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鬼天气,灰蒙蒙的天压在头顶,跟老周家那永远散不尽的火药味似的,闷得人透不过气。我刚卸完一车货,骨头缝里都透着酸,手上又添了两道新口子,混着冻疮,火辣辣地疼。可一想到能顺路去接阿沁下班,那点疼好像就麻了。
推开水利局档案室那扇吱呀作响的门,一股子陈年老纸和灰尘的味儿就呛了过来。这地方,死气沉沉的,比我们分拣站的仓库还让人憋屈。一眼就看见她了,缩在靠窗那张旧桌子后面,小小的一个,对着堆成山的黄纸卷宗发呆。窗外那点子吝啬的光,落在她头发上,倒是亮亮的。
“阿沁,”我走过去,故意在她眼前晃晃手,“想什么呢?这么入神。”魂儿都快飘没了。
她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点雾气的大眼睛看着我,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她飞快地把手里捏着的一张破纸片塞进口袋,那动作,有点慌。“就是有点累了。”
累?在这地方耗着,能不累吗?我看着那堆死气沉沉的档案,再看看她没什么血色的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拧了一下。这破工作,这破日子,像两条看不见的锁链,把我们俩捆得死死的。
“走吧,”我把沾着灰的外套甩上肩,“今天骑车来的,送你回去。这破天,骑快点还能吹吹风,醒醒神。”
夜风确实冷,刀子似的刮脸。她坐在我那辆二手破摩托后座,小小的手紧紧攥着我衣服后摆,隔着层薄料子,能感觉到她指尖的凉。路灯一盏盏往后退,昏黄的光晕拉长了影子,又缩短,像我们这看不到头的日子。车在坑洼路面上颠簸,她温热的侧脸轻轻贴在我背上。那一刻,背上的酸疼好像都轻了,心里头那块又冷又硬的地方,像被这丁点温热捂开了一条缝。
“阿杰,”她的声音闷闷地从背后传来,被风吹得有点散,“如果……有机会重新开始人生,你会怎么做?”
重新开始?这念头像颗火星子,烫了我一下。谁他妈不想重来?离开那个一点就炸的家,躲开老周的酒瓶子和拳头,好好念书,不用天天扛大包弄得一身伤……可这念头也就一闪。
我沉默了几秒,风灌进喉咙里。“我会早点离开那个家,好好读书。”这是真心话。可紧接着,脑子里全是她坐在档案室里发呆的样子,还有此刻贴在我背上的这点暖。我扭过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点:“不过……那样就遇不到你了。”
这话一出口,我自己都愣了一下。不是哄她,是真的。这操蛋的生活里,遇见她,像黑夜里摸着了根火柴,虽然微弱,但真他妈是光。
“傻瓜,”她声音低低的,带着点鼻音,“说不定重新来过,你会遇到更好的人。”
“不会的,遇见你已经是我最大的幸运了。”我几乎是脱口而出,斩钉截铁。路灯的光晃过她低垂的眼睫,也晃过我后视镜里自己的脸——眼角新添的褶子,鬓角那几根怎么也拔不干净、刺眼的白头发。能遇见她,已经是老天爷打瞌睡漏给我的最大运气了。哪还敢奢望什么“更好”?她就是最好。
到了她家楼下,她磨磨蹭蹭地没立刻下车。昏黄的路灯下,她攥着口袋,指节有点发白,欲言又止的样子。
“阿杰,”她抬起头,眼睛在灯下亮得有点不寻常,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如果我说……我有办法让我们都回到十岁重新开始,但可能会失去现在的记忆,你愿意吗?”
啥?回到十岁?还失忆?我一下子懵了。这都哪跟哪?科幻电影看魔怔了?看着她认真的小脸,我心里那点刚被捂开的缝,突然灌进一股冷风,莫名有点慌。我赶紧扯出个笑,伸手胡乱揉乱她软软的头发,想把那点不踏实揉散:“又在看什么科幻小说?净想些有的没的。快上去吧,外面冷,明天还得上班呢。”得赶紧把她这胡思乱想岔开。
看着她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口,我心里那点异样感却没散。口袋里那张纸片……她刚才藏起来的……还有她那眼神……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