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连灵依疗养多日后的清晨，云雾缭绕，紫藤苑中的花儿被雾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纱。
远处石案旁坐着的人儿，披一身淡紫色外衣，未整装，瞧仔细点，只着素白的里衣。
她未施粉黛，清丽的面容却自带颜色。
连灵依自醒来后，没怎么敢睡觉，怕一睡着就再也醒不来了。
不过，若是上一世的她们，理应马上就来见自己了吧？怎么会不声不响好几天？
是该会会面了，她勾了勾唇看着院门。
“清兰，更衣。”，她唇间自带粉霜，眉眼如画般迷人。
清兰垂着头，道：“是，娘子。”
她抬眸看了一眼即将升起的太阳，突然一笑，道：“又是好风景。”
她缓步踏入房内，晨光熹微，透过雕花窗棂，在精致的闺阁内洒下斑驳光影。
清兰仔细的将衣物有条理的摆好，从裙装到外衣，皆整齐排列。
半晌，裙装完毕，清兰再次起身，取过一件半臂，这是一件以湖蓝色轻容纱裁制的短袖外衣，袖长仅及肘上，对襟式样，领口和袖缘用金线细细绣着缠枝忍冬纹。
她将剩下的部分也迅速弄好，最后用帛带在胸下盈盈一束，打了个精巧的结。
清兰目光温柔的扫视她全身，确认每一处衣物都妥帖，无褶皱，无歪斜。
清兰退后一步，道：“好了，大娘子。”
连灵依对着雅致的铜菱花镜微微侧身，镜中映出盛装初成的倩影，她唇角微弯，眼中有了神采。
她拂了拂袖子，步履轻盈的走向门口，将门推开，门外早已站着许多丫鬟等侯。
“大娘子，”稍年迈的声音，急急的响起。
“你……！”清兰正要训人，她抬手制止，一个眼神轻抚清兰的焦急。
终于见声音的主人从另一侧走来，众人纷纷震惊，没曾想是大娘子的奶妈许妈妈。
许氏过来，直接跪下。
连灵依神色缓了几分，往前走了两步，屈身扶她起来，温声语：“许妈妈，起来，有何事，说罢。”
清兰时最近几年才入府，不是从小侍奉连灵依的，不知道也很正常。
她神情淡然道：“你们且下去。”，扶着她的清兰，也被她轻轻推开，连灵依小声道：“你派几个人去盯着连冉依。”
说罢，她神色变了许多，嘴角微微翘起，笑眯眯的挽起许妈妈往大厅内走。
“大娘子。”
“坐吧。”她神色平静，若有所思的看着手中的发簪。
“谢娘子。”
许妈妈正襟危坐，看着坐在主位上把弄着发簪的连灵依。
清兰在门口吩咐众人退下，其余人等都纷纷离开。
许妈妈看了一眼门口没人，立马站起来，眼中全是泪水，又跪下。
“求大娘子为我做主。”
她神情中透露不耐，但未对着许妈妈，而是看着簪子上的花纹，摸着尖锐的地方，道：“簪子太旧了都钝了。”
“是，～宁娘子与二娘子……她们……”
还未说完，不觉连灵依已经站在她背后，冷哼一声，道：“许妈妈，跟了我这么久，应该知道我什么脾气。”，她突然背后被簪子的珠花处抵住，冷汗直出。
她不是不让她们说这些话，有脑子也要想想这些话的份量，污蔑世家娘子，可是要有证据的。
她眸子晦暗不明的盯着紫芸苑方向，在等待某人的出现。
两眼一闭，许妈妈被吓的晕过去了。
“清兰，清兰。”，她略微有点发笑道。
“大娘子，这是？”，清兰歪头看地上的许妈妈，蒙圈了。
“晕了……”，连灵依没好气的歪着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许妈妈。
“把她带走，搬离紫藤苑”，她语气带着不耐烦。
脚步声准确的从她刚刚看向的地方传来，并伴着一声熟悉的声音。
“大姐姐，息怒啊！”那语气语调，让连灵依顿在原地。
连冉依扭着腰肢，头上的步摇摇晃，身着一袭藕粉色衣裙，精致的小脸充满着讨好的过来道：“姐姐，人家都担心死你了。”
连灵依上下打量着这只小自己一岁的的妹妹，打扮的略微夸张，她眉头微紧，全脸都充斥着两个字：“嫌弃”
她冷淡的看着眼前的妹妹，嘴角一弯道：“好着呢，还没死。”，将手中的帕子轻轻从连冉依面前一挥。
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连冉依亲昵的靠过来，抱着她，她未挣脱，反而舒展着额头，道：“听说宁府最近出事了？你怎么没去看看宁筎？”，
连灵依的眼神充满着打趣地看着她，想看看这死丫头又在做什么幺。
连冉依面色微变，不在意的说：“又不是她，是她大哥。”，她看到桌上摆了几个桃子，便过去伸手想抓个来吃。
连灵依打了她的手，温柔的呵斥：“待会就吃晚饭了，别吃了。”
连冉依震惊的眼神，完全藏不住，盯着自己的大姐，感叹道：“天地良心啊，我大姐变的这么温柔。”
她毛骨悚然的看着连灵依，突然道：“你该不会是鬼上身了吧。”，
连冉依恢复了往日的冷漠，眼神冰冷的看了一眼她，像是在说：“别逼我揍你。”
连冉依求饶，神色缓和了许多，道：“这才对味嘛。”
她娓娓道来：“你可不知道，这些日子都发生了什么，自从那日太子选妃你落水，不过还好错过了，不然现在说不定啊，你才是，”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顿了顿，继续道：“这都不重要了，姐姐，最重要的是后几日我们要去宁府，祖父答应宁国公了，要去给宁府的公子们授课，解惑。”
连灵依从未记得上一世有参与选妃的事，况且自己和太子未见过几面。
连灵依揣摩的看着连冉依发髻上的步摇，久久才道：“你这步摇是我送的吧。”
连冉依娇俏的道：“那可不。”
“你既还戴我送的步摇，又为何骗我？”，她将自己头上的发簪一拔，放在了连冉依手心，连冉依的睫毛微抖，看着连灵依质问的眼神，眼泪大颗大颗的流下来。
委屈道：“大姐姐，我没有。”
发簪问心，是连家女娘传下的一种姊妹游戏，发簪在掌心时，长者问话，小辈不可说假话，更不能说违心话。
连冉依意识到这点，她闭上嘴，选择沉默。
“接下来，我问你答。”
“太子选妃是否为真，选了谁？”
“真，选了阿筎。”，冉儿垂眸，哽咽的道。
“我为何落水？”
连灵依问这个特意把脸对着连冉依，一双美眸冷冷的看着她。
“我……不知……”，她看着连灵依的脸，挣扎的不说话。
连灵依看她额头的汗珠，送开了手，将她手上的簪子拿走，簪回发髻。
隐约不可见的松了口气，她大口呼吸的坐下，惊魂未定。
连冉依精致的小脸早已经煞白，她忽的意识到，昏迷醒来的大姐，和之前有些许不同了。
她内心的猜疑沉重了许多，连灵依依旧冷着张脸，道：“所以，你希望我醒来吗？”
连冉依哪里敢违逆她，笑着讨好道：“是，姐姐。”，转身，脸色骤变，神情中带着几分失落。
她小声道：“希望，也不希望。”
“在说什么？”，连灵依往她的身边靠近，贴近的那一刻，连冉依又抱住她，闻着她身上沁冷清香，不舍得的说：“大姐姐，最喜欢你了！”
连灵依推开她，稳步坐上主位——属于她的位置。
画面一转，此时，说书台下，带着淡粉色帷帽的女子，也坐上了最好的位置，小厮端着茶水过来。
她悠悠的倒了杯茶，拉开帷帽，红唇抿了一口茶，微微皱眉。
道：“这连家大娘子乃惊世绝伦，可名门世家，又不止这一位，怎的就只讲她。”
说书先生听到此话，摆摆手，摇头道：“除了这连府，其余几家都不被重用，风头正盛，却未有实权。”
风将她的帷帽轻轻吹开，又快速合上，依稀可见女子美貌。
她红唇轻勾，道：
“可否一讲，宁国公府与萧将军府？”
说书先生看了眼小厮，小厮将盘子递过来，女子会意，将一根金叶子放上。
“全部告诉我。”她冷眸凝视着台上坐着的人。
说书先生笑了笑，将桌上的扇子拿起来挥了挥，斜眼看了一眼坐在中心看台位的姑娘，继续道：“宁国公府，国舅之尊，皇后宁笙正是宁国公的亲妹。宁国公膝下有三儿一女，嫡长子宁箬书，嫡次子宁罄书，大娘子宁筎，至于，这庶子，出身不详。而萧将军府，老将军萧屹乃太上皇肱骨，其子媳战死沙场，唯余孙辈萧砚辞承袭世子之位，由老将军亲自抚养。”
“那连灵依的手帕交，攸宁公主呢？”
“这位娘子，我们先生也是要休息的，你且让他歇歇。”一旁的小厮看不下去了，多嘴了句。
“那退钱？”
她讥讽的眼神看了眼小厮，又喝了杯茶，道。
“无妨，我继续即可。”说书先生笑着说道。
4
连灵依坐在主位上，等待着几位老朋友的到来，她琢磨着时间，也应该到了。
远处的笑声不断回荡，她扶着额头，低头看了一眼连冉依，连冉依心虚的低下头。
“灵依，怎么好了也不告诉我们？”甜美的声音一出，连灵依的美眸顿时睁大。
攸宁公主？
连灵依早已经忘记这号人物了，她依稀记得，攸宁是下嫁给寒门将军了。
那位将军后面驻扎边关，将公主也带去了，攸宁时常给自己来信，说边关如此之寒苦，她的夫君如此伟岸。
后来啊，不怎么写信了，连灵依从出慕然那里听说，公主将军多子却因为条件艰苦，夭折了好几个，也算怨偶一对了。
连灵依唇角微微一抽，还没想明白，小美女就冲了上来，抱住了自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道：“你是不知，我日日为你忧愁啊。”
公主泪眼婆娑的看着眼前的连灵依，看她姣好的面容，穿的漂漂亮亮的，突然高兴的笑了，道：“这才是我们家灵儿，窈窕淑女。”
还有好几个人，都是儿时还有青年时期的朋友，她抬眸一看，是宁国公府二世子宁罄书，他斜倚在椅子旁，面容清俊，压着一双狭长的眼，还是那样看起来傲娇的模样。
“我还当你真要死了，礼都备好了。”
宁罄书眸子扫过连灵依，语气带有些遗憾的道。
“宁二世子，不会说话别说，前几日担心的都睡不着，还在这里逞口舌之口之快。”
角落一侧仿佛坐在那里很久的男子，身着矜贵优雅的气质，徐徐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
他身着一袭深紫色云锦，一言一行从容淡定，他继续道：“只是可惜咯，本来你要和公主亲上加亲。”他眸子中流露出些许无奈的神情，却又转而释怀，继续道：“罢了，以你的身份地位，再想寻个好的，也简单。”
说话这位正是将军府嫡长子，萧砚辞。
公主听到此话，神情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饶命，公主。”他求情的对视，眼神中充满无辜。
“入宫哪有在这里自在，你说是不是？攸宁？”
宁罄书打趣道，目光不经意扫过坐在主位的连灵依，瞧她神色不对，识趣的闭上了嘴。
“宫里那点事你们就别总是挂在嘴边了，小心本宫……”
“本宫”两字也特意强调了皇家身份，连灵依淡淡的一旁，倚在主位的桌边道：“攸宁，曲江大会今年举办的日子定在何时？”
大家显然没意识到，连灵依把话题转的如此之快，听到“曲江大会”四个字，她目光投向坐在下面的两个男的身上，又看了看坐在身旁的公主。
她们似乎都不想讨论这件事，厅内陷入了一片寂静。
“大姐姐，冉儿去为大家准备点点心吧。”连冉依想逃离这种尴尬的氛围，她扭着腰肢跑的贼快。
连灵依看她火急火燎逃离的背影，柳眉微微一皱，一种莫名的感觉直上心头。
“你们为何不说话？”
她美眸盯着坐在面前的几人，用质问的语气道。
“灵儿，那日太子选妃后，朝堂上局势动荡，且不说咱们世家与寒门之争，还有太子哥哥与其他几位王爷的斗争。”
她大眼一眨一眨的，水光闪闪看着她，看似天真，实则皇家儿女，全然伪装。
“所以，自从太子选妃后，曲江大会就被取消了，状元郎巡街便好了。”宁罄书倚靠的方向换了换，慵懒的道。
他嫌不舒服，又换到萧砚辞旁的位置，斜靠的看了一眼，指了指茶杯。
“曲江大会怎会被随意取消？你们都骗我不是？”连灵依脸上充满了不可置信。
这一世，不像是自己经历过的那一世，到底什么改变了。
大家的神态平静，用着平淡的再不能平淡的态度看待这个事情。
“事实就是如此啊，连大娘子，你怕不是病傻了。”，萧砚辞举止优雅的将茶倒好，递了一杯给身侧好容易坐下的宁罄书。
攸宁担忧的看了一眼倚着的人儿，她好看的眉眼中带着消散不去忧愁，她抬手准备抚上连灵依，却被她用手抓住。
连灵依美眸微眯，眸中寒光乍现，看了一眼攸宁，淡淡的道：“今日齐聚我连府，晚上设宴款待。”
她说罢，唇角微微翘起，眉梢一挑，扫视底下坐着的两人，又轻轻躺在攸宁腿上，放松的道：“既如此，你和我说说我昏迷这几天的事吧。”
她眉心渐渐舒缓，冷眉柔和的闭上了双眼，攸宁将放在一旁的扇子拿起，为她吹风。
攸宁微不可见的送了口气，与其余两人对视，又看了一眼躺在腿上疲惫的人儿，心疼的道：“那日太子哥哥选妃，你我商量一同入席相伴而坐，可入席之时，冉儿妹妹却突然把你叫去，我也不好说什么，以为是姊妹的悄悄话，便随你去了。”
“可那天，直到宴会结束，你也未归席上。”她突发想到什么事情，脸色变得很不好，继续道：“太子哥哥本无意中人，只熟悉你的名字，本欲许你为正妃，宁筎为侧妃。”攸宁突然不语，恰到好处的停顿。
“宁筎的姨母为皇后娘娘，宁国公怎么会允，太子行事太过鲁莽。”连灵依收敛了刚刚的冷淡，像女儿家聊心事般，自然的与她聊下去。
“……太子哥哥说，他更中意于你，至于宁筎……他当作妹妹般……”
公主沉思了片刻，继续道。
连灵依嘴角一抽，原本闭上的眼睛，突的一睁开，盯着公主的下巴发呆。
见她不语，其余人也没说话，安安静静的坐在位置上，泡茶品茶。
岁月静好，连灵依好久没这么放松了，已经好几日没睡过好觉了，竟然就这样在公主腿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