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十七分，我是被冻醒的。或者说，是被该死的寒潮冻醒的。
实验室墙壁上的裂缝又扩大了些，冷风裹着沙尘灌进来，在地上积起薄薄一层。我缩了缩脖子，把那件打了三个补丁的工装外套裹得更紧些，手指在膝盖上搓了搓才恢复知觉。
空气里一股子铁锈和臭氧混着的怪味儿，闻了三年，早就习惯了。比住在垃圾山边上那股烂塑料味儿强多了——虽然这儿本质上也算是个大垃圾场，只不过扔的是旧时代科学家玩剩下的破烂。
我蹲在控制台前，用袖口擦了擦脸上的灰。屏幕早碎了，显像管从裂开的塑料壳里耷拉出来，像只没眼珠的死鱼眼。昨天花了四个小时才从隔壁报废电站拽回来的临时电源还在滋滋响，几根裸露的铜线用绝缘胶带缠在一起，歪歪扭扭地连到控制台后面。
“再不通电，老子把你拆了当废铁卖。“我拍了拍控制台侧面，铁皮上立刻腾起一小团灰。
指尖蹭过布满灰尘的按键，留下道清晰的白痕。这些按键磨损得厉害，大部分字迹早就看不清了，但哪个键对应哪个功能，闭着眼睛我都能摸对。过去三年，这儿就是我的饭碗，我的家，我对抗无聊唯一的方式。
远处的天空开始泛白，那点微光透过墙上的裂缝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光带。光带里全是飞舞的尘埃，像无数细小的星星在跳死亡华尔兹。我盯着那道光看了会儿，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什么东西在闪。
心脏像是被啥玩意儿攥了一下。
我猛地转过头，望向实验室唯一还完好的观察窗。那扇特制防爆玻璃当年肯定值不少钱，现在也布满划痕，但好歹没碎。透过玻璃能看见几公里外那座直插云霄的金属塔——火种计划的发射塔。
塔顶的红灯还在一下一下地闪，像只冷漠的眼睛。
三年零四个月十七天，那破灯就没停过。
我慢慢站起来，膝盖咔吧响了一声。走道观察窗前，玻璃冰凉，我把额头贴上去，看着那点红光在晨雾里若隐若现。
三年前，全球直播。联合国那帮西装革履的家伙站在镜头前，一个个表情沉痛得像是亲妈死了。然后他们宣布了“火种计划“——精选地球上最优秀的百分之一精英，乘坐方舟号殖民舰前往比邻星，为人类文明保留火种。
说得真冠冕堂皇。
精英。科学家、企业家、高官、明星……哦对了，还有他们的家属和情妇。标准很简单：要么有钱，要么有权，要么对那帮人有用。像我这样的？不好意思，“为了人类可持续发展，请留在地球参与重建“。
重建个egg。
他们带走了最后可用的能源储备，最顶尖的科技设备，甚至连种子库的精华都打包带走了。留给我们这群“重建者“的，只有一个被掏空的地球和几万亿吨垃圾……………
我握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抵在冰冷的玻璃上。指节发白，微微发抖。每次看到那破塔，我都想C翻那帮权贵的八辈祖宗。
呼吸有点急促，胸口堵得慌。我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转过头。
愤怒不能当饭吃。这是我爸临死前跟我说的，虽然他就是因为抱怨了几句火种计划，被“维稳部队“当成不安定分子抓走，然后就再也没回来。
自嘲地笑了笑，我回到控制台前，从口袋里掏出块皱巴巴的抹布——其实就是穿烂的T恤剪的。我仔细地擦着控制台面，把那些陈年积灰一点点擦掉。反正也睡不着了，不如干点正事。捡垃圾佬的本分，就是从别人不要的破烂里找出能用的玩意儿。
抹布擦到控制台右下角的时候，突然被什么东西勾了一下。我皱皱眉，凑过去细看。
那是块几乎和控制台融为一体的老旧金属面板，上面有几道极细微的划痕。不像是自然磨损，倒像是有人用指甲或者刀尖刻上去的。
我停下手里的活，用手指轻轻拂过那片区域。灰尘被蹭掉后，划痕变得稍微清晰了些。不是很深，但线条很规整。我顺着那些线条慢慢描摹——一个圆圈，里面一个箭头，箭头末端分叉……
等等，这有点眼熟。
我猛地坐直身子，心里咯噔一下。这标志……好像在我爸留下的一本旧技术手册上见过！那是大灾难前一个叫“星核科技“的公司标志，专门研究星际航行技术的，后来据说破产了。
怎么会刻在这里？这个实验室是“火种计划“废弃的辅助设施，按理说不该有这样的东西。
好奇心像只小猫爪子，在我心里挠来挠去。我用手指顺着那些划痕，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摸过去。划痕构成了三个字母：A-C-E。
ACE？王牌？精英？还是某种缩写？
我盯着那三个字母看了半天，突然想起什么，伸出手指，按照“A-C-E“的顺序，依次按了按那三个刻有划痕的按键。
控制台毫无反应。
意料之中。要是这么简单，早被别人发现了。我啧了一声，手指在控制台上轻轻敲打着，脑子飞速转动。这种老设备，肯定需要权限认证。密码？或者……物理钥匙？
我摸了摸口袋，掏出一串用铁丝串起来的玩意儿——各种接口、芯片、存储卡，都是我多年攒下的宝贝。我的手指在那堆破烂里翻找，最后捏住了一张几乎被磨平的黑色数据卡。
这张卡是三年前在一个废弃数据中心找到的，材质特殊，而且怎么格式化都弄不干净。当时就觉得这玩意儿不一般，一直当个宝贝似的收着。
我拿着数据卡在控制台侧面摸索。大部分接口都已经损坏或者被灰尘堵住了。手指摸到一个几乎被遗忘的角落，那里有个隐藏式卡槽，上面还盖着块松动的金属盖板。
心跳开始加速。我小心翼翼地撬开盖板，里面果然有个和这张黑色数据卡匹配的接口。
“拜托了哥们儿，给点反应。“我小声嘀咕着，把数据卡插了进去。
咔嚓一声轻响，数据卡严丝合缝地插了进去。
控制台还是没反应。
我撇撇嘴，刚想把卡拔出来，突然听到一阵微弱的电流声。嘶嘶……滋滋……
声音是从控制台内部发出来的！我赶紧凑过去看，只见那片早就碎裂的屏幕上，有一个像素点突然亮了一下。红色的，然后又灭了。
紧接着，又是一个像素点亮起，绿色的。然后是蓝色的……
我的呼吸一下子屏住了。这些不是随机的！它们在按照某种规律闪烁！
我飞快地坐到控制台前，双手放在键盘上。虽然不知道这破机器想干嘛，但直觉告诉我，现在必须做点什么。
凭着多年摆弄旧设备的经验，我开始尝试输入一些最基础的系统指令。先是“系统状态查询“，没反应。然后是“能源自检“，依旧没反应。
“搞什么鬼……“我有点急了，手指在键盘上胡乱敲击着。突然，我停了下来。不如试试那个？
我深吸一口气，手指悬在键盘上方，然后迅速输入了一串字符：//:REBUILD_SELF_01
这是我自己编的调试代码，意思是“自我重建01号协议“，平时用来修复那些报废的机器人用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输入这个，纯粹是凭着本能。
代码输完的瞬间，控制台突然安静了。那嘶嘶的电流声停了，屏幕上闪烁的像素点也灭了。
“搞半天白激动一场……“我撇撇嘴，伸手就要去拔数据卡。
就在我的手指即将碰到数据卡的刹那——
嗡——！
一股强烈的蓝光突然从控制台内部爆发出来！整个控制台表面仿佛变成了一块巨大的蓝色显示屏，无数密密麻麻的代码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那些代码我一个都不认识，但它们流动的方式绝对不是随机的！
我被刺得睁不开眼，下意识地往后躲。控制台开始剧烈震动，金属外壳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声。显示屏膨胀变形，裂缝中透出的蓝光越来越亮。
“我艹！这是要炸？！“我吓得魂都飞了，转身就想跑。
可来不及了。一道粗壮的蓝色电弧突然从屏幕中央射出，像一条有生命的毒蛇，瞬间缠住了我的胸口！
剧烈的麻痹感瞬间席卷全身，仿佛有一万根针在同时刺我。视野被蓝白光芒完全填满，耳朵里全是尖锐的轰鸣声。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像片树叶一样飘了起来，然后重重地撞在墙壁上。
疼痛？好像有，但更多的是麻木和一种诡异的燥热感。我的意识开始模糊，视线里的蓝光逐渐变成了旋转的漩涡。
最后一眼，我看到实验室的金属壁板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开始不规则地扭曲、移动、重组……
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我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可能是几分钟，也可能是几小时。醒来的时候，首先感觉到的是剧烈的震动。
不是地震那种摇晃，而是……规律的、持续的震动，像是有台巨型发动机在我脚下运转。
头痛得要炸开，喉咙干得冒烟。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不对劲——我躺着的地方，好像不是实验室的水泥地了。
我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我瞬间石化。
这是哪儿？！
四周全是银白色的金属结构，平滑无缝，散发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原本破败不堪的实验室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控制室？墙壁上布满了发光的蓝色线条，组成复杂的纹路，还在缓慢流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带着淡淡臭氧味的空气，完全不是之前那股铁锈混合灰尘的味道。
警报声还在响，尖锐刺耳，但听起来不像是设备故障，更像是某种启动程序的提示音。
我踉跄着站起来，扶住旁边一个突然从墙壁里伸出来的金属扶手——是的，它就那么凭空伸出来了。我的目光扫过四周，最后定格在前方的观察窗上。
或者说，那已经不能叫观察窗了。那是一整块巨大的弧形玻璃，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天际线，视野开阔得不可思议。
我跌跌撞撞地走过去，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当我看清窗外的景象时，整个人都僵住了，连呼吸都忘了。
外面是第三垃圾处理区。但不是我熟悉的那个。
原本杂乱无章的金属堆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整齐排列的巨大模块。那些废弃的集装箱、破损的飞船外壳、生锈的管道……所有我曾经赖以生存的“垃圾“，全都被某种力量整合到了一起，形成了一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金属结构体。
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这个结构体正在缓缓升空！
无数喷射口在底部亮起，蓝色的火焰冲破晨雾，将数十万吨的金属巨物平稳地推向天空。地面在震动，空气在咆哮，整个世界仿佛都在为这个庞然大物的苏醒而颤抖。
脚下的震动越来越强烈，金属摩擦声、液压声、能量嗡鸣混合成一首震撼灵魂的交响乐。我能感觉到某种巨大的力量正在托举着我，还有这个……不知道变成了什么玩意儿的实验室。
突然，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我的眼前闪过无数蓝色代码，像有人硬生生把一台超级计算机塞进了我的大脑。
【警告：能源核心初始启动完成度78%】
【警告：结构稳定性低于安全阈值】
【主体框架整合进行中……34%……35%……】
【检测驾驶员生命体征，正在建立神经连接……连接成功】
无数信息碎片涌入脑海，像潮水一样冲击着我的意识。我抱着头蹲在地上，感觉脑袋随时都会爆炸。但奇妙的是，我能理解这些信息。
这个控制台不是什么废弃设备，而是一个休眠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主控核心。那张黑色数据卡是钥匙，而我的调试代码……意外地启动了某种备用启动程序。
然后，整个第三垃圾处理区……被激活了。
它不是什么垃圾处理区。它是一艘船。一艘用地球上所有“垃圾“建造的、巨大到难以想象的星际飞船！
蓝色的半透明界面突然出现在我眼前，就像科幻电影里的全息投影。上面显示着飞船的三维模型、能源储备、各个系统的运行状态……虽然很多功能模块还是灰色的，但核心系统都在正常运转。
我的心脏狂跳不止，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血液仿佛在燃烧，每个细胞都在兴奋地尖叫。
我慢慢地站起来，走到控制台前——现在它已经变成了一个布满按钮和摇杆的先进操控台。我的手颤抖着伸出去，轻轻触摸那些冰凉的按键。
透过巨大的弧形观察窗，我低头看向逐渐缩小的地球。远处的火种计划发射塔变得像个小小的红标点。
他们带走了最后的能源？他们以为自己是人类文明的唯一希望？他们以为可以把我们这些“垃圾“留在地球上自生自灭？
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我笑了。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最后变成了肆无忌惮的狂笑。眼泪都笑出来了，但那不是悲伤，是激动，是兴奋，是愤怒，是复仇的火焰在燃烧！
我伸出手指，在蓝色的全息界面上轻点，找到导航模块。
然后，我输入了一段指令。这段指令很简单，只有四个字：
【追踪火种】
界面上立刻弹出了一串坐标数据——那是方舟号殖民舰目前的位置。看来这艘“垃圾船“不仅能飞，还能追踪目标。
我挺直脊背，站在巨大的观察窗前，俯瞰着那颗蓝色的星球。晨雾散去，朝阳升起，金色的光芒洒在这艘由废品组成的星际巨舰上，反射出奇异的光彩。
“火种计划？“我低声自语，声音不大，但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你们带走的不是希望，是掠夺来的赃物。“
“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们，那些把我们抛弃在地球的精英们……“
我的手指轻轻按下了确认键。
“准备好迎接来自垃圾佬的追缉了吗？“
观察窗外，星空浩瀚。系统界面弹出新的提示：【曲速引擎预热中，预计30分钟后可进行空间跳跃】
脚下的巨舰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仿佛沉睡已久的巨兽终于苏醒，正准备踏上征途。
我看着那些代表着
希望和背叛的红色光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only rubbish can do！
方舟号，你们跑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