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樱影心墙

九月的风带着夏末的余温,却吹不散王东峰心底那层薄冰。后来他无意中看到江夏大学BBS评选最美校花正是他早读主动搭讪过的法学院刘思思。自从樱花树下那次窘迫的搭话后,刘思思的身影便成了他视线里一道既渴望又畏惧的风景。她依旧每日清晨在樱花树下晨读,白裙衬着晨光,肩线平直如裁,腰肢纤瘦得仿佛能被风折断,一米七的身高在樱花树影里自成一幅疏淡的水墨画,那份清冷矜贵的气质,是岁月都磨不出的璞玉光润。而王东峰,早已默默调整了晨读路线,宁可绕远路穿过香樟林,也不再从那棵樱花树下经过。

他把自己埋进厚厚的专业书里,用公式的严谨和单词的堆砌来抵御那份遥不可及的悸动。同宿舍的罗健涛常拍着他的肩膀打趣“东峰最近学习太刻苦,都不看美女了”,他只是扯出个僵硬的笑,心里清楚,不是不看,是不敢看。那个如白玉兰般高洁的女孩,早已在他心里划下楚河汉界——他这样平凡甚至带着自卑的男生,这辈子都不可能与那样内外兼修的大美女有任何交集。

这天清晨,王东峰照旧抱着英语课本,缩在晨读人群的边缘。路过樱花林时,他下意识地低头,目光却忍不住透过树隙瞥去。刘思思依旧站在那里,长发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颈侧,阳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连脖颈的线条都美得让人心头发紧。他心脏猛地一缩,刚想快步离开,却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同学,你英语读得不错啊。”

王东峰愕然抬头,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眸里。眼前的女生穿着亮粉色的露脐短装,牛仔热裤下的双腿也算修长,但比起刘思思笔直如竹的线条,便多了几分肉感的圆润。她约一米六五的身高,站在人群里虽也惹眼,却少了刘思思那份鹤立鸡群的挺拔,肩头微塌,衬得亮粉色的衣料有些紧绷。蓬松的卷发染着栗色挑染,发间水钻发卡虽闪,却比不过刘思思素净发间那自然的光晕;亮粉色唇釉涂得饱满,却缺了刘思思唇瓣自带的淡粉色泽,那股刻意的甜腻,像街边叫卖的糖画,夺目却少了回味。

她的美是街头广告牌式的明艳,带着热辣的攻击性,与刘思思月光般的清冷截然不同。紧身短装勾勒出饱满的曲线,却失了那份遗世独立的风骨;指甲涂成与上衣呼应的荧光粉,在晨光里晃得人眼晕,却远不及刘思思翻书时,指尖那自然的素净。王东峰下意识地攥紧了课本,视线有些闪躲——她像杯加了过多糖浆的果汁,甜得发腻,却让他这种习惯了淡茶的人无所适从。

“我……谢谢。”他的声音有些发紧,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女生歪了歪头,卷发扫过锁骨,露出颈间细巧的蝴蝶项链,只是项链的银质在阳光下透着廉价的反光:“我叫罗小雨,艺术系的。看你每天都来早读,挺认真的嘛。”她的语气随意又热络,尾音带着刻意拿捏的娇嗲,像羽毛轻轻搔过耳膜,却搔得人心里发毛。

“我叫王东峰,计算机系的。”他紧张地报上名字,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课本边缘,洗得发白的袖口在她亮粉色的衣摆旁显得格外陈旧,就像灰扑扑的火柴盒旁边摆着一盒闪光的烟花。

“王东峰,”罗小雨重复了一遍,眼尾的亮片随笑容颤动,那妆容浓得几乎遮住了原本的眉眼,“名字挺好听的。我叫罗小雨。以后可以交个朋友吗?我看你一个人早读挺孤单的。”她说话时微微歪着身子,香水味混着晨风扑进他鼻腔,是甜腻的果香调,浓得化不开,远不如刘思思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皂角清香。

王东峰的心跳骤然加速。交个朋友?这个漂亮得像街头明星一样的女生,竟然主动说要和他交朋友?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些因刘思思而起的自卑,似乎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善意冲散了些许。他用力点点头,脸颊有些发烫:“好……好啊。”

从那天起,王东峰的生活里多了一抹亮色。罗小雨会时不时找他聊天,问他计算机系的趣事,或是抱怨艺术课的作业。他则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带零食——省下早餐钱买的草莓蛋糕,路过便利店时顺手买的巧克力,甚至把母亲寄来的家乡特产也分她一半。罗小雨总是笑着收下,指尖涂着亮粉的指甲划过包装袋,那笑容夸张得像舞台表演,夸他“贴心”“懂事”,这让他觉得,或许自己也不是那么差劲,至少能让这样漂亮的女生开心。

他沉浸在这份突如其来的“好感”里,甚至开始幻想,也许罗小雨真的对他有意思。直到那天傍晚,他买了罗小雨念叨了几天的限量版薯片,想给她一个惊喜,却在宿舍楼下看见让他血液凝固的一幕——

罗小雨正亲昵地挽着罗健涛的胳膊,仰头对他笑:“涛哥,你看我拿到什么好吃的了!”她晃了晃手里的薯片袋子,今日换了件露背吊带裙,古铜色的肌肤在夕阳下泛着光,可后背的蝴蝶纹身却显得有些粗糙,不像刘思思脖颈间那截线条,干净得能映出天光。她的长发被风吹起时,发梢有些干枯分叉,远不及刘思思乌发如瀑的顺滑。

罗健涛笑着接过,捏了捏她的脸:“又让哪个冤大头给你买的?”

“还能有谁,就你们系那个挺用功的男生呗,”罗小雨笑得毫无顾忌,眼角的细纹都挤了出来,哪有刘思思垂眸时,眼睫在眼睑投下的温柔阴影,“看他挺老实的,逗逗他而已。”她从袋子里拿出一片薯片塞进罗健涛嘴里,露背裙的细带滑落半寸,露出的肩胛骨线条不够利落,倒像是仓促削出的木片,“喏,给你吃。”

王东峰僵在原地,手里的薯片仿佛有千斤重。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像他此刻破碎的心。他看着罗小雨仰起的脸,那妆容精致却空洞的眉眼间全是与他相处时从未有过的亲昵,而罗健涛揽在她腰间的手,正隔着布料摩挲着她的肌肤。她的美是橱窗里的塑料花,乍看艳丽,却没有刘思思那股从骨血里透出的清贵气,风一吹,就露出了廉价的底色。

他想起罗健涛高大的身形,想起罗小雨热辣却失了风骨的打扮,再看看自己洗得发白的运动服和不足一米七的身高,一股更深的自卑像潮水般将他淹没。罗健涛拍着他肩膀说“浓缩的都是精华”时的窃笑、母亲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忧虑、刘思思那瞬间微蹙的眉尖……所有被压抑的难堪在此刻轰然爆发。原来无论哪种层次的美,对他而言都是无法企及的岸,刘思思是云端的月,而罗小雨就算是路边的霓虹,也照不亮他这粒尘埃的影子。

夜风卷起地上的落叶,王东峰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宿舍走。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如同他此刻起伏不定的心情。他知道,那道关于“矮小”的伤疤,又被狠狠撕开——比起刘思思遥不可及的清冷风骨,这种被当作“冤大头”的嘲弄,更像一把钝刀,将他试图拼凑的自尊碾得粉碎。刘思思的美是需要仰望的信仰,而罗小雨的美,不过是街头巷尾随手可拾的喧嚣,可即便如此,他连被喧嚣卷入的资格,都需要用廉价的零食来换取。

推开403宿舍的门,罗健涛正靠在床头,手里把玩着那包限量版薯片,见他进来,挑眉笑道:“哟,东峰回来了?罗小雨说你挺够意思,买的零食挺好吃。”他身边的罗小雨正对着镜子补妆,亮粉色的唇瓣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尾的亮片在灯光下刺得王东峰眼睛生疼。她的美在这一刻显得格外刺眼,像根针,刺破了他最后一点关于“被看见”的幻想。

王东峰没说话,径直走到自己的书桌前,将课本狠狠摔在桌上。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空气里弥漫着泡面和汗味,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牢牢困住。他低下头,看见自己藏在桌下的手正微微颤抖——在这个用身高、外貌和金钱丈量价值的圈子里,他像一粒被随意拨弄的尘埃,连被认真对待的资格,都需要用廉价的零食来换取。而刘思思那截被阳光照亮的脖颈线条,此刻在他脑海里愈发清晰,那是他永远够不到的月光,却也是他在这无边自卑里,唯一敢偷偷仰望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