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冰冷手术刀
- 破晓诊所:记忆手术师
- 半山栖梧
- 3801字
- 2025-07-01 15:32:20
如果只需一场二十分钟的手术,就能将痛苦、悔恨、不堪的过往彻底“删除”,你会按下确认键吗?如果这项技术,正被用来无声地篡改亿万人的认知、情感,乃至对自由的渴望,谁又能挺身而出?
空气里弥漫着无菌消毒水的刺鼻气味,混合着一种更深的、神经烧灼后的金属腥甜。
顾野站在操作台前,指尖拂过一排冰冷的器械。细长的银色探针,末端闪烁着幽蓝的冷光。这是他的手术刀,切割的不是血肉,而是记忆。
他戴上全覆盖式神经感应头盔。
视野切换:
不再是洁白的操作间,而是一条扭曲、湿漉漉的石板路,通往一栋摇摇欲坠的旧公寓楼顶。目标——张老板——最深的恐惧锚点就在这里。那个因他强制拆迁而绝望跳楼的老人。
顾野的意识体如同幽灵,无视周围漂浮的杂乱念头(晚餐吃了什么、股票涨跌),精准地飘上天台边缘。那里,一个由强烈愧疚和生理性失重感凝聚成的、半透明人形正在哀嚎挣扎。
“锁定锚点:坠落感,视觉焦点(老人面部),环境音(闷响)。”顾野的声音在现实操作间响起,毫无波澜。
无形的“刀刃”刺入锚点核心。剥离。每一次切割都引起记忆空间剧烈的震颤和锚点痛苦的嘶鸣。顾野的眼神冰冷如手术台上的金属。他能“感知”那段跳楼的记忆迅速褪色、虚化,被一段模糊的商务会议场景覆盖——预先植入的、无害的假象。
现实维生舱中,张老板紧锁的眉头舒展开,嘴角无意识勾起。
手术尾声。顾野准备退出,指尖却猛地一顿。锚点剥离的瞬间,一丝极其微弱、绝不属于张老板的“杂音”渗入——像是指甲刮过金属板的刺耳锐响,伴随一股冰冷的、被窥视的悚然感,快如错觉。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随即恢复漠然。
“锚点剥离完成。覆盖层稳定。”合成音宣告。
顾野摘下头盔,冰冷的现实感裹挟而来。操作台上,一支微型神经稳定剂注射器安静地躺着。他拿起它,动作流畅得像呼吸,精准刺入颈侧。淡蓝色液体推入,一股带着麻痹感的暖流扩散,压下了意识深处因潜入他人记忆泛起的涟漪,也更深地压住了那片盘踞脑海的、关于自身过去的空白。他需要这个,像溺水者需要空气。
他走到墙边。墙上挂着一张被擦拭得过分干净的相框。他没有看里面自己年轻锐气的警服照,目光落在旁边一张小小的、有些褪色的全息照片上。
照片里,扎着马尾辫的女孩笑容灿烂,阳光穿透树叶的缝隙,碎金般洒在她肩上,仿佛能驱散世间所有阴霾。
顾晴,他的妹妹。
顾野的手指隔着冰冷的空气,轻轻拂过照片中女孩的脸颊。指腹下,一道细微却无法忽视的裂痕,横亘在相框塑料表面。这道裂痕,是三年前失控摔碎相框留下的印记。也是他心口那道从未愈合的伤疤。
“顾医生,效率不错。”一个低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诊所合伙人李振涛,穿着考究的西装,脸上是商人式的微笑,眼神却锐利如鹰隼。他走近,目光扫过操作台的数据屏,确认记录完美无瑕。
“不过,”李振涛话锋一转,拍了拍顾野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张老板那边反馈,最后几秒似乎……有点异样?”他意有所指地扫过顾野刚放下的空注射器。
“记忆边缘的轻微震颤,正常现象。不影响结果。”顾野避开那丝杂音的疑问,声音比金属更冷。
李振涛笑了笑,没有追问,将一枚加密数据芯片推到冰冷的操作台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现在有个紧急任务,优先级最高。顶流方漓,昨晚在自家别墅天台……出了点状况。人救回来了,但舆论压不住,她的团队要求立刻、彻底地‘处理’掉这段记忆。”他盯着顾野,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客户背景很深,报酬是张老板的三倍。不能出任何差错。你的状态,”他目光再次扫过注射器,“需要更稳定些。方漓的脑子,可经不起半点意外。”
顾野沉默地拿起芯片。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直刺神经。他没有看李振涛,视线越过他的肩膀,落在操作间巨大的单向玻璃幕墙外。那里,不再是虚假的海岸,而是真实城市璀璨又冰冷的钢铁森林。更远处,霓虹闪烁下是污水横流的贫民区。一块巨大的全息广告牌耸立在交界处,播放着破晓诊所的广告语:
选择遗忘,拥抱新生——属于您的记忆自主权。
广告牌刺目的光,映在顾野毫无表情的脸上,也照亮了玻璃上他模糊的倒影——一个手握遗忘权钥匙,却把自己锁在过去囚牢里的男人。
他握紧了芯片,指节微微发白。
方漓……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悸动,源自那片被药物压制的记忆空白,转瞬即逝。
“知道了。”顾野的声音,比手术器械的外壳更冷。
消毒水的气味浓得呛人。顾野站在全封闭的操作间里,指尖在悬浮数据屏上划过。蓝色的全息光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毫无温度。
“患者:方漓,28岁,职业艺人。症状:自杀倾向,重度抑郁焦虑。记忆创伤等级:A+级。”
屏幕上的监控画面里,维生舱中的女人苍白如纸,即使在昏迷中,眉头也死死锁着,像在噩梦里沉沦。
“顾医生,方小姐的情况特殊……”穿着星辉娱乐徽章西装的男人推门进来,声音压得很低。
顾野没抬头,继续调试头盔参数:“记忆覆盖需要兼容原有结构,强行植入会导致认知混乱。”
“这个我们明白,”经纪人擦了擦不存在的汗,“只是代言和片约……”
“出去。”顾野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像刀刃划过皮肤,“手术需要绝对安静。”
经纪人张了张嘴,在顾野冷峻的目光中悻悻退出。
门完全闭合的瞬间,顾野才允许自己闭了下眼。颈侧的注射点隐隐作痛。面对A+级的记忆创伤,即使是他也需要额外的准备。他戴上头盔,冰冷的金属贴合太阳穴。
启动……黑暗,然后是刺眼的白光。
顾野“站”在方漓的记忆迷宫里。这里不是连贯的场景,而是一座由无数破碎镜面组成的扭曲城市。每一块碎片都折射着不同的画面,反射出支离破碎的光线和尖叫的残响。恶毒的评论、扭曲的、充满恶意的面孔……如同潮水般从碎片中涌出。
“情绪波动超出安全阈值!建议中止!”系统警告在意识深处尖啸。
顾野没有理会。他调整呼吸,像最高明的潜行者,在镜面迷宫的边缘谨慎穿行。避开那些过于明亮刺眼的碎片(舞台、闪光灯),朝着情绪最浓稠、最黑暗的迷宫深处走去。空气的压力越来越大,仿佛有无数双无形的手撕扯着他的意识体。脚下的“地面”变得粘稠,记忆碎片渗出黑色的、粘稠的液体。
终于,在迷宫最黑暗的核心,他看见了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门上用暗红的、如同干涸血迹般的涂料歪歪扭扭写着:“结束吧”。
自杀冲动的源头锚点。
顾野伸手推门,门后传来巨大的阻力,如同顶着整个世界的重量。系统警告音变得凄厉:“警告!情绪过载!记忆结构即将崩塌!”
但他没有停下。要彻底清除这致命的冲动,他必须直面核心场景。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门被强行推开——
寒风呼啸!顾野站在一座摩天大楼的天台边缘。脚下是深渊般的城市灯火。在他面前,方漓赤着脚,穿着单薄的白色睡裙,摇摇晃晃地站在天台最边缘,身体在狂风中飘摇。
“就这样……结束吧。”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被风吹散,嘴角却挂着一丝诡异的、解脱的微笑。
顾野立刻启动锚点锁定程序:
视觉焦点:脚下的虚空。
听觉锚点:呼啸的风声。
情绪核心:绝望的解脱感。
就在他准备进行剥离手术的刹那——
整个记忆空间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玻璃,轰然剧震!无数镜面碎片疯狂崩裂、飞溅!天空布满蛛网般的裂纹,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脚下的“地面”开始塌陷!
“警告!记忆结构不稳定!强制断开连接!”
系统的尖啸几乎撕裂意识!但顾野的目光死死钉在即将崩溃的天台边缘。剥离必须完成,否则方漓的记忆将永久损伤!他的指尖在虚拟操作界面上急速划动,无形的“刀刃”刺向那致命的锚点!
突然,一块异常巨大、漆黑、边缘锐利如刀的记忆碎片,从崩裂的墙壁中激射而出,直冲顾野的意识体!速度快到无法闪避!
碎片撞入他意识的瞬间——
雨夜!
昏暗湿漉的街道,路灯的光晕在雨幕中晕开。一块锈迹斑斑的招牌在黑暗中隐约可见:“星辉生物研究所”。
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顾晴?——被一个戴着夜鸮面具的黑影,狠狠推向马路中央!
刺目的车灯撕裂雨幕!
尖锐到极致的刹车声!
轮胎摩擦地面溅起的巨大水花!
画面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现,带着冰冷的雨水气息和绝望的质感。
顾晴?!
顾野的呼吸瞬间停滞,心脏像是被一只冰手狠狠攥住!
“强制断开!”
系统的最后尖啸中,顾野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狠狠弹出了记忆迷宫!
顾野猛地从维生舱中坐起,一把扯下头盔!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手术服,粘腻冰冷。他剧烈喘息,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不得不死死攥紧拳头才能压制。
操作间的门被推开,经纪人紧张地探头:“手术……成功了吗?”
顾野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刀锋,死死钉在数据屏上残留的脑波图谱。在那里,一块不属于方漓原本记忆的、异常活跃的碎片信号,仍在顽固地闪烁着猩红的光点。
有人,把顾晴死亡的画面,植入了方漓的记忆深处。手法专业而隐蔽,如果不是记忆结构意外崩塌,根本不会被发现。
他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速操作,删除了手术记录中关于这块异常碎片的所有痕迹。然后,他做了一个违反所有职业道德的决定——将那段包含妹妹死亡瞬间的记忆碎片,秘密备份、加密,传输到了自己最隐蔽的私人终端。
屏幕的幽蓝冷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眼底那片沉寂多年的死水,此刻正被某种苏醒的、冰冷而狂暴的东西搅动着风暴。三年了,他终于抓住了关于顾晴死亡的,第一条真实的线索。
而这条线索的尽头,死死钉着那个在雨夜中泛着冷光的名字——
星辉。
他拿起操作台上的神经稳定剂注射器,针尖在灯光下闪烁着寒芒。颈侧的皮肤感受到冰冷的金属触感。只需要轻轻一推,就能抚平这翻涌的情绪,重新沉入那片被药物守护的、安全的麻木。
但这一次,顾野的手指停在推杆上。
针尖悬在皮肤之上,微微颤抖。
他抬起头,看向屏幕上定格的、妹妹在雨夜中被推向死亡的瞬间画面。
眼中,风暴汇聚,前所未有的狂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