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东林梵音

秋雨,带着庐山特有的清寒,淅淅沥沥地浸润着东林寺的飞檐翘角,在古老的莲池水面上敲打出万千细碎的涟漪。池中残荷败叶在雨中瑟缩,偶有几片倔强的莲叶还擎着些微绿意,更显萧瑟。

林羽站在藏经阁的廊檐下,怀中紧抱着温热的桐木匣和那方星子金星砚,白鹿洞书院的血腥气息似乎还未散尽。沈老因伤势过重,已被紧急送往山下的医院,临行前只来得及将玉笔郑重交托给他,并反复叮嘱:“东林…莲台…务必…寻回…”

他腕间的莲花图腾,自踏入东林寺山门起,便持续传来一种温润而绵长的悸动,如同沉睡的莲子感应到了母体的召唤。这感觉,在靠近这座千年古刹的核心——藏经阁时,变得尤为清晰。

一位面容愁苦的中年僧人引他进入藏经阁。阁内光线昏暗,弥漫着陈年经卷的檀香与潮气。僧人小心翼翼地展开一幅泛黄破损的卷轴,那是一幅明代摹绘的《莲社图》。画卷上,十八位高贤围坐,神态肃穆虔诚,中央是一座雕刻精美、层叠绽放的九品莲台石座,莲瓣舒展,仿佛承载着净土世界的无量光明。

“此乃慧远大师当年与刘遗民、雷次宗等十八高贤结社念佛、共期西方净土时所用的莲台石刻。”僧人指着画卷,声音低沉而痛惜,“可惜,真正的石雕莲台早在明末一场雷火中毁损殆尽,只留下这幅拓本…莲台圣物,已成绝响。”他指着画卷莲台底座一处模糊的印记,“据说莲台本有灵性,能感应至诚之心,可惜…”

林羽的目光死死锁定在画卷中央那九品莲台的形态上——层叠的莲瓣,中心微微凹陷的莲房,甚至每一瓣上的细微纹路…竟与他腕间悄然浮现、发出微光的莲心含露图腾,分毫不差!仿佛那图腾正是这莲台的灵魂投影!

“净土存心,莲台自现。”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突兀地从角落传来。

林羽和中年僧人皆是一惊。只见一位穿着破旧僧衣、须发纠结如乱草的老僧,佝偻着背,正慢吞吞地扫着角落的积尘。他看起来只是个不起眼的扫地杂役。

中年僧人微微皱眉:“慧能师叔,莫要妄言,惊扰了香客。”

被称作慧能的老僧却置若罔闻,浑浊的眼睛瞥了林羽一眼,尤其在他发光的腕间停顿了一下,随即又低下头,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地,嘴里却兀自念叨:“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泥胎木塑空有相,顽石点头自有灵…神运殿后…古井…老树…”他颠三倒四地说着,如同呓语。

林羽心中却猛地一动!神运殿?传说中东林寺初建时,慧远大师诚心感召,“神运木”自江中浮来的神运殿?

他不再犹豫,向中年僧人匆匆道谢,快步走出藏经阁,冒着渐密的秋雨,直奔寺庙后方的神运殿。

神运殿比前殿更为古朴幽深,殿后果然有一口被青石栏围住的古井。井口幽深,水面倒映着上方一株巨大的银杏树冠。那银杏树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枝干虬结如龙,树冠亭亭如盖,即使在秋雨中,金黄的叶子依旧绚烂夺目。

老僧慧能颠三倒四的话在脑中回响:“…古井…老树…”林羽的目光顺着古井水面的倒影向上望去。在银杏树一根粗壮的枝桠分叉处,赫然有一个巨大的鸟巢!更奇异的是,那鸟巢之中,似乎隐约透出一点温润的、非金非玉的白色微光!

“去年夏天,一道好大的雷…劈中了树梢…”不知何时,那扫地老僧慧能竟也跟了过来,他靠在湿漉漉的廊柱上,眯着眼望着树顶的鸟巢,像是自言自语,“…那巢里…就多了块怪石头…鸟都不敢碰…”

林羽再无迟疑。他深吸一口气,活动了一下筋骨。多年在竹林间攀爬采竹练就的敏捷此刻派上了用场。他抓住银杏树粗糙的树皮,借力蹬踏,灵巧得像只猿猴,在湿滑的枝干间向上攀爬。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冰冷刺骨,但他腕间的莲花图腾却越来越热,光芒也越来越盛,几乎照亮了他攀爬的路径。

终于,他攀到了那巨大的鸟巢旁。巢由枯枝、苔藓和羽毛筑成,里面果然静静地躺着一块拳头大小、形状不甚规则的青石。那温润柔和的白光,正是从这青石内部透射出来的!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触碰。

触手冰凉,质地坚硬,但奇异的是,一股温煦平和的气息顺着指尖流入体内,瞬间驱散了秋雨的寒意和攀爬的疲惫。他仔细端详,这青石表面布满天然的凹凸纹理,整体形态竟酷似一个紧紧闭合、含苞待放的莲花花苞!未经任何雕琢,浑然天成!

经石莲苞!林羽心头狂震!这就是舆图上所标记的、与东林寺莲花图腾对应的“莲台”圣物?它竟以如此自然天成的形态,藏身于鸟巢之中!

就在他捧起这温润莲苞的瞬间,腕间的莲花图腾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与莲苞的白光交融在一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净、慈悲、坚韧的气息瞬间充盈全身!他甚至隐约听到了若有若无的梵唱,看到了虚空中飘落的金色莲瓣!

“放下石头!”

一个阴鸷冰冷、浸透着疯狂与贪婪的声音,如同毒蛇般从下方的飞檐斗拱间传来!

林羽悚然一惊,低头望去。只见神运殿的飞檐之上,周慕白的身影赫然出现!他身上的西装略显狼狈,沾染着泥土和暗红的血迹(显然是白鹿洞受创未愈),金丝眼镜也换了一副,但镜片后的眼神却更加阴狠毒辣,闪烁着一种非人的紫芒。

“慧远那个老顽固,一千六百年前就该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周慕白的声音充满了怨毒和扭曲的快意,“什么净土?什么莲社?不过是精神鸦片!阻碍认知进化的绊脚石!今天,就让它彻底消失!”他猛地一挥手!

他身后,几个黑衣人如同鬼魅般从阴影里窜出,手中提着刺鼻的汽油桶!他们动作迅捷,毫不犹豫地将汽油泼洒向古老的藏经阁!浓烈的汽油味瞬间盖过了檀香和雨水的清新!

“不!”林羽在树上看得目眦欲裂!那里面,存放着多少珍贵的经卷和文化遗产!

周慕白狞笑着,手中一个银色的打火机“啪”地一声弹开盖子,橘红色的火苗在风雨中跳跃着,映照着他眼中疯狂的紫芒。“和你的信仰,一起进化吧!”他手臂一扬,打火机划出一道刺目的弧线,朝着被汽油浸透的藏经阁抛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林羽的心跳几乎停止,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下意识地紧紧抱住怀中那刚刚寻获的经石莲苞!

就在那燃烧的打火机即将触及汽油浸染的木柱,引燃滔天烈焰的千钧一发之际——

他怀中的经石莲苞骤然一震!一股无法言喻的、纯净浩瀚的力量从中爆发出来!

“嗡——!”

一声仿佛来自九天之外、又似响彻心底深处的宏大梵音骤然响起!那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震荡!

紧接着,一道无法形容其瑰丽的光芒从莲苞中冲天而起!那光芒并非炽热的白光,而是由无数细小、纯净、流转着七彩光晕的莲瓣虚影组成!千万瓣光莲瞬间绽放,层层叠叠,瞬息间化作一个巨大无朋的、半透明的千瓣光莲,将整座神运殿和即将被引燃的藏经阁轻柔而坚定地笼罩其中!

打火机撞在光莲形成的屏障上,火焰瞬间无声无息地熄灭,如同投入深海的星火。

“噗啦啦——”

与此同时,笼罩东林寺的秋雨仿佛被无形的手瞬间汇聚、加速!倾盆暴雨如同天河倒泻,轰然浇落在被汽油浸透的藏经阁区域!水流冲刷,将危险的汽油迅速稀释、冲走!梵音与暴雨交织,形成一首涤荡污浊的天地交响!

“什么?!”周慕白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化为极度的惊骇和震怒!

光莲笼罩的神运殿前,烟雨朦胧中,一个虚影缓缓凝聚。那是一位身着简朴僧衣、面容清癯而目光深邃如渊的老僧——正是净土宗初祖,慧远大师!

虚影虽淡,却散发着大慈悲、大智慧的恢弘气息。他并未看向飞檐上的周慕白,只是低眉垂目,双手合十,唇齿微动。没有声音发出,但那宏大庄严的梵音却更加清晰地响彻在每个人的心湖!

随着梵音的流淌,那笼罩殿宇的千瓣光莲中,无数细密的金色梵文流淌而出,瞬间化作一道道凝练如实质的金色锁链!锁链如有生命,带着净化和束缚的力量,精准无比地射向那几个泼洒汽油的黑衣人和飞檐上的周慕白!

“啊!”

“呃!”

惨叫声接连响起!黑衣人被金色锁链缠住,如同被烙铁烫到,浑身冒出滋滋的黑气,痛苦地摔倒在地,动弹不得。

周慕白反应极快,在金色锁链及身的瞬间,身上紫芒暴涨!那紫芒带着一种诡异的吞噬之力,竟将缠绕过来的几条金色锁链硬生生震散、吞噬!但他也闷哼一声,显然并不轻松,脸上闪过一丝苍白。他怨毒无比地瞪了林羽和慧远虚影一眼,知道今日事不可为,猛地一跺脚,身影如同鬼魅般向后飞退,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茫茫雨幕和寺院的建筑群中。

光莲缓缓收敛,梵音渐歇。慧远大师的虚影对着林羽的方向,微微颔首,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落在他怀中的经石莲苞上,随即化作点点金光,消散于雨雾之中。

暴雨也渐渐停息。藏经阁安然无恙,只有地上残留的水迹和汽油味,以及那几个被金色梵文锁链捆缚、兀自痛苦呻吟的黑衣人,证明着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攻防。

林羽从树上滑下,双脚落地,依然感到一阵虚脱。他低头看向怀中,那枚经石莲苞的光芒已经内敛,温润依旧,只是表面似乎多了一层莹润的光泽。他腕间的莲花图腾也平静下来,但一种血脉相连、水乳交融的感觉却清晰地烙印在灵魂深处。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那枚温润的莲苞突然化作一道柔和的乳白色流光,如同归巢的乳燕,径直投入林羽的手腕——融入了那朵莲心含露的图腾之中!

一股更加精纯、浩瀚的慈悲与清净之力瞬间贯通四肢百骸,洗涤着他的心神,仿佛灵魂都得到了升华。同时,一段模糊而古老的意念流入他的脑海:那是关于莲台守护、关于净土信念、关于对抗“侵蚀”的碎片信息…

他下意识地望向周慕白消失的方向。在刚才周慕白眼中那疯狂怨毒的紫芒深处,林羽敏锐地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更深邃、更冰冷、更纯粹的黑暗!那绝非人类应有的情绪,更像是一种…活着的、贪婪的、充满毁灭欲望的意志!仿佛周慕白只是那黑暗意志披上的一层人皮!

东林寺的梵音暂时驱散了邪祟,但林羽的心却沉甸甸的。锁江楼,那最后的俗世守护之剑,似乎成了“虚无”眼中必须拔除的钉子。而周慕白,或者说他背后的“它”,在连续受挫后,必然会对锁江楼发动更疯狂、更恐怖的攻击!

风雨暂歇,古寺钟声悠悠响起。林羽握紧了拳头,手腕上,笔、莲、壶三枚图腾印记隐隐生辉。他知道,最后的决战之地,必在俯瞰浩渺鄱阳、镇守大江咽喉的——锁江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