声音结构图!他甚至能听到不远处便利店里大爷心有余悸的喃喃自语:“我的老天爷……什么动静……”

视线聚焦。

他看到了自己身体下方那炸开的蛛网般裂痕的地面,看到了坑洞边缘狰狞翘起的钢筋和水泥碎块,更看到了自己伸出的手掌——那只手,沾满泥污,皮肤下细密的血管却异常……清晰,仿佛在微微散发着荧光?雨水顺着手臂流下,皮肤上细小的汗毛纤毫毕现。一种前所未有的饱满感和活力感在体内鼓荡,与那无处不在的撕裂般的痛苦奇异地并存!

然后……是力量!

一种……完全陌生的、不属于自己的、足以碾碎整个巷道的恐怖力量感,在肌肉纤维深处蠢蠢欲动,随时要冲破他这具熟悉又陌生的皮囊炸裂开来!

他还活着?

他不应该被那块燃烧的星辰核心炸成碎片了吗?或者那只是极度恐惧下的幻觉?

林辰茫然地、极其费力地撑起身体,每一块肌肉的拉扯都带来强烈的酸胀感,仿佛这具身体刚刚经历过一场脱胎换骨的重塑。他低头,借着远处便利店透来的微弱光晕和被他提升的视界看向自己的身体。

衣服几乎成了碎布条,勉强挂在身上,露出的皮肤布满擦伤和青紫——这可以理解。但真正让他全身血液再次凝固的是:

左肩靠近锁骨的位置,一小块皮肤呈现出怪异的、半透明的红紫色!皮肤之下,一块指甲盖大小、形状不规则、像融化的金属又像黑色玻璃的异物,嵌在他的身体里!它像是活的,细若发丝的、散发着幽幽蓝黑色光晕的诡异“血管”,正从它边缘延伸出来,缓慢但坚定地,如同蛛网在布满冰霜的玻璃上蔓延一般,刺入他周围正常的皮肉,与他的血肉…连接在了一起?!

那不是伤口感染。

那是…与陨石的融合?!

刚才那炸裂的光,那摧毁一切的剧痛,那身体被强行入侵改造的感觉…都是真的!

“嘶…”林辰倒吸一口凉气,不是因为伤口疼痛,而是因为这诡异景象带来的、直达骨髓的寒意。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摸那块嵌在肉里的异物。

“呃…草…他…他妈的…”

巷子深处,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和含糊的咒骂。

林辰全身汗毛倒竖!

是那个矮壮的石墩!他还活着!正艰难地想撑起上半身,布满血丝的浑浊眼睛死死地盯向坑洞中心这唯一移动的光源——林辰!

恐惧,在获得这怪异力量的同时,并未消失,反而和这种力量本身带来的巨大茫然与未知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更复杂的、几乎让他瞬间窒息的寒流!

跑!

必须跑!

林辰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像受惊的兔子,他完全凭借求生本能猛地手脚并用,从破碎的地坑里几乎是弹跳起来!动作快得让他自己都心惊肉跳!他根本没心思思考力量的运用,只想着逃离这个噩梦开始的地方!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轻盈得像个充了氦气的塑料袋,而每一次蹬踏却又爆发出远超预期的动能!

他撞开了面前碍事的半截垃圾桶,像一阵狼狈不堪的风,连滚带爬地冲出了狭窄巷口,冲向灯火通明但此刻对他毫无慰藉的大马路!每一步踏在湿滑路面溅起的水花都清晰可闻,他甚至能听到身后碎石滚动的声音和石墩因剧痛而发出的粗重喘息。

便利店的门开着,大爷惊魂未定地探出头,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仓皇失措地消失在雨夜深处,留下身后一片狼藉和三个躺在污水中、生死不明的身影,以及巷子中间那个突兀的、散发着毁灭气息的圆形坑洞。

林辰疯了似的奔跑,肺像风箱一样拉动,却感觉不到疲惫!身体内部那股爆炸性的力量和左肩处清晰的异物感时刻提醒着他:一切都不同了!

不知跑了多久,他终于在一栋熟悉的、破旧居民楼下停住。扶着冰冷的墙壁,他剧烈地喘息,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汗水从额头流下。他看着自己还在微微颤抖的手,那沾满泥污的手掌上,指甲缝里嵌着暗红色的血迹——不知道是混混的,还是自己摔倒时磕伤的。

他抬起头,望向自家那扇透着微弱安全灯光的、位于五楼的窗户。那扇窗,今晚以前还代表着日常的孤寂与压力,此刻却像一个遥不可及的避风港。

刚才那地狱般的几分钟疯狂地在脑海中回放:绝望的围堵、狰狞的脸、落下的板砖、炸裂的光芒、嵌在肉里的异物、暴走的力量…

林辰颤抖着抬起右手,小心翼翼地、带着巨大的恐惧,碰触到左肩锁骨下方那块发烫、半透明的皮肤。

指尖下,是微微的凸起。

坚硬。

冰凉。

非人。

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寒意猛地攫住了他。

刚才…发生的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

坠落的陨石碎片?身体深处的异物?不受控制的狂暴力量?

那绝不是梦。

他从那地狱中活着爬出来了,但这活着的躯壳,还是原来的林辰吗?那个只需要为高考和泡面发愁的青藤一中普通学生吗?

雨还在下,细密冰冷。城市的霓虹透过水汽折射出模糊的光斑,像无数冷漠的眼。

林辰站在自家楼下冰冷的雨里,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平凡的世界,被来自天外的碎片彻底击穿了一个无法修补的黑洞。

他不再是“普通人”林辰。

但这个夜晚坠落后所获得的,又算是什么呢?救赎?

还是…一个更庞大、更未知噩梦的开始?深渊和晨曦,究竟哪一个在前面?

他不知道。他扶着墙壁的手,冰凉而僵硬。楼上,他那间小小的公寓透出的微光,仿佛来自另一个遥不可及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