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铁艺大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发出“哐当”一声闷响,震得林半夏单薄的肩膀微微一颤。
司机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在降下的车窗后一闪而过,黑色轿车便毫不犹豫地加速,碾过湿漉漉的柏油路面,尾灯的红光迅速被浓重的暮色吞没。
只留下她一个人,像个被遗弃的包裹,孤零零地戳在司家别墅那两扇巨大、光可鉴人的黄铜大门前。
深秋的风带着刺骨的湿气,毫不客气地钻进她洗得发白的旧外套领口。
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那个磨损严重的旧帆布行李袋,里面是她全部的家当,也是她仅存的、来自遥远故乡的温度。
眼前这座灯火通明的庞然大物,通体覆盖着冷硬的浅色大理石,巨大的落地窗透出里面水晶吊灯过分璀璨的光,像一座浮在黑夜里的冰冷宫殿。
这和她想象中“父亲的家”——那个模糊的、带着童年滤镜的温暖所在——天差地别。
一丝混杂着茫然和尖锐寒意的预感,细针般刺入心底。
大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缝隙,一个穿着深色制服、表情同样毫无波澜的管家侧身出现,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她身上那件明显不合时宜的旧外套和廉价的帆布袋上扫过。
“林半夏小姐?”管家的声音平板无波。
她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紧。
“请进。”管家让开身,动作带着程式化的精确。
门厅的光亮倾泻出来,温暖明亮得有些不真实。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踏入未知领域的紧张,抬脚迈过高高的门槛。
脚刚踏在光洁得能映出人影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两个身影就像约好了一般,无声无息地从侧面装饰着巨大抽象油画的宽阔走廊里转了出来,一左一右,堵在了通往内厅的玄关尽头。
男孩和女孩,看起来约莫十四五岁,穿着同款但不同色的丝绒家居服,精致得像橱窗里摆放的人偶。
男孩司空青个子更高些,双手插在深蓝色睡裤口袋里,微抬着下巴,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
女孩司盈盈则穿着烟粉色的套装,微微歪着头,嘴角噙着一丝甜腻却又冰凉的弧度,像裹了糖霜的刀锋。
他们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带着毫不掩饰的轻慢和好奇,在林半夏身上从头到脚缓慢地移动。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水晶吊灯折射出的冰冷光芒在光洁的地面上无声流淌。
司盈盈先开了口,声音清脆,像银铃,却带着冰碴子:“哟,这位就是……爸爸老家那边来的?”
她尾音刻意拖长,目光落在半夏的帆布袋上,嘴角那抹笑加深了,“周管家,新来的佣人,不是都该从后门进吗?怎么带到这里来了?多不合适呀。”
司空青配合地嗤笑了一声,短促而尖锐,目光钉子似的扎在半夏脸上。
“就是,”他附和道,声音是变声期特有的粗粝,“一股子……灰尘味儿。”他夸张地皱了皱鼻子。
林半夏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一直红到耳根,握着帆布袋带子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她垂着眼,盯着自己鞋尖在地面上投下的一小块模糊影子,嘴唇抿得紧紧的。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男声从二楼楼梯平台处传来,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让楼下针锋相对的气氛微微一滞:
“都堵在门口做什么?”
林半夏猛地抬头。
楼梯上,一个穿着深灰色羊绒开衫和熨帖休闲裤的男人正缓步走下。
他身材保持得很好,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鬓角夹杂着几缕恰到好处的银丝,非但不显老,反而增添了几分成熟和威严。
他的五官轮廓分明,依稀能看出年轻时俊朗的影子,只是那双眼睛,此刻平静无波,像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看向门口时带着一种审视和……不易察觉的疏离。
这就是她的父亲,俞永昌。
他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目光掠过堵在玄关的司盈盈和司空青,那眼神平淡无奇,却让双胞胎嚣张的气焰不自觉地收敛了几分。
然后,他的视线才落到林半夏身上。那目光,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带着一种公式化的、不带温度的打量,从她洗得发白的旧外套,到她脚上那双廉价的帆布鞋,再到她怀里那个与这奢华环境格格不入的旧帆布袋。
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情,甚至连基本的问候都欠奉。
只有一种……审视带来的压力,让林半夏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暴露在聚光灯下,无所遁形。
“爸爸!”司盈盈立刻换上一副甜腻的笑容,小跑过去,亲昵地挽住俞永昌的胳膊,撒娇般地晃了晃,“没什么啦,就是周管家带了个……陌生人进来,我们问问嘛。是不是走错门了呀?”
她意有所指地瞥了林半夏一眼。
俞永昌任由女儿挽着,目光依旧停在林半夏脸上,似乎想从这张与亡妻有几分相似、却写满紧张和惶恐的脸上找到些什么。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稳,是对着周管家说的:“周叔,带她去安顿吧。”语气平淡得像在吩咐一件日常杂务。
“是,先生。”周管家微微躬身,侧身示意林半夏跟上,“林小姐,请跟我来,您的房间在楼上。
林半夏的心脏沉到了谷底。
那句“陌生人”,父亲没有反驳。他甚至没有叫她的名字。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机械地跟着周管家,踏上那铺着厚厚地毯、旋转而上的宽阔楼梯。
她能感觉到背后那三道目光:双胞胎毫不掩饰的得意和嘲讽,以及父亲俞永昌那深潭般、不带任何情绪的目光,像冰冷的枷锁,沉重地压在她的脊背上。
楼梯很高,踩上去软绵绵的,几乎吸走了所有的脚步声。水晶吊灯的光芒被层层叠叠的阶梯切割,越往上,光线越稀薄,空气也似乎变得滞重起来。
周叔的脚步停在最高层,那里只有一扇低矮、不起眼的白色小门。
他推开那扇门,一股混合着陈年灰尘、木头受潮后的霉味以及淡淡油漆味的气息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