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村的晨雾像一块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连绵的青山肩头。苏青禾背着半人高的竹筐钻出吊脚楼时,木楼梯还在吱呀作响,惊飞了屋檐下筑巢的雨燕。她鼻尖萦绕着泥土混着草药的腥甜气息,这味道从她有记忆起就刻在骨子里——哑婆婆说,这是大山给云溪村的馈赠,也是试炼。
竹筐里的七叶一枝花沾着露珠,肥厚的叶片像撑开的绿伞,这是给村东头瞎眼李伯治蛇毒的主药。青禾猫腰穿过一丛带刺的野蔷薇,裤脚被露水浸得半湿,粗布面料磨得小腿发痒,她却浑然不觉,目光精准锁定了石缝里一簇紫花地丁。指尖刚触到花瓣,脚边的枯叶突然发出“簌簌”轻响,一抹暗青色的影子闪电般窜出!
是条三角头的蝮蛇。
青禾瞳孔骤缩,身体比意识更快做出反应。她单膝跪地,竹筐“咚”地砸在地上,右手已甩出腰间缠着的细麻绳——那是用后山野藤混着兽筋搓成的,韧劲堪比钢丝。麻绳在空中划出半道弧线,精准套住蛇头,手腕猛地后拽,同时左手成掌,指尖如锥戳向蛇的七寸。蝮蛇毒牙擦着她的裤腿咬空,身体绞成麻花状扭动,信子“嘶嘶”吐着腥气。
“小东西,跟我斗?”青禾啐了口唾沫,膝盖顶住蛇身,另一只手从裤兜摸出团墨绿色的草药泥。这是用半边莲、七叶一枝花和捣烂的大蒜调的,怪老头说能解百毒。草药泥敷在手背刚才差点被咬伤的地方,立刻泛起丝丝凉意,连同被藤蔓划破的小口子也不痒了。她记得三年前那个躲在后山岩洞里的怪老头,浑身是血,却非要教她认草:“丫头,山里的东西,毒草旁边必有解药,就看你敢不敢找,会不会用。”
日头升到半山腰时,青禾来到了后山最深处。这里的雾气比别处更浓,带着股若有似无的金属腥气,老人们叫它“禁地”,说进去就会被山魈叼走。但青禾知道,禁地边缘长着唯一能解“断肠草”毒性的还魂草。她拨开缠绕的菟丝子,鞋底突然踢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扒开腐烂的落叶,露出一块巴掌大的金属碎片。
碎片呈不规则菱形,边缘却异常锋利,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砸下来的。表面刻着细密的螺旋纹路,在阳光下泛着非金非铁的银灰色,凑近了看,纹路里似乎还嵌着更细小的蓝色光点,像极了夏夜的萤火虫。青禾心跳漏了一拍,她曾在床头的陶罐里藏过几块类似的碎片,哑婆婆看到时总是眼神复杂,用手语比划着“藏好”,却从不解释。
她将碎片揣进怀里,金属的凉意透过粗布衫渗进皮肤。刚想继续寻找还魂草,雾气中突然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咔哒”声,像是老旧座钟的齿轮在转动。青禾猛地抬头,只见前方的白雾被什么东西搅动着,形成一个缓慢旋转的漩涡,漩涡深处,隐约有个黢黑的洞口在藤蔓后若隐若现。
洞口边缘嵌着半截晶体,正发出微弱的蓝光,像一只窥视的眼睛。
“青禾——!回家吃饭了——”山脚下传来王大婶的呼喊,带着浓重的方言口音,穿透了薄雾。青禾浑身一震,立刻压下心头的惊疑,飞快地往洞口方向瞥了一眼。那蓝光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猛地亮了一下,又迅速暗下去,变回普通的石头。
她握紧怀里的金属碎片,碎片的棱角硌着胸口,带来一种奇异的踏实感。转身拨开藤蔓往山下跑时,她眼角余光好像瞥见洞口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不是野兽,那动作带着一种非自然的精准,像是某种机械装置在运转。
跑到山脚下,王大婶正叉着腰站在路口,看到她就咋舌:“你这丫头,又钻禁地边上了?看你这一身泥!”青禾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将竹筐往前一递:“摘了七叶一枝花,给李伯送去。”她没提金属碎片,也没提那个会发光的洞口。
回到吊脚楼,哑婆婆正坐在门槛上编竹篮,苍老的手指灵活地穿梭着竹条。青禾将金属碎片悄悄塞进床底的陶罐里,里面已经躺着三块类似的碎片,拼在一起像个不完整的齿轮。哑婆婆突然停下动作,浑浊的眼睛看向她,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只是用枯瘦的手指了指后山的方向,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眼神里带着青禾从未见过的凝重。
青禾心头一紧,想问什么,哑婆婆却已低下头继续编篮子,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窗外的阳光透过木格窗照进来,在后山的方向投下长长的阴影,那片被称为“禁地”的雾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齿轮转动的声音若有似无,随着山风飘进吊脚楼的缝隙,钻进青禾的耳朵里。
她知道,有些事情,从捡到第一块金属碎片开始,就已经不一样了。而后山那个发光的洞口,或许就是解开所有谜团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