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染血钉耙

冰河的水流像无数条冰冷的锁链缠绕着六耳猕猴,拖拽着他不断下沉。河水灌入鼻腔的刺痛感让他清醒地意识到——这绝非普通的水流。幽绿色的河水中漂浮着细碎的金色光点,那是从他头上金环裂痕中剥落的碎片,每一片都在水中划出蛛网般的金色纹路。

他在水中艰难地睁开双眼,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扭曲的水面中分裂变形。那张猴脸时而狰狞暴戾,时而惊恐万状,獠牙间渗出的黑血如同活物般在河水中扩散,将整片水域染成污浊的墨色。突然,一具冻僵的尸体从背后撞上他,六耳猕猴在水中转身,看见那个被腰斩的猎手空洞的眼眶正对着自己。尸体的腹腔断裂处飘出硫磺与檀香混合的古怪气味,这气味让他太阳穴突突跳动。

“唔——“六耳猕猴猛地呛出一串气泡,手中的玄铁棍在慌乱中击中河底某块凸起的岩石。整片水域突然剧烈震动,棍身上残留的龙纹亮起暗红色微光,如同苏醒的毒蛇般在棍身游走。借着这诡异的红光,他看清了河床上堆积如山的兵器残骸——折断的方天画戟、锈蚀的青铜剑、布满凹痕的熟铜棍,全都覆盖着厚厚的青苔与水垢。

在这些锈蚀的刀戟间,半截断裂的九齿钉耙格外醒目。最长的耙齿上挂着片焦黑的布料,布料边缘还残留着暗红色的火焰纹样。六耳猕猴不由自主地向那钉耙伸出手,指尖刚触到耙柄,金环突然剧烈震颤,剧痛如闪电般贯穿天灵盖。

“啊!“无声的惨叫化作大团气泡涌向水面。剧痛中,无数记忆碎片在他眼前炸开:凌霄殿蟠桃宴上倾倒的琉璃盏、被三昧真火灼伤的罗汉金身、钉耙砸碎南天门匾额时飞溅的木屑如雨般落下......某个画面突然定格——九齿钉耙的主人转身时,后颈处露出火焰形状的胎记,那胎记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金色。

“朱炎......“这个名字脱口而出的瞬间,湍急的暗流突然将六耳猕猴卷入支流。他在漩涡中天旋地转,玄铁棍与河底岩石碰撞出刺目的火花。当他终于挣扎着爬上岸时,发现指尖沾着黏稠的黑色液体。那不是水,而是某种带着硫磺味的血。

顺着血迹望去,三十步外的礁石上钉着半片龙鳞。鳞片边缘泛着诡异的蓝光,还在滋滋作响地腐蚀着岩石。六耳猕猴踉跄着走近,发现鳞片上刻着的符文正与自己金环的裂痕同步闪烁,每一次闪烁都让左耳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远处传来夜叉特有的嘶吼声,那声音像是用钝刀刮擦骨头般令人毛骨悚然。六耳猕猴抓起玄铁棍冲向河岸树林。腐殖质的气味中混着新鲜的血腥味,越靠近树林边缘,硫磺味就越发浓烈,仿佛整片森林都在缓慢燃烧。当他拨开最后一片灌木时,整个渔村如同噩梦般映入眼帘——

七十八具焦黑的尸体以祠堂为中心呈放射状排列,每具尸体的姿势都像是在跪拜,但他们的天灵盖都被某种钝器击碎。焦尸的嘴巴大张着,黑洞洞的口腔里塞满了发光的米粒。六耳猕猴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认出了这些米粒——这是只有净坛使者才会赐福的灵米。

祠堂门廊的立柱上,九道新鲜的耙痕深达三寸,边缘还散发着焦糊味。第三道齿痕里嵌着半粒特别明亮的灵米,米粒内部似乎封存着某种液体。六耳猕猴刚用棍尖挑出米粒,身后就传来冰层碎裂的脆响。他闪电般转身,玄铁棍抵住了最大那具尸体的咽喉。

死者焦黑的眼皮突然弹开,浑浊的眼球疯狂转动,被烧穿的声带里挤出嘶吼:“净坛...叛徒...“尸体胸腔里爆出橘红火光时,六耳猕猴头上的金环自动展开淡金色屏障。火焰在距离他面门三寸处诡异地分成两股,一股顺着玄铁棍缠绕而上,在棍身留下焦黑的痕迹;另一股竟被金环裂痕如饥似渴地吸收。

焦尸在烈焰中坍缩成灰,灰烬堆里升起片逆鳞形状的冰晶。六耳猕猴伸手接住,发现冰晶内部封存着半张海图,图上标注的岛屿轮廓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那是他梦中反复出现的地方。

夜叉的骨叉破空而来时,六耳猕猴侧身闪避,金环突然发出高频蜂鸣。他惊愕地看见自己的影子在月光下分裂成三个——左边是暴怒的神将虚影,手持雷光闪烁的钢鞭;右边是龇牙咧嘴的猴妖,爪牙间滴落着黑血;中间则是个戴着斗笠的模糊人影,腰间似乎挂着个酒葫芦。

骨叉穿透虚影的瞬间,金环迸发的金光将十丈内的海水蒸发成血雾。夜叉统领的鳞片在红雾中片片剥落,露出底下蠕动的黑色咒文。那些咒文如同活物般扭动着,组成六个狰狞的大字:“叛天者,诛神魂“。

“雷部......“夜叉捏碎玉符的刹那,六耳猕猴的玄铁棍已经贯穿其咽喉。但已经晚了,乌云中降下三十六道雷光,在半空凝聚成天将虚影。为首者额间天眼扫过渔村,目光在祠堂停留的瞬间,屋顶的瓦片全部炸成齑粉,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桃木符咒。

六耳猕猴撞开祠堂腐朽的木门,腐坏的经幡如活物般缠上他渗血的金环。地板上散落着七口刻有花果山图腾的桃木箱,掀开的箱盖内壁沾着金色树脂,那气味让他想起五百年前蟠桃园里被划破的桃胶。最深处那口冰棺冒着寒气,棺中躺着无头罗汉的金身,断颈处竟有一截嫩绿桃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

当他鬼使神差地触碰桃枝时,金环突然收缩,剧痛中浮现出清晰的画面:自己将金箍棒捅进某个罗汉咽喉,而对方断裂的颈骨里同样钻出了桃枝......更可怕的是,记忆中自己头上戴着的不是现在的金环,而是一顶凤翅紫金冠。

“金环裂尽时,蟠桃便结果。“石人的声音直接在脑内炸响。六耳猕猴踉跄着后退,撞翻了堆叠的桃木箱。某个箱底滑出张焦黄的皮纸,上面用血画着定海神针的分解图,标注文字正是龙鳞上的符文。纸角还画着个小巧的酒葫芦,葫芦塞子上刻着“朱“字。

雷将的投影开始实体化,祠堂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六耳猕猴撕下皮纸塞进怀里,玄铁棍全力砸向冰棺底部。寒冰碎裂的轰鸣中,他随着崩塌的地板坠入地下暗河。最后一瞥中,他看见无头罗汉突然抬起的右手——那根桃枝穿透冰层,精准地刺进了雷将投影的眉心,而桃枝顶端,竟绽放出一朵血红色的桃花。

暗流将他冲进溶洞时,金环正在吞噬左耳的听力。疼痛让记忆越发清晰:朱炎在蟠桃园偷喝御酒时,后颈的火焰胎记会变成金色;而自己每次挥棍偏右三寸,是为了避开左侧那个总爱偷桃的蟠桃园土地......这些记忆碎片像刀子般搅动着他的大脑。

溶洞深处的钟乳石突然开始滴水,每滴落一次,金环的裂痕就加深一分。六耳猕猴摸到怀里的海图正在发烫,皮纸背面浮现出敖灵的龙族徽记——一条衔着自己尾巴的黑龙。当第三十六滴水落下时,他听见金环内部传来清晰的碎裂声。

那声音,就像五百年前如来亲手给他戴上金箍时,灵山最高处那株蟠桃树断裂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