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归途前的异变

比邻星b——这颗曾被无数科幻作品描绘为人类“第二家园”的希望之星，如今，不过是漂浮在炼狱边缘的一具巨型钢铁棺椁。

在行星表面一片勉强稳定的高原上，扣着名为“避风港”的生态穹顶。它本该倾泻温柔的人造晨曦，此刻却只透出苟延残喘的白浊微光，如同一只濒死的眼球。穹顶之外，永恒不息的橙红沙暴裹挟着行星的狂怒，亿万沙砾以陨石坠地之势，一刻不停地轰击、研磨着厚重的复合装甲。那声音，不再是沉闷的轰响，而是一头在深渊中苏醒、饥渴万年的行星巨兽，正用利爪疯狂撕扯着这脆弱的囚笼！

轰隆——！沉闷的撞击透过合金骨架传来，带着死亡的心跳。

穹顶之内，空气循环系统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粘稠地淤积着深入骨髓的死亡气息——高压电弧撕裂氧气的辛辣臭氧、锈蚀金属渗出的铁腥、以及千万具躯体代谢后在封闭系统中循环、发酵、腐败的恶臭！

这里，是人类文明的一支遗民，也是最后一口棺材。

穹顶基地控制塔，这颗衰败心脏的核心。

指挥官陈楚生站在巨大的弧形观察窗前，深灰色制服肩章冰冷。窗外景象压抑：人工光照下植被蔫头耷脑，街道行人稀少，面容被疲惫和麻木刻满。剥落的建筑外墙裸露出锈蚀的骨架，维修机器人动作迟缓僵硬，效率低得令人绝望。

“警报！西区哨站-大气成分采样阵列，节点Gamma-7，结构故障！数据流中断！外部环境监控失效！”

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直接炸响在陈楚生植入耳后的骨传导芯片上。他手腕上的个人终端同步弹出血红的全息警报，那个闪烁的红点，像一颗瞄准穹顶心脏的子弹。

“文森特！”陈楚生低喝。

“我在，指挥官！”淡蓝色光粒瞬间汇聚，文森特清晰稳定的全息影像凝实浮现，光晕柔和。

“调取西区哨站外部实时监控，过滤沙尘，增强模式！”

指挥中心内的指挥台前，立体3D投影切换：翻滚的橙红沙海，能见度为零。画面边缘，悬崖哨站和它延伸的金属藤蔓——采样阵列臂轮廓模糊。阵列根部，Gamma-7节点正闪烁着妖异的能量信号。

呜——！呜——！

控制塔指挥中心内爆发出最高级别警报！刺目的红光瞬间吞噬了整个空间！

“又是Gamma-7！”首席维护工程师捶桌怒吼，“这鬼地方的异常能量读数这个月疯了！”

陈楚生心脏骤缩。比邻星的自然环境是炼狱，但那神出鬼没、与毁灭太阳系的‘干预者’残留高度相似的异常信号，才是悬在所有人头顶、随时可能斩落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西区哨站，是监测这致命幽灵的唯一前哨！

“楚生！”焦急的呼喊传来。父母陈海和苏云疾步走近。首席工程师陈海工作服油污，花白头发凌乱，眼神却如鹰隼；生态学家苏云脸上忧色深重。

“爸？妈？”陈楚生皱眉，“你们不该在生态区？”

“警报一响我们就看到了！”陈海语速极快，数据板一划，复杂的能量波形图投射在共享屏上，“故障前信号峰值！跟上次摧毁三号通风口的波形一模一样！Gamma-7是阵列的心脏，它完了，我们就瞎了一半！”

不止！”苏云声音发颤，带着生态学家的敏锐与恐惧，“穹顶内核心作物区的植物出现不明且急速蔓延的萎靡，叶片出现金属化脉络！我怀疑外部伴生的耐辐射孢子在异常信号的持续刺激下发生了变异，产生了未知神经毒素！没有Gamma-7的实时、精确数据，我们无法及时预警调整过滤参数，后果…”她看向儿子，担忧与责任在眼中交织，化为沉甸甸的巨石。

“立刻派维修队！修复Gamma-7！”技术主管王烁蜡黄的胖脸上全是汗，对着通讯器咆哮。

“主管！外面沙暴‘极危’！粒子风暴预警刚发布！现在出舱是送死！”年轻工程师急辩。

“不去就是等死！”王烁目眦欲裂，“没有数据，下一次信号爆发可能瘫痪整个空气过滤系统！你想让所有人窒息在自己创造的屎尿味里吗？！”

争论声炸开。陈楚生目光扫过全息图上刺眼的红点，再落到父母脸上——那是一种不容置疑、甘愿赴死的坚决。他太懂了。

“文森特！计算外部环境执行Gamma-7维修任务的安全窗口和风险评估！”陈楚生声音冷硬如铁。

“计算中…沙暴峰值15分钟后抵达西区，持续40分钟。粒子风暴威胁中等。综合风险等级：极高。安全窗口期：10分钟。建议：Titan-3重型工程外骨骼装甲，加装电磁屏障。成功率：63.7%。”冰冷的分析结果直接烙在陈楚生视网膜上。

“只有十分钟…”陈海眉头拧成疙瘩，猛地看向儿子，“楚生，组织人手！我和你妈去！我最熟Gamma-7结构！你妈能现场评估生物污染！必须抢在沙暴前！”

“爸！妈！不行！”陈楚生心脏像被巨手攥紧。

“没有选择，儿子。”苏云轻拍他手臂，眼神温柔却似磐石，“这是我们的家，穹顶基地内所有人的家。我们不能让它在黑暗中窒息死亡。”

看着父母眼中燃烧的决绝，陈楚生知道，任何劝阻都是徒劳。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血气，指挥官的声音通过广播响彻控制室，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全体注意！执行‘磐石’行动！紧急维修任务：目标西区哨站Gamma-7节点！任务指挥官：陈楚生！”

“工程组：立刻准备两套Titan-3重型外骨骼装甲，紧急加装电磁屏障发生器！生命维持系统进行极限压力检查！同步准备两台‘工蚁’自维修平台，预载Gamma-7核心部件替换模块！”

“医疗组：首席生态学家苏云博士随队行动！准备最高等级生物隔离消毒舱和针对未知毒素的广谱急救包！”

“安保组：雷，率第一小队武装后B7气闸舱待命！准备远程火力支援及紧急接应！”

“导航组：锁定风暴眼！实时风暴轨迹，精确到秒！30秒一报！”

“文森特：全面接管所有外部传感器！建立独立量子加密通讯频道！全程实时传输环境数据与任务人员生命体征！任何异常，即刻最高警报！”

“副指挥：监控其它区域，实时提供后勤保障！”

命令如淬火的钢钉，砸落，混乱瞬间被强行摁入冰冷的秩序轨道。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般笼罩，无人敢怠慢半分。

巨大的出舱气闸室内，两具近三米高的Titan-3重型外骨骼如同沉默的远古泰坦。粗壮的液压肢体表面流动着冷凝液滴，寒光闪烁，背部高密度能量包嗡鸣着积蓄澎湃动力，双臂装备着高能等离子焊枪与精密多关节维修臂。原本的背部推进器被临时替换成了搭载工具的‘工蚁’平台。肩部临时焊接的电磁屏障发生器发出低沉的蜂鸣，嗡鸣着撑开一圈如同水波般荡漾的淡蓝涟漪，对抗着外界无所不在的死亡粒子。

陈海和苏云在内衬服外被固定进装甲。陈楚生亲自上前，最后一次检查锁扣。父亲的面容在头盔面罩后沉稳依旧；母亲给了他一个苍白却坚定的微笑。

“爸，妈，”陈楚生的声音通过装甲通讯传入，带着极力压抑的颤音，“十分钟！修复第一！情况不对，立刻撤回！文森特盯着你们！我盯着你们！”

“放心，儿子。”陈海的声音失真却充满力量，“这把老骨头，硬着呢。为了这个家，为了…那些可能回来的人。”他话语深处，是对那支承载人类火种、驶向深空的远航舰队，最后一丝渺茫的念想。

苏云的声音温柔传来：“楚生，看好家。等我们。”

轰…咔！沉重的内闸门关闭，隔绝了视线。外闸开启的警报凄厉尖叫！

陈楚生冲回控制室主位。主屏幕分割：父母装甲摄像头传回的、剧烈颠簸翻滚的橙红地狱；文森特处理后的冰冷数据流；两人剧烈起伏的心跳、血压、辐射剂量读数。

“维修小组出舱。生命体征稳定。外部环境：沙暴8级，粒子通量中度。通讯清晰。”文森特报告。

“倒计时：9分50秒！”陈楚生声音嘶哑，手指无意识地抓着控制台的边缘，因为太过用力导致指尖发白。

屏幕上，代表父母的两个信号点，在虚拟地图上顽强地刺向那颗猩红的故障点。沙暴吞噬了视野，只有探照灯撕开的一小片混沌。沉重的Titan-3在狂风中跋涉，机械足深陷沙砾，瞬间又被风沙抹平痕迹。陈海的机械臂精准操作，火花闪烁；苏云的便携采样仪快速分析附着物。

“Gamma-7：外部连接器熔毁，主数据线束暴露…附着未知有机质…判断为高能电涌击穿，与异常信号峰值相关！”陈海的声音夹杂着电流噪音。

“附着物检测到高浓度变异孢子…活性极强…具微弱电磁吸附特性…需立即清除隔离！”苏云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时间如沙漏中的死亡之沙。控制室死寂，只有仪器嗡鸣和通讯频道里狂风的嘶吼、维修工具的锐响、父母粗重的喘息。陈楚生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倒计时：3分15秒！沙暴峰值前锋抵达西区！粒子通量指数级飙升！！”导航员尖叫破音。

“爸！妈！风暴来了！放弃！立刻撤回！！”陈楚生对着通讯器嘶吼！

“明白！最后收尾…呃啊——！！！”

陈海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吼！

嗡——！

主屏幕上，陈海的生命体征曲线疯狂跳水！心率爆表！血压骤降！他装甲的外部画面天旋地转，最后定格在混沌的沙暴天空！

“警告！代号‘磐石’遭受未知高能冲击！电磁屏障过载崩溃！维生系统压力归零！检测到超高强度神经干扰脉冲！！”

“老陈——！！”苏云的惊叫带着无边的恐惧！

“妈！爸怎么了？！报告！！”陈楚生目眦欲裂，浑身血液冻结！

“不知道！一道…一道看不见的波纹扫过…他的装甲就…就冒烟了！他不动了！！”苏云的声音染上哭腔。

“文森特！深度扫描！那是什么鬼东西？！”陈楚生咆哮！

“主动扫描受阻！能量特征与‘干预者’残留信号 99.8%吻合！强度…超历史记录 300%！！正在锁定信号源！锁定失败，信号已消失！”冰冷的分析结果，带来彻骨绝望。

“雷！救援队！快！！”陈楚生对着通讯器狂吼，同时嘶喊：“妈！别管了！带爸回来！快回来！！”

“我…我在拉他…装甲锁死了！维生系统…氧气泄露警报！老陈！老陈你醒醒啊——！！”苏云的声音充满了无助的绝望。

屏幕上，苏云的生命曲线也开始剧烈波动！她正暴露在那恐怖的未知能量场中！

“倒计时：0！沙暴峰值完全覆盖西区！粒子通量已达到致命性！！”导航员的尖叫如同丧钟。

“警告！代号‘青禾’电磁屏障失效！维生系统多处破裂！检测到强辐射泄漏及未知生物污染入侵！！”文森特的报告，是最后的死亡宣判。

陈楚生眼前一黑，几乎栽倒。他死死盯着主屏幕——代表父母生命的两条曲线，在疯狂地、徒劳地挣扎跳动了几下之后…

伴随着一阵撕裂灵魂的、凄厉到极点的长鸣警报——

猛地，拉成了两条冰冷、笔直、再无起伏的直线。

通讯频道里，只剩下狂风的永恒呼啸和令人窒息的、永恒的死寂忙音。

“不——！！！！”

陈楚生野兽般的嘶吼炸裂在死寂的控制室！无边的痛苦与焚天怒火瞬间吞噬了他！他一拳狠狠砸在合金控制台上！

咔嚓！

指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温热的鲜血瞬间在冰冷的金属表面洇开一片刺目的猩红！

屏幕上，Gamma-7的红点依旧狰狞闪烁。而代表父母的信号点，已彻底消失在虚拟地图上那片象征死亡的、吞噬一切的橙红风暴中。比邻星的狂沙，瞬间抹平了所有痕迹，仿佛那里从未有过两个燃烧生命守护家园的灵魂。

“指挥官，抱歉！请…请节哀！”雷有些颤抖的声音在通讯器里响起。

“不怪你，带队…收回吧！”回应雷的是陈楚生那有气无力的声音。

“指挥官…节哀。”副官赵峰的声音干涩，他同样眼眶通红。大厅里一片死寂，只有仪器低沉的嗡鸣。压抑了五十年的绝望和对“干预者”的恐惧，如同实质的寒冰，几乎要冻结每个人的血液。

控制室无声旋转的血色警报灯，映照着陈楚生惨白扭曲的脸。那双充血的眼眸深处，无边的悲痛如同黑洞，但在这绝望的深渊底部，一点足以焚毁星辰的冰冷火焰，正疯狂燃烧、凝聚！

不能再这样了！

离开！

必须离开！

追上那支舰队！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他清楚，父母的牺牲，不是为了这座终将化为宇宙尘埃的钢铁坟墓！是为了那支承载着人类最后火种、驶向未知深空的舰队！为了那渺茫却不容放弃的希望！

他，陈楚生，将亲手点燃比邻星上这最后一点星火！

哪怕焚尽己身，也要照亮那条通往归队的、布满荆棘与死亡的航路！

“文森特！”陈楚生染血的手撑在控制台上，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淬火钢铁般的决绝。

“我在，指挥官！”文森特那独特的虽然温和却缺乏感情的电子音在警报声中想起。

“启动最高权限指令：‘归途’计划…进入最终激活序列！”

【警告！检测到异常能量信号二次爆发！锁定坐标：控制塔核心！目标…指挥官陈楚生！】

文森特冰冷的警报，毫无征兆地再次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