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帝影初现
- 开局被灭满门,仇人是当朝宰相
- 鹿鸣风禾
- 3914字
- 2025-06-17 12:37:12
茶楼的粗粝陶杯在谢珩指间缓缓转动,杯壁残留的温热早已散尽。窗外,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压着皇城的金顶,将本应庄严肃穆的登基大典也染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宫门前,象征皇权的巨大广场上,依制排开的卤簿仪仗静默无声,甲胄在晦暗天光下泛着冷硬的铁色,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凝滞感。
没有万民欢呼的山呼海啸,没有百鸟朝凤的祥瑞吉兆。只有风声呜咽,卷起地上的零星尘土,打着旋儿,又无力地落下。空气沉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谢珩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和森严的卫队,牢牢锁在那缓缓开启的巍峨宫门。门缝渐宽,露出里面深邃得如同巨兽咽喉的门洞。最先踏出的,并非新帝的御辇,而是两队身着玄色劲装、腰佩狭长直刃、眼神漠然如冰的侍卫。他们步伐整齐划一,落地无声,迅速分列宫门两侧,如同两道沉默的黑色闸门,隔绝了内外。
“影卫……”谢珩心中默念。沈砚的爪牙,已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新帝登基仪仗的最前列。这与其说是护卫,不如说是无声的宣告与威慑——这座宫门,由他把守。
压抑的气氛如同无形的潮水,弥漫在整个广场,也浸透了茶楼二楼的空气。邻桌几个看似富商模样的人低声议论,语气里带着小心与不安:
“瞧见没?连登基大典都透着一股子……冷气。”
“少说两句!沈相爷的安排,岂是你我能置喙的?这京城的规矩,早就变了!”
“只是可怜了新帝,十九岁的年纪,就要坐在那烫屁股的龙椅上……”
终于,在漫长的、令人窒息的等待后,御辇在沉重的嘎吱声中,被缓缓抬出宫门。明黄色的辇盖在阴云下显得格外刺眼。辇上端坐一人,身着繁复沉重的十二章纹衮冕,正是新帝萧彻。
距离太远,谢珩看不清新帝的面容细节,只能捕捉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年轻,这是最直观的印象。身形在宽大的冕服下显得有些单薄,背脊挺得很直,甚至有些僵硬,仿佛承受着无形的重压。他没有像历代帝王登基时那般,向四方臣民挥手致意,只是静静地坐着,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如同一个被精心摆放在神龛里的木偶。
御辇在影卫的“护送”下,沿着御道缓缓前行,驶向太庙方向,举行祭告天地祖宗的仪式。整个过程,肃穆得近乎死寂。除了必要的礼乐声响,几乎听不到其他杂音。文武百官按品级跟随在御辇之后,垂首敛目,步伐谨慎,如同行走在薄冰之上。无人敢交头接耳,无人敢东张西望。
谢珩的目光在百官队列中急速搜寻。很快,他便锁定了目标。
在队列最前方,距离御辇仅几步之遥的位置。那人并未穿着繁复的祭服,而是一身深紫近黑的丞相常服,身形清瘦,步履沉稳,走在铺着红毯的御道上,竟比那端坐御辇的新帝更像此间的主人。他微微侧首,似乎在低声对身旁的礼部官员吩咐着什么,姿态从容,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不容置疑的威仪。正是权倾朝野的宰相——沈砚!
十五年过去,岁月在他清癯的脸上刻下了更深的沟壑,鬓角也染上了霜色,但那双眼睛,隔着遥远的距离,谢珩仿佛也能感受到其中的锐利与冰冷。与记忆中那个主导谢家灭门惨案、眼神冷漠如霜的御史中丞相比,如今的沈砚,周身笼罩着更为深沉厚重的权势气息,如同深渊本身。
沈砚似乎并未察觉到远处茶楼上那两道冰冷刺骨的目光。他的注意力,更多是落在前方的御辇,以及整个仪仗流程的每一个细节上。一个细微的手势,一个眼神的示意,都足以让随行的官员紧张地调整步伐或仪仗的位置。整个登基大典的节奏,无形中被他牢牢掌控着。
谢珩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杯沿划过。没有预想中血脉贲张的恨意喷涌,反而是一种冰冷的、抽丝剥茧般的审视。他观察着沈砚与新帝之间那微妙的距离感,观察着百官对沈砚那份深入骨髓的敬畏(甚至恐惧)与新帝形单影只的对比。这不是简单的权臣压主,更像是一张早已编织好的、密不透风的网,将年轻的帝王困在了中央。
祭礼冗长而沉闷地进行着。当新帝萧彻在礼官引导下,踏上太庙高高的台阶时,一阵突如其来的、更为猛烈的寒风卷过广场。年轻皇帝宽大的冕服被吹得猎猎作响,身形微微晃动了一下,显得有些吃力。就在他脚步不稳的瞬间,一直落后半步、看似恭敬垂首的沈砚,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想要搀扶一把般,伸出了一只手,稳稳地、不容拒绝地托住了新帝的手肘。
这个动作极其短暂,在旁人看来,或许只是臣子对君主的关切与扶持。但谢珩看得分明!新帝萧彻在那一刹那,身体有着极其细微的僵硬,甚至试图不着痕迹地抽回手臂,但沈砚那只看似枯瘦的手却如同铁钳,纹丝不动。直到新帝站稳,他才缓缓松开,姿态依旧恭谨。
“呵……”一声极轻的冷笑,几乎微不可闻地从谢珩喉间逸出。好一个“扶持”!这分明是无声的掌控,是赤裸裸的宣告——连你脚下的路,也由我把持!
登基大典终于在一种近乎窒息的氛围中结束。御辇在影卫的簇拥下缓缓回宫,沉重的宫门再次合拢,隔绝了内外。广场上的人群如同退潮般散去,带着劫后余生般的低语和难以掩饰的复杂情绪。
谢珩也起身,留下茶钱,融入散去的人流。目的已达到。新帝萧彻,这位年轻的君主,绝非庸碌之辈,他有着属于帝王的骄傲和隐忍,但在沈砚编织的巨网中,他显得如此孤立无援,如同困兽。而沈砚,也绝非仅仅满足于权势的奸佞,他的掌控欲和对秩序的绝对要求,已经深入骨髓。这潭水,比他预想的更深、更浑。
复仇之路,绝非简单的刺杀或揭露。他需要盟友,需要撬动这张巨网的支点。新帝萧彻,无疑是最关键,但也最危险的那个支点。
他沿着略显冷清的街道行走,脑海中飞快地梳理着信息,寻找着切入点。沈砚根基深厚,党羽遍布朝野,硬撼无异于以卵击石。新帝初立,根基不稳,正是权力交接最敏感、最容易产生缝隙的时期。或许……可以从那些被沈党打压的边缘官员入手?或是利用沈党内部并非铁板一块的矛盾?
正思索间,前方巷口传来一阵压抑的争执声和推搡。
“不长眼的东西!冲撞了贵人,你十条贱命也赔不起!”一个尖利刻薄的声音响起。
“对不住!实在对不住!小生急着赶路,并非有意!”一个年轻、带着书卷气却难掩惶急的声音辩解道。
“赶路?赶着去投胎吗?瞧你这穷酸样,也配走这条道?滚开!”伴随着一声呵斥,是重物落地的闷响和纸张散落的哗啦声。
谢珩脚步微顿,目光扫去。只见巷口,一个穿着华服、满脸骄横的公子哥带着两个恶仆,正将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衫、身形单薄的年轻书生推倒在地。书生身旁,一个简陋的书箱被踹翻在地,里面的书籍、文稿散落一地,沾上了污泥。那书生顾不得疼痛,慌忙去捡拾那些散落的纸张,脸上满是心痛和屈辱。
那骄横公子哥谢珩认得,是户部一个沈党中层官员的纨绔儿子,平日里欺男霸女是常事。
谢珩本不欲多事。但就在那书生慌乱捡拾文稿时,一阵风吹过,其中一页恰好飘到了谢珩脚边。他下意识地低头扫了一眼。
纸上并非寻常八股文章,而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记录着某地粮仓的存粮数目、历年赋税征收比例、以及一些关于漕运损耗的计算……条理清晰,数据详实,甚至在一些关键处做了朱笔批注,指出其中可能的猫腻和漏洞!这绝非一个普通穷书生能接触到的东西!更难得的是,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忧国忧民的责任感和敏锐的洞察力。
谢珩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他弯腰,不动声色地拾起了那张纸。
与此同时,那纨绔子弟似乎觉得不解气,抬起脚就要朝书生护着的文稿踩去。
“且慢。”
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让那纨绔子弟抬起的脚硬生生顿在半空。
谢珩(化名苏墨)缓步上前,挡在了书生和那纨绔之间。他脸上挂着商贾惯有的、略显市侩的笑容,对着那脸色不虞的公子哥拱了拱手:“这位公子息怒。在下苏墨,南边来的行商。这大典刚过,街上人多眼杂,若因些许小事闹得不好看,惊动了巡城的军爷,或是……传到某些贵人耳中,怕是对公子您的清誉有碍啊?”
他语气谦恭,话里话外却点明了利害——登基大典刚结束,京城戒严未解,沈相爷最忌讳的就是节外生枝。若是小事闹大,惹来影卫关注,你爹也未必能护得住你。
那纨绔子弟脸色变了变,显然听懂了谢珩的暗示。他恶狠狠地瞪了地上的书生一眼,又狐疑地打量了一下谢珩(其貌不扬的商人打扮),最终啐了一口:“哼!算你走运!下次再不长眼,打断你的腿!我们走!”说罢,带着恶仆悻悻离去。
谢珩这才转过身,看向地上惊魂未定、正手忙脚乱收拾文稿的书生。他蹲下身,将拾起的那张纸递了过去,语气温和:“兄台,你的东西。”
书生抬起头,露出一张因营养不良而显得清瘦、但眉宇间难掩书卷气的年轻脸庞,约莫二十出头。他感激地接过纸张,仔细检查是否污损,眼中满是后怕和庆幸:“多……多谢先生援手!小生陆明远,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陆兄不必客气。”谢珩帮他扶起书箱,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那些文稿,“陆兄方才所录,关乎漕运赋税,条理分明,切中时弊,令人佩服。不知陆兄在何处高就?”
陆明远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和愤懑:“高就?小生……小生不过是一介落第书生,屡试不第。这些……只是小生平日查阅邸报、走访市井,结合一些道听途说,胡乱记下的一些愚见罢了。空有忧愤,却报国无门,反遭此等羞辱……”他攥紧了手中的文稿,指节发白,声音里充满了不甘和落寞。
落第书生?敏锐的洞察力,详实的数据分析,忧国忧民的情怀,以及……被沈党官员之子当街欺辱的经历。
谢珩看着眼前这个衣衫单薄、眼神却依旧明亮的年轻书生,如同在淤泥中发现了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又像是在布满荆棘的复仇之路上,意外瞥见了一丝微弱的、却可能燎原的火星。
他心中那个模糊的计划,瞬间清晰了一角。
“报国无门?”谢珩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一丝商人的精明,又似乎藏着点别的什么,“陆兄此言差矣。京城居,大不易,却也处处是机缘。苏某初来乍到,正缺一个熟悉京中事务、又通晓钱粮之道的账房先生。不知陆兄……可愿屈就?”
陆明远愣住了,看着眼前这个萍水相逢、出手相助的商人,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机缘?在这冰冷的京城?
寒风依旧凛冽,卷起地上的尘埃。谢珩的目光却越过陆明远,投向那依旧被阴云笼罩的皇城方向。
第一枚棋子,似乎,已悄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