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说,当朝太子,是皇帝同妖生的。
我不信。
他与北国公主成婚的那一晚,我偷偷溜进了他的婚房。人没找到,我却被他逮了个正着。
“呦—这不是韩国公家的千金嘛—”
一阵诡异的笑容浮现在了他的脸上,他一步一步地靠近我。
我的心猛的一颤。
“太……太子殿下……”我紧张地吞了口口水,却又被他抓住了调侃的机会。
“怎么?韩千金这是对我觊觎已久了—”
他笑了,俊朗的眉宇间透露着一丝挑逗。他又向前走了几步—
我无处可退了。
情急之下,我一把摘下头顶的一根银簪,刺向了自己的脖颈。
他冷笑一声。
“韩千金莫不是误会什么了—”
他怪声怪气地笑着说道。一瞬间,他彻底收回了笑容,神情阴冷。
我尴尬地低下头,不敢看他。
可谁知,他忽然握住了我的手,用着手中的簪子,对准自己的脖子。他凑近到我耳旁,戏谑地说道:
“想刺的话,就刺我吧—”
瞬间,恼怒之情涌上心头。
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我脑袋一热:
真以为我不敢吗?!
你不是妖生的吗?
好!那就让我见识见识!
我紧握着簪子,一把刺进了他的脖颈。
眼前,簪子径直刺穿了他的脖子,随后,他的一整个人头,便从头上掉落到了地上。
没有一滴鲜血!
我瘫软在床上,呆呆地注视着眼前地上的那个头颅。
这!这怎么可能!
一阵不知从哪儿传来的笑声回荡在房中。
“韩千金可真是目中无人,竟连当朝太子的头颅都敢切—”
话音刚落,地上的头颅在一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脖颈上,一颗新的头颅长了出来。然而,重新长出的,却是一个完全畸形的,面部五官完全扭曲的头颅!又一瞬间,他摇身一变,重新化作了原先俊俏的模样。
你还真是妖怪生的!
妖精太子!
我被吓得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迷糊着醒了过来。刚想起身,却发现—
这是……被子?
我……我在床上?!
我扭动僵硬的脖子,往旁边一看,太子莫楚杭的面孔映入眼帘。他正静静地躺着,闭着眼,呼吸均匀,似乎熟睡着。
我的心一下子冷了一大截。
我抑制不住,正想破口大骂—
“别嚷—”他突然睁了眼,斜着看了我一眼。
“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我明白了。
“那你想干嘛!”
“陪我演一场戏。”
话音刚落,床帘外,一个晃动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眼前。床帘有些透,我能够看清,那个身影,离我越来越近了。
“夫君?是你吗?”
夫君?
我这才记起,今日,是太子和北国公主的大婚之日。
这下糟了!
她一定已经看到我坐起的影子了!
这时,身旁的太子莫楚杭突然扭动了一下身子,动静不小。
这下,彻底暴露了!床帘后面,有两个人!
“嘶—”床帘一下子被扯开了。
一个戴着红盖头的身影赫然显现。
“唰—”红盖头被掀开了,北国公主的面孔显得异常醒目。
我手足无措,又红着脸,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愣了一下,呆呆地看着我,又扫了一眼我身旁熟睡着的莫楚杭,眼泪夺眶而出。她把那红盖头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捂着面,夺门而出。
我绝望地坐在这原本就不属于我的婚床上,不经意间,扫到了身边的莫楚杭。他闭着眼,嘴角,却扬起了一抹诡异的微笑。
死妖精!
为了毁掉自己的婚事,让我身败名裂!
臭妖精!
当晚,我们便被叫进了宫。
御书房内,皇帝莫玄风大发雷霆。
“混账东西!”
他指着跪在地上的莫楚杭,气得浑身颤抖。萧楚杭低着头,默不作声。
“爹—”
我早已哭成了泪人,怯懦地抬起头,望向眼前威严十足的国公父亲。我满脸委屈,却又不敢说出实情。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我的右脸颊上。
我呆呆地摸着如着了火般的半边脸,半天都没缓过来。长那么大,父亲还是第一次打我。
“北国公主连夜回北国了,我们同他北国的联姻,算是彻底废了。”
莫楚杭仍旧是一言不发。
“你知道北国对我们有多重要,你—”
莫帝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告诉他:
“北国提出条件了—”
御书房内,一片寂静。
“要求我们莫国献上今夜与你偷情之人,以血此辱。”
语毕,我瘫倒在地。
我不想去北国,那个苦寒之地,此刻的痛楚,是撕心裂肺的。望向父亲,苦痛亦然。
“还有两日,我就要被送去北国了,求求你,放我走吧。”
我有气无力地待在莫楚杭的房内,两眼空洞无神。他笑眯眯地看着我,似乎很是满意。
自那晚之后,他声名狼藉。许多本就对他不满的大臣联名上书弹劾,要求废除他的太子之位。这几天,他越发不知悔改,整日整夜地把我囚禁在他房内。外人看来,他愈发嚣张,为美色误国。
“这就是你的目的。”
我愤恨地盯着他。
“利用我,好废了自己的太子之位。”
“谁让韩千金你自愿闯了我的洞房呢—”
他依旧一脸嬉笑。
臭妖精!
我最后咒骂道。
两日后,我准时乘着马车出发,随行的,只不到五人。
舟车劳顿,七日后,我们一行人抵达了北国国都。同行之人都被杀了,我则被带入了公主府。我成了北国公主的奴隶。
一进公主府,我便被残暴地褪去了全身的绫罗绸缎,换上了劣质的布衣。
“把这些,都给我洗了—”
公主府内的一位老嬷嬷向我喝道。
眼前,是不下百盆的脏臭衣物。
一闻到味道,我就感到恶心作呕。
“快点干活—”那嬷嬷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还重重地踢了我一脚。
我知道,这一定是那公主吩咐我干的。
我没有多说什么,默默干起活来。
三天三夜,我不吃不喝,夜以继日,终于把这些衣物全都清洗完了。掌心,一个个大小不一的血泡冒了出来。由于长时间浸泡在水中,我的手早已肿成了萝卜一般。因为过度的劳累,我晕了过去。
一盆冰冷的水,泼在了我的脸上。我拖着酸痛不堪的身子,从地上爬了起来。
“公主吩咐了,叫你去羊圈里清理一下,把那些羊粪啊什么的都弄干净……”
我没有反抗,也不敢反抗,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走了出去,去到再北边的草原,一望无际。我踏在草地上,软弱无力地走进羊圈。
我仿佛已然麻木了。
羊圈的恶臭,我竟浑然不觉。我没有工具,这意味着,我只能用手掏。碰到地上羊粪的那一刻,我停手了,泪水从眼角溢出。
凭什么?!我明明什么都没干!却要遭受如此凌辱!也怪我自己,从小胆大包天,到处乱闯。如今,闯入了那妖精太子的洞房,落得如此下场。
一阵极度的饥饿感袭来,我只觉得腹中一阵剧痛,昏了过去。几记响亮的耳光,彻底打醒了我。眼前,北国公主的目光浮现在我的眼前。她的仆人把我按在地上,向她磕头。我再也抑制不住了,奋力挣扎着,咆哮怒吼着。
“来人,把她拖去喂狼—”
草原的另一边,狼群的叫声响彻云霄,悠长而悲伤。
我被一名壮汉一把拎起,拖了出去。我闭上了眼,迎接即将到来的死亡。
不知被拖了多久,我已经被拖到了一个石洞外。那名壮汉明显有些累了,松开了我。
此刻,我想要的,不是逃跑。
而是—
一头撞上石洞口的石壁上,了结自己。
我猛地挣脱他,冲向石洞。
一个高大的身影迈着鬼魅的步伐,迎面而来。我径直撞了上去,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我摸了摸有些疼痛的脑袋,抬头一看,莫楚杭的面孔映入眼帘。
“你是谁—”
那壮汉怒吼一声。
“莫国太子,莫楚杭。回去,跟你们家皇帝招呼一声—”
他一脸嬉笑。
那壮汉虽不信,但也不敢妄动,想着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奴隶,就先回去通报了。
“你怎么来了?”
我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问他。
他掏出一张烙饼,递给我。我一把抓住那饼,啃咬起来。
他带着我入了石洞,看着我难看的吃相,笑着说:
“怎么?十天没吃饭啊?”
“还不是因为你—”
我差点吼了出来,嘴里仍塞满了烙饼。他收起了笑脸,忽然变得一脸忧郁。在石洞内,他唱起了歌,幽怨而鸣长。他告诉了我有关他的一切。
原来,这石洞,便是他出生的地方。
她的母亲,是这洞里的一名小妖。
三十年前,当年还是莫国太子的莫帝征战沙场,偶然路过这石洞。他同莫楚杭的母亲相遇了,并且相爱了。不久,莫楚杭的母亲便怀孕了,在石洞中,生下了莫楚杭。莫楚杭的母亲本想让莫楚杭远离纷争,成长在这石洞中。然而,为了培养优秀的莫国皇位接班人,莫帝强行将莫楚杭从他母亲手中无情抢走。更过分的是,他还请来了莫国最强大的术士,杀死了莫楚杭的母亲。这么多年,莫楚杭无时无刻想摆脱自己的太子之位,回到这石洞。
“这下,你的目的达成了。”
吃饱喝足后,我笑着对他说。
“这次,我偷逃来北国,莫国可谓是群情激愤了。”
“看那皇帝还有什么法子不废了我的太子之位—”
他仰天狂笑着,好似解脱。
“你刚刚在唱什么?”
“我在和我的妖精同伴们对话。”
“他们在哪?”
“你看不到。”
他笑了。
之后的日子,我和他住在了石洞中。尽管生活条件简陋,但我还是乐在其中。我体味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
然而,好景不长。
一个雷雨天,莫帝亲自领着一队人,找到了这石洞。当年那个杀死莫楚杭母亲的术士,又一次来到了这石洞。
“把我杀了吧—”
萧楚杭痛苦地怒吼道。
莫帝冷冷地看着他。一队人马突然向我走来,个个都手握长剑。
萧楚杭瞬间明白了。
“不必了,我走就是了。”
他回头望了我一眼。
我永远忘不了,他那凄凉的眼神。
他被带走了,还被那术士,封了法力。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他走后,我被人带去了石洞后的一个小丘。
我被绑在山丘顶的一棵枯树上。
山下,万箭齐发。
刹那之间,我被万箭穿心。
血随着雨水流落在地上。
山丘顶,是一片血河。
我死了,死在了那个石洞后的小山顶上。
死后,我化为了幽灵,飘到了石洞中。
这一次,我能清楚地看到,石洞里的所有妖精。他们都很亲切,欢迎我的到来。
我很喜欢他们。
但是,我的心中,自始至终,都从未甘心。
又一个雨夜,另一个灵魂在一片混沌中向我走来。我看清了她的面孔,是一个美丽的年轻女子。她告诉我,她是莫楚杭的母亲。
“想回去吗?”
我愣了一下,脱口而出:
“想!”
“我没有回去的勇气,所以,我想把这机会,让给你……”
我不知她施了什么样的法力。
但是,我确确实实被复活了。
复活后的我,半人半妖。
如今,我同莫楚杭,一样了。
我没有化作我的人身,而是保持了我的妖身,连夜潜入了北国公主府。夜里,她正坐在房中,一名丫鬟正在帮她洗漱。我一溜烟,附身入了她的身体。
“公主……公主?你怎么了?”
北国公主本打着瞌睡,我一入身,她便猛的惊醒。
“你……你是谁……”
“我是谁?”
我冷笑一声。
“让你看看。”
一瞬间,北国公主控制不住地伸出手,疯狂地在自己脸上胡乱抓着,划出了一道道血痕。
我停了下来。
她颤抖着拾起镜子,一照。
破相了。
“呜—”她开始哭泣起来。
“看看房外的那些人吧。”
房外,公主府的侍卫们正忙得不可开交。一具具尸体不停地被往外搬运。他们都是公主里的下人。如今,因操劳过度,已然离去。其中,不乏有正值青春年华的年轻少男少女。
他们,也都逃不过这凄惨命运。
“这—是我为他们报的—”
“原来……原来……是你—”
她控制不住地大吼一声。
“我毁了你的婚,你又让我做了你的苦力,我们之间,算是两清了。”
我淡淡地说道。
她如魔怔了一般,仰天长啸。
“告诉你吧,你的族人,已全部被抄斩了。”
可那时,他们没有一个人,替我求情,亲眼目睹着我离开莫国,驶向北国。
“你不知道吧,你那老父亲,求了你们皇帝没用,还来求过我呢—”
她的语气中透露着满满的得意之情。
“当然,我一定不能让他如愿。”
她又大笑道:
“七日之后,他就要在你们京都的大街上示众问斩了—”
原来……原来是这样。
我心头一颤。
随后,我彻底禁封了北国公主的神智。
连夜,我跑入了北国皇宫。在北国公主的皇兄皇帝面前,我捂着伤痕累累的脸,哭诉着。皇兄向来疼爱这北国公主,即刻召集了北国所有的名医。名医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个个摇头叹气。
“陛下,公主的脸是妖邪所致,我等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皇兄……”
我继续假装抽泣着。
“这世间最厉害的术士,便在他莫国,臣妹想前去,求高人医治。”
北国皇帝没有丝毫犹豫,立马答应了。
第二日,我蒙着面纱,领着一队人马,去了莫国。
刚入京城,前来接我的,便是那名法师。
我在马车内,他在马车外。
隔着车帘,一股莫名的不安之感涌上心头。
他一定发现了我这个妖邪的存在!
果然,马车没有驶向皇宫的方向,车边的随行之人相继被遣散。只剩下了他一人,在前头牵着马。我攥紧了大腿,大气也不敢出。
马车停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
没想到,刚入京,就碰到了除妖的专业人士。我装作坦然地掀开车帘,下了车。
“公主,请—”
我看着地,用余光扫视了周围。这里,似乎是一片无人的巷区。
看来,他要有所行动了。
经过他身边的那一刻,他弯腰低着头。我看不到他的脸,但我能想象出那张脸上的神情:
狰狞而得意。
果然,一柄拂尘从他宽大的袖口窜出,向我挥来。我灵巧地一闪,自以为躲过了他的突袭。然而,一瞬间,我却动弹不得。他的拂尘在我的头顶晃悠着,一圈又一圈。一阵阵念咒声响起。我顿时感到头昏脑胀,翻倒在地。
“别怕,我来帮你—”
我只觉得自己仿佛在梦中一般。
梦里,一个人正向我走来。
“还是你—”
“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今后的路,要靠你们自己走了—”
我迷迷糊糊地看到,眼前,莫楚杭的母亲和那术士,面对面站在那里。
“睁开眼看看我吧—”
“谁?”
原本正沉浸在念咒之中的术士猛的惊醒。
“还记得我吗?”
莫楚杭的母亲笑了,注视着眼前的术士。
“你……”术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怎么可能—”他异常激动地叫道,瘫软在地。
“我曾经救了你的命,把你送上道士山,修习武艺。”
“别……别说了……”
那术士突然抽搐了一下,抱着脑袋,头痛欲裂。
“而你—为了自己的功名利禄,亲手杀死了我—”
幽怨的哀鸣越来越嘹亮,凄惨而骇人。
“这么多年,每天夜里,你的梦里,都有我的影子,你也受尽了折磨……”
“住口!”
“今日,就让我帮你结束这痛苦吧—”
随后,不知怎么回事,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围,似乎什么动静都没有了。
待我再次醒来之时,眼前,那名术士直直地躺在地上。他的拂尘则静静地散落在一旁。我小心翼翼地向前迈了几步。地上的人突然翻身而起。我与他对视了一眼,他的眼神,似乎异常空洞,没有了之前的神采。只见他疯疯癫癫地拾起地上的拂尘,一件又一件地剥下了身上的衣物。我羞得急忙用袖子挡住了视线。耳旁,一阵疯言疯语传来。我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他疯了。
他光着身子,跑上了大街,人们纷纷议论着,避之而不及。
最终,来了两个巡城的禁卫,把他带走了。
我成功进了宫。
一切,都还是那么熟悉。
我再次见到了莫帝。
“公主,那名术士已经疯了,我莫国,恐怕治不了您的病了。”
“无妨—”
我淡淡地说道。
我心里清楚,还有一日,父亲便要被问斩了。我思虑万千,始终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然而,就在这时,莫帝,竟对我提起了两国联姻的事。
看来,他还是对北国的势力觊觎已久。即便我如今已破了相,他还是想让儿子与我联姻,换得北方的支持。
“我可以既往不咎,再结一次。”
我笑了。
没想到,莫楚杭的洞房,我可以闯第二次了!
又因为太子大婚,所有的刑期,都往后延了一个月。
父亲,暂且是安全了。只不过,也不知,莫楚杭这妖精太子如今如何了。再要同北国公主结一次婚,简直就是要了他的命!
成婚当晚,我依旧戴着面纱,蒙着红头盖,在房内等他。
“吱嘎—”
门开了。
熟悉的脚步声,慢慢靠近我。
我屏住呼吸,微微低下了头。
“别装了,你是谁—”
脚步声突然停了。
我可以感觉到,他就站在不远处。
真扫兴!
我不禁抱怨了一句。
“怎么?连红头盖都懒得掀?臭—”
刚想说出“妖精”两个字,我便意识到了不对。
还好,没有说出口。
我一把掀开了头盖。隔着薄薄的半透明面纱,我基本看清他的脸。少了些精气神儿,但还是像以前一样。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靠近我。端详了片刻,他吐出一句。
“破相了?真是活该—”
话音刚落,他突然伸出了手,一把握住了我的脖颈。
“听说是你,在我走后,虐她致死……”
他的手握得越来越紧。我用尽力气,用手捶打着他,他却始终无法冷静。
“我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今日,我要为她—报仇雪恨—”
萧楚杭!你想干什么?!
我在内心深处奋力嘶吼着,却无可奈何。
只见他的手猛的一攥,我的脖子瞬间被捏得粉碎。
北国公主的头颅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她死了。
我潜藏在她的尸体里,不知所措。
“出来吧,我的朋友。”
萧楚杭突然开口说道。
“我和她的恩怨,与你无关。”
“死妖精—”
我大骂一声,拼接上了北国公主的尸体,站了起来。
“你把人家公主给杀了,那我岂不是得永远附身在她体内,让人家以为他们的公主还活着……”
“你……你是……”
他一下子把我拥入怀中,抱得我喘不过气来。
“死……死妖精,再不松手,我真要—”
他又立马松开了,我这才得以喘了口气。
“他们说,你被那北国公主虐待死了。”
“他们是这样同你说的?”
我笑了。
他天真地看着我。
我告诉了他实情。我是被莫国的禁军,万箭穿心,射死的。我的尸体,至今还在那无名的小山丘上。
也许,早就腐烂了吧。
我没有在意,他却流下了泪。泪水中,饱含愧疚。
“挺好的,我也成了妖精,和你一样。”
我笑着安慰他,告诉了他我此次的来意。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承诺,自己会设法救下我的父亲。
这一夜,很圆满。
第二日,待我醒来时,枕边,已没了莫楚杭的身影,只留下了一张纸条:
我要离开一段时日,记得帮我打掩护。
我又气又恼。
婚后第一日,他这人竟没了踪影,还想让我打掩护?
我无可奈何,称和太子都感染了风寒,闭门,不见客。三日过后,仍不见莫楚杭的踪影。
算了,再称抱病三日吧。
不幸的是,这天早晨,大内总管登门来访,说是陛下要求的,探望太子和太子妃。
我一下子慌了。
我假装拖着疲惫的身子,前去接客。万番阻挠后,还是让他进了屋。一开门,莫楚杭正披着一貂皮大衣,静静地坐在靠窗的椅子上。
“德公公—”
他的声音极其虚弱。
那大内总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还请太子、太子妃好好养病。”
他退了出去。
“你这妖精,这些天,去哪儿了?”
我长舒一口气,跑过去,重重地拍在了他的肩上。
“啊—”
他叫了一声,音量仍很低。
“疼—”
我疑惑地看着他,一脸不耐烦。
“你这妖精,装什么装—”
他缓缓地抬起手,推开窗,指了指窗外。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窗外花园的草地上,一名美人正静静地躺在那儿。我预感到了,一溜烟,飞了出去。地上躺着的,正是我生时的躯体。原来,这些时日,他赶去了北国,找到了那个山丘。
“你怎么做到的?”
按理,我的身子,应该已经腐烂了才对。
“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会这样……”
说着,他猛烈地咳嗽起来。我赶紧跑了回去,替他敲着背。
他竟不是演的。
他耗尽了他半生的修为,修复了我腐烂的残躯。
一时之间,感动之情,无法言说。
他已然很疲倦了,歪着脑袋,睡了过去。大衣滑落了下来,我给他盖上了。
“太子,太子妃,德公公,来了—”
管家突然在门外喊道。
这老太监,又来干什么?
我正要前去,却被猛然惊醒的萧楚杭一把拉住了。
“躲起来,别让任何人发现你—”
他颤抖着站起身,走了出去。我忧心忡忡地望着他。茫然,却也只能先照他说的办。
我带着我生前的躯体,躲进了房底的一个暗道,飞离了北国公主之躯,入了皇宫。
大殿上,莫帝一脸震怒,咆哮、训斥着莫楚杭。我这才知道,莫楚杭去北国,不仅带回了我的躯体,还面见了北国皇帝。他告诉北国皇帝,他的公主妹妹死在了莫国。北国武力强悍,本就对莫国的领土觊觎已久。如今,他们决定放手一搏。
百万北国大军,已然南下。
“儿臣愿领兵—”
莫楚杭突然开口说道。
我急了。
如今他这身子,如何撑得住啊?
“但儿臣有个请求—”
这一刻,我仿佛已经知道,他想的是什么。
“若儿臣得胜归来,还请父皇开恩,大赦天下—”
他是为了救我的父亲!
我躲在墙角,流下了泪。
他即刻出征了。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让他撑完了整场战役。
这一战,血流成河。
待他披着战甲,得胜归来时—
入城门的那一瞬间,他翻身下马,失去了所有的意识。皇城内,所有的太医,都无法医治好他。我知道,他这不是病,而是损耗了太多的修为。
“儿臣无碍。”他苦笑着看向莫帝,渴望得到他的认可。
“明日是朕的寿辰,大战刚结束,朕不想大办。”
“儿臣明晚,定会赴宴—”
莫楚杭强撑着说道。
“宫内,家宴。”
莫帝甩了甩衣袖,转身离开了。
我在一旁偷听了全过程。不知为什么,我这心中,总感到不安。
当晚,他回了府中。
“你不能去—”
我劝他。
“明晚你别来就行。”
说完,他便翻身睡去。
我入了地下暗道,抱着我生前的躯体,哭了一整夜。
“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一阵奇怪的声音响起。
我迷糊地从梦中醒来。我揉了揉眼,朝声音传出的角落望去。那里,一只灰色的小老鼠正冒着尖尖的脑袋,望着我。
“你也是妖?”
小老鼠“吱吱”叫了两声,摇身一变,又化作了一只黑色的大蜘蛛。
“你会变身?”
我看呆了,一个鬼点子冒了出来。
“你会变人的法术吗?”
“当然—”
话音刚落,它又摇身一变—
浮现在我眼前的,居然是莫楚杭。
“这府院的主人,你应该认识他吧。”
“认识,认识!”
我激动地点点头。
“你能帮我化成他的样子吗?”
我乞求到。
它疑惑地看着我。
“好—”
就这样,我成功化作了莫楚杭的模样,出了地洞。此时,已是第二日早上了。房间里,莫楚杭仍熟睡着。我点燃了催眠香,最后望了莫楚杭一眼。
离开了他的府邸,我没有丝毫犹豫,径直奔向皇宫。
“殿下,您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德公公领着我去见了莫帝。
“还没到时辰呢—”
他让我先出去了。我总觉得,他话中有话。
在熟悉的皇宫中游荡了一个下午,夜深了,寿宴,终于开始了。
“德公公,现在是什么时辰?”
我走在通往大殿的台阶上,好奇地问。
“老奴只知道,一炷香之内,便是陛下的降生之时—”
我的心猛地一颤。此刻,已经回不了头了。
入了殿,空旷的大殿,只有莫帝一人。身后,大殿的门,关了。
我知道,我再也出不去了。
一旁的柱子后,一名道士打扮的灰发老者手握一柄拂尘,缓步走了出来。
“为什么?”
这一句,是我替莫楚杭问的。
“养了你这妖精这么久,今日,趁你身子虚弱,终于能用你的心肝炼成长生不老丹药。”
莫帝狂笑着,面目狰狞。
“向你介绍一下,这位—”
莫帝指向了一旁的那名老道士。
“道士山的庵延老祖,那名疯子的师祖,今日,你在劫难逃了—”
我的眼眶湿润了。
原来,他留着莫楚杭,不是为了让他继承自己的皇位。
而是—
为了在自己七十大寿这一刻,把他炼成丹药,以供自己长生。
这一刻,我为莫楚杭,而感到痛彻心扉。
没给我任何求情的机会,那老道士一挥拂尘,七道金光从天而降。我抬头一看,七道金光向四处漫射开来,笼罩了整个大殿。我一阵眼花缭乱,向四处奔去。然而,无论我往哪里跑,都会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给阻挡住。我永远也逃不出去。我绝望地呼喊着,无人回应。身上的灵气,正一点点被吸纳。我再也撑不住了,倒在了地上。迷糊中,我似乎看见了莫楚杭。
他在房中,猛然惊醒,一身冷汗冒出。
“来人—”
管家跑了进来。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管家有些疑惑地看着莫楚杭,告诉他说:
“殿下,您今天一天都没起,现在,已是午夜时分了。”
莫楚杭一下子瘫软在地。
“出去。”
他不禁感到头痛欲裂。恍惚中,他仿佛也看见了我。
他看见了。
看见我化作了他的样子,倒在了皇宫大殿上。
看见了他那冷血无情的皇帝父亲,一脸从容。
“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哭着,飞奔而出。身上的病,似乎一下子就好了。
街上,一队人马正押送着一名重犯前往刑场。
那人,正是我的父亲!
他一脸沧桑,眼神空洞,闭着眼,迎接即将到来的死亡。
“救我爹!救我爹!”
绝望中,我拼尽全力,向莫楚杭哀求道。
“没用的,你救不了我的,救我爹!”
我最后一次哀求他道。
迟疑了许久。终于,他仰头望天,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捶胸顿足,赶去了刑场。此刻,刽子手的大刀,已经架在了我爹的头上。
“不—不要—”
我的视线愈渐模糊,眼前浮现的图景,已然快要消散。
人群突然响起一阵骚动。惊叫声响起。只见一个畸形的怪物一跃而起,越过了一整个人群,直接扑向了台上的刽子手。
刀落下了。那名刽子手,被击晕在地。我爹茫然地抬起头,看见了那怪物。
“我叫莫楚杭,是莫国的太子。”
怪物开口说话了。
“太子?竟还真是个怪物。”
人们纷纷退后了几步,议论起来。
莫楚杭苦笑了一声。他对着天,讲起了他的身世故事。
遥远的北国,石洞里,所有的妖精,都听到了莫楚杭的声音。它们如受到了召唤一般,飞出了石洞,奔向莫楚杭。莫国境内,所有的妖精也都闻声而来,聚在了刑场的周围。莫楚杭和它们一起,扮演着当年一个个鲜活的角色。原本的断头刑场,如今,却成了妖精们的戏台。
人们惊奇地望着周围各色各样的妖精。它们美丑不一,但无一例外,都有情有义。
街上,人越聚越多。
妖精,也越聚越多。
它们聚集起来,冲进了莫国皇宫。我已经看见,它们正向大殿处奔来。
台上,最后一景落幕。
台下,人们沉默不语。
他们没想到,莫帝作为一国之君,竟如此狠心残暴。全城的百姓,跟着莫楚杭一起,闯进了皇宫。此刻,大殿,已经被众多妖精攻占了。它们有的与那施法的老道士缠斗,有的追着仓皇逃窜的莫帝,有的则用它们自己的修为为我续命。我感动地流下了泪。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我的身旁。我缓缓坐起,看到了那只灰色的小老鼠。
“早知道你要这样冒险,我就不会……”
“没事的。”
我笑了,望向殿门外。
这一刻,我看见了他,从殿外,向我奔来。
臭妖精!这时候才来!
莫楚杭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我,久久都没松开。
阵彻底破了。
老道士瘫倒在地,被禁军拖了出去。至于莫帝,一时受了过重的刺激,跳进了御花园池塘,淹死了。
我显出了原型。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最初。
我仍旧是我。
这时,爹也踉踉跄跄地跑了进来。我从地上爬起,迎着他敞开的双臂,奔了过去。
父女二人,均是泪流满面。
莫楚杭欣慰地看着眼前的画面,走出了殿。望着天空,他笑着,说道:
“娘,你看见了吗—”
一切风浪,就此平静。
妖精太子在万民的拥护下,继任了皇位。登基那日,万千妖兽,与万民同庆。我顺理成章,成了他的妖精皇后。
“待我挑好了日子,我们再办一次大婚!”
我有些惊讶,看着他,说:
“都成了两次了……”
“要办,办一次,真正属于我们两个的。”
我笑了。
他把我拥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