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田野把陈旧的5版商业计划书摔在桌上时，打印机正吐出第六版的封面内容。
“这月的房贷是我用公积金余额抵的，下个月的都不知道从哪凑。”周云浩眼睛盯着电脑，飞快的在键盘上敲打着，田野的话却一字不落的输送到他耳腔中。
“周云浩，这是你从船公司离职后创业的第六个项目了。”田野把去年创业项目的蓝光LED书包扔在沙发上，光片忽明忽暗的闪烁着。“大前年开餐馆，别人挣钱你却总请人吃喝，赔个精光；前年做咖啡馆，还剩两台咖啡机在厨房积尘呢；去年做什么奶茶店，装修亏了10万。”
周云浩顶着乱发，索性合上电脑，半躺在办公椅上。打印机突然卡纸，吞吐的半张纸被田野一把扯出来揉成一团。
“这次真的不一样。”周云浩起身去厨房拿出两罐啤酒，罐身凝结的水珠粘着他的手心，铝罐被拉起易拉扣，田野没有接他的啤酒，而是倚在门边等待他一个答案。
“我已经摸清了，摆摊卖提拉米苏真的能做，你看那个博主一天卖过百单，还限号，一份提拉米苏25-30块钱，100单就是3000一天，一个月9万，一年就是108万，如果这次......”
“没有如果！”她踢开脚边那张咖啡馆遗留的高脚椅，看着丈夫猛灌了几口啤酒，脑子里浮现的全是他这些年含含糊糊做生意过日子的模样，当初嫁给他图的是他没心眼，大大咧咧，没想到当初的优点如今变成了生活里的致命伤。
客厅壁柜上放着一艘周云浩组拼了七天七夜的航船，自毕业后，他出海了2年，那会她还没遇见他，在一场单证员的培训班上，她遇见了周云浩，他上进的样子成了她安心的来源。婚后周云浩嚷嚷着要创业，便也由着他，自己的外贸工作也能支撑家里，可一年又一年，他屡败屡创，屡创屡败，眼见都没米下锅了，他还是不撞南墙心不死。
“你总说我在逃避现实，可现实就像波澜起伏的海平面，船锚转动的方向也会得到不同的......”周云浩试图辩驳，却发现胸腔内毫无底气。
“可我要的是陆地，是能看见明天阴晴的天气预报，而不是对下一个潮汐毫无所知！”周云浩看着歇斯底里的田野，跟婚前温顺谦恭的她判若两人。
“新项目肯定行。”话音刚落，手机的短信通知声响起来，周云浩点开看，小额贷的催款信息，他蹑手蹑脚的锁了屏，放下啤酒想要躲进房间。
“中筑公司的江城项目部在招风电项目施工员，奖金丰厚。”田野划开微信，把招聘启事给他发了过去。“你大专同学陈勇牵的线，去不去，你自己决定。”
周云浩掀开电脑，瞳孔发着亮光，跟上次谈奶茶店加盟的眼神如出一辙：“搞风电要离家那么远，妈最近都在催我们要孩子了......”
田野没有答话，径直走到存放药品的柜子里抽出那三盒拆封的叶酸片，直接拍在桌子上说：“这么三盒叶酸片，200块钱，生孩子备孕就得做一堆优生优育检查，产检费、手术费，孩子的奶粉一罐三四百，尿片一个月就得一箱，一袋就要186块，咱家房贷一月3760，除去吃喝，单是孩子的开销就得多出每月4000块钱，这还是没有任何意外的情况下，周先生，我请问你，咱家现在要得起孩子吗？敢要吗？”
字字追问，声声控诉。周云浩不得不沉默起来，他是喜欢创业，但他从没想过要让妻子跟着自己吃苦受累，他也只想多挣点钱，改善生活，却不曾想，在妻子眼中，自己已经是家庭最大的累赘了。
见周云浩不再说话，田野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话过重了，不自在的咳了几声，便把门带上，径自去厨房忙活起来了。
周云浩沉默良久，才把田野发来的招聘公众号信息点开。
【中筑集团招聘启事】
海上风电施工队施工员，负责日常风叶沉桩作业，校准检验等工作。基础月薪8000+项目团队奖金，薪资标准1-3万/月。
要求：船舶或航海技术、土木或电力工程专业，需有航海经验及出海证。
透过虚掩的门缝，周云浩看着妻子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心里头百般滋味。自从三年前出海过，他对海上的生活已经很陌生了，大学时糊里糊涂报了船舶技术专业，糊里糊涂读完了大专，通过校招懵懂的进入了船公司，在海上一漂就是两年，挣了点钱。初次在海上的兴奋取代了内心的恐惧，但730个日夜都在海上，不说皮肤晒黑晒脱皮，上面的生活寡淡无趣，信号不好，有种与世隔绝的感觉。
没有娶妻尚且可以忍受，现在要去，等于跟妻子分居两地，以前在船公司流传着一句话：船员都是“头带绿盔走天下”。
周云浩摸了摸头顶，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打开微信聊天框，找到了田野说的大专同学陈勇。
【勇哥，你那招人？那风电项目咋样，给老弟说说呗。】
那头很快回了过来。
【中筑在招，前天碰见你老婆，她问的。国家现在电价与补贴，这‘五大六小’的企业都在抢建，这波抢建潮可厉害了，施工队的团队项目奖金好几百万，去年我们的队长到手45个。施工队员最少的都有20个。】
陈勇一直在海上，做的是船公司，他倒是对接很多项目，毕竟海上风电都需要船公司运载建筑物和物料。
【如果要去，需要考核吗？】周云浩有些动摇，自己创业这些年，除了净亏，基本没有存下什么钱，这套房还是当初做船员时买的。
【别人要考核，你想去就不用了，他们项目在江城市，离咱这挺远，你考虑考虑，项目总工是我研究生同学，可以推荐你进去。】
周云浩手机又跳进两条信贷还款信息，他深吸一口气，把心一横发了过去。
【不用考虑了，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