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张月,一个名字里带着点清冷月光意味的人。
可现实里,我更像被遗忘在教室角落积灰的旧粉笔盒,苍白又易碎。
中考那场灾难性的发挥失常,把我钉死在市里这所新建高中的末尾班级。
空气里弥漫着油漆和崭新桌椅的塑料味,混合着一种无声的排斥,像无形的墙,把我隔绝在热闹之外。
课间铃声是喧嚣的号角。
教室瞬间活了过来,嬉笑声、打闹声、讨论最新手游或明星八卦的喧哗,潮水般涌起。
我坐在靠窗最后排那个固定的孤岛上,把头埋得更低了些,假装对摊开的物理习题册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
手指下意识地揪着校服衣角,那粗糙的布料摩擦着指腹,带来一点微不足道的真实感。
我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像细小的芒刺,偶尔扫过我的后背,带着毫不掩饰的疏离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审视——新班级里那个沉默寡言、成绩垫底、体育课永远请假的“怪人”。
“喂,张月,”
一个带着点戏谑的男声在头顶响起,是后排的体育委员王磊,
“下午体育课,老规矩?”
他咧着嘴笑,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里没有多少善意,更像是一种习惯性的调侃。
我喉咙发紧,像被什么堵住了,只能轻微地点了下头,视线死死黏在习题册的电路图上,那些交错的线条在我眼前模糊成一片。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着,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乏力感。
老规矩——意味着我又要捏着那张该死的病历单,独自穿过喧闹的操场,走向安静的医务室角落。
每一次,都像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重复一遍自己的残缺。胸腔深处闷闷的,像压了块浸透水的海绵,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隐约的痛楚。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变得极其诡异。
上午还晴朗的天空,此刻被一种浑浊的、泛着铁锈色的黄光笼罩。
空气沉闷得如同凝固的胶水,黏糊糊地贴在裸露的皮肤上。
一丝风也没有,操场边那排新栽的银杏树,叶子纹丝不动,死气沉沉地垂挂着。
几只蜻蜓疯了似的,翅膀发出急促的“嗡嗡”声,低低地、毫无章法地撞击着教室紧闭的窗户玻璃,发出细碎而慌乱的“啪啪”声,像在绝望地寻找一个不存在的出口。
这反常的寂静和躁动,让教室里的喧嚣也莫名低了几分,隐隐透着一丝不安。
我下意识地按了按心口。
那里,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悸动正在悄然扩散,不同于平时因紧张或体弱带来的闷痛。
这一次,它更像一种冰冷的、带着微弱电流的震颤,从心脏深处蔓延开来,顺着血脉爬向指尖和脊背,带来一阵细微的麻痒和寒意。
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本能的警兆,像冰冷的蛇,悄然缠绕上我的神经。
“搞什么鬼天气?”
王磊皱着眉,嘟囔了一句,声音比刚才小了些。
不安的细流开始在教室里悄悄蔓延。
窃窃私语声多了起来,带着疑惑和隐隐的紧张。有人频繁地扭头看向窗外那片令人压抑的昏黄。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毫无征兆地,一股浓稠得如同牛奶、却又泛着怪异灰绿色的雾气,从教学楼外、从操场的每一个角落,甚至像是直接从坚硬的水泥地缝隙里,汹涌地翻腾出来!
它们不是从天而降,而是贴着地面,如同拥有生命和意志的粘稠生物,蠕动着、翻滚着,以快得令人窒息的速度向上蔓延、吞噬!
眨眼之间,那雾气就漫过了底层的窗户。
它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摧枯拉朽的蛮横,将窗外那片昏黄的天光彻底抹去。
教室里的光线瞬间被吞噬,陷入一种诡异的、不断加深的灰暗。
日光灯管惨白的光线徒劳地亮着,却只能勉强在浓雾的包围中晕开一小圈模糊、浑浊的光晕,反而更衬得周围一片死寂的幽暗。
“雾!好大的雾!”有人失声惊叫。
恐惧像投入死水的巨石,轰然炸开!
靠近窗户的学生惊恐地试图关紧窗户,手忙脚乱。
可那雾气仿佛无视了物理的阻隔,丝丝缕缕,带着一种冰冷的、潮湿的、带着淡淡铁锈和某种腐败植物混合的怪异气味,从窗缝、门缝、甚至天花板的缝隙里,顽强地、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
“咳咳…这什么味道…”
“好冷!怎么突然这么冷?”
惊呼声、咳嗽声、桌椅被慌乱撞倒的刺耳摩擦声骤然响起,又被迅速淹没在越来越浓的雾气和一种急速降临的沉重氛围里。
那浓雾在教室里弥漫、沉降,像一张巨大的、湿冷的尸布覆盖下来。
我的心脏,那冰冷的悸动骤然加剧!
它不再是警兆,而是变成了疯狂的擂鼓,重重地锤击着我的肋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尖锐的痛楚和一种灭顶的窒息感。眼前阵阵发黑,耳鸣尖锐地嘶叫着。
躲起来!
一个声音在我脑子里疯狂尖叫,盖过了教室里所有的混乱!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我猛地从座位上弹起,动作快得连自己都惊讶,完全不顾那瞬间席卷全身的眩晕和脚下虚浮的踉跄。
视线模糊中,我朝着教室后方那扇连接着化学实验室的小门冲去。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如同重物坠地的“扑通”声,夹杂着几声短促而惊恐的尖叫,随即又像被掐断般戛然而止。
我不敢回头。
撞开那扇虚掩的小门,熟悉的化学试剂气味混杂着灰尘扑面而来。
实验室里更暗,只有窗外浓雾透进来的微弱灰光,勾勒出实验台、玻璃器皿模糊的轮廓。
我凭着记忆,跌跌撞撞扑向角落那个高大的实验器材储藏柜。
柜门冰冷沉重,我用尽全身力气拉开一道缝隙,像受惊的虾米一样蜷缩着钻了进去,再拼命将柜门从里面合拢,只留下一条比小指还细的缝隙。
黑暗瞬间拥抱了我,只有那条缝隙透进一丝微弱的光和外面那令人窒息的灰绿。
背靠着冰冷的柜壁,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在狭小的空间里狂跳,每一次搏动都撞击着耳膜,发出“咚咚”的巨响。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用那点锐痛强迫自己保持一丝清醒。
外面,彻底变了天。
刚才的惊叫、混乱、桌椅碰撞声……所有属于人类的声音,消失了。
绝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像水银一样灌满了整个空间。只有我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喘息,还有擂鼓般的心跳,在柜子狭小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震得我头骨发麻。
死寂。
浓重的、粘稠的、带着铁锈和腐败气息的死寂。
我蜷缩在冰冷黑暗的柜子深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撞击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粗重的喘息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挤出,又被我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压回去,在狭窄的柜子里发出闷闷的回响。
指尖早已掐进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印痕,那点尖锐的刺痛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证明我还清醒的锚点。
外面那吞噬一切的寂静,比任何喧嚣都更恐怖。
时间失去了刻度,每一秒都像在粘稠的沥青里艰难爬行。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只有几个心跳的间隙——
一种声音,穿透了厚重的柜门和死寂的空气,渗了进来。
嗒…嗒…嗒…
那是脚步落地的声音。
沉重,缓慢,带着一种非人的、机械般的精准节奏。
每一步落下,都像是沉重的金属构件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空洞而令人齿冷的回响。
那声音在空旷得可怕的走廊里回荡,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我紧绷到极限的神经末梢上。
紧接着,另一种声音加入了这冰冷的序曲。
嘶…咔…嘶…咔…
像是钝锈的金属片在粗糙的砂石上反复刮擦,又像是某种巨大节肢动物坚硬的外骨骼在互相摩擦。
那声音低沉、含混,断断续续,却蕴含着一种无法理解的、令人头皮炸裂的恶意。
它并非语言,更像是一种原始的、非人的喉音或机械的噪声,如同冰冷的蛇信,舔舐过听觉,留下黏腻的寒意。
脚步声和金属刮擦声在死寂的教学楼里游荡,越来越近,仿佛就在实验室门外徘徊。
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咯咯作响。
我拼命咬紧牙关,连呼吸都彻底屏住,身体僵冷得像一块深埋地底的石头,只有心脏还在绝望地、疯狂地撞击着肋骨,每一次跳动都带来濒临爆裂的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