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响彻王宫，云隐早已醒来。她站在药草园中央，赤足踏在湿润的泥土上，指尖轻触一株刚冒芽的七叶莲。这是她从山中带来的种子，如今已在王宫的土地上生根。
小灰在她脚边转悠，时不时用鼻子拱开泥土，寻找可能藏在下边的小虫。云隐弯腰轻拍狐狸的脑袋：“别捣乱。“
“云医师，时辰到了。“青柳站在园门处轻声提醒。
云隐点头，洗净手脚，换上干净的青色衣裙。今日是她正式接受王室医师任命的日子，太医院将举行简单的仪式。她对着铜镜整理衣襟，镜中的自己与山野时已有些不同——皮肤不再是被阳光亲吻的小麦色，而是透出久居室内的苍白。
“走吧。“她对青柳说，顺手拿起早已准备好的药箱。
太医院位于王宫西侧，是一座古朴的庭院建筑。云隐踏入大门时，原本喧闹的厅堂顿时安静下来。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她，有好奇的，有敌意的，更多的是审视。
“云隐到了。“徐明远从主位上站起，向她招手，“过来。“
云隐稳步走到厅中央，向老太医行礼。徐明远身旁站着一位约莫三十岁的男子，面容俊朗但眼神倨傲，正上下打量着她。
“这位是李寰太医，太医院最年轻的院士。“徐明远介绍道，“陛下特意吩咐，由他来主持你的任职仪式。“
李寰微微颔首，声音冷淡：“山野医师云隐，陛下赏识你的医术，破格任命你为王室医师。按惯例，需通过太医院考核。“
云隐直视他的眼睛：“请问考核内容是什么？“
“简单。“李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近日宫中有三名侍女同患怪病，高热不退，浑身起疹。太医院多方诊治无效。你若能治好她们，便证明你有资格。“
厅内响起低低的议论声。云隐立刻明白，这不是普通的考核，而是一个下马威——治好了，是太医院无能；治不好，她便无颜任职。
“我可以看看病人吗？“她平静地问。
李寰挥手，几名侍从抬进来三位年轻女子，躺在简易的担架上。她们面色潮红，裸露的手臂和脖颈上布满红疹，呼吸急促。
云隐蹲下身，仔细检查每位患者。她翻开她们的眼皮，查看舌苔，最后轻轻按压其中一人手臂上的红疹。
“什么时候发病的？“她问一旁的侍女。
“五天前，几乎同时。“
“发病前她们一起做过什么？“
侍女想了想：“她们都在洗衣房工作，那天一起整理了新送来的床褥。“
云隐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打开药箱，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粒药丸：“用温水送服，一日三次。“然后又取出一个青瓷罐，“这个药膏涂在疹子上，早晚各一次。“
李寰皱眉：“你连病因都不问，就敢开药？“
“病因很明显。“云隐站起身，“这是漆疮。她们接触了新漆的器物，对漆过敏。“
“荒谬！“李寰冷笑，“宫中器物都是上好生漆，怎会引发过敏？“
云隐不慌不忙地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后是一片干枯的树叶：“这是漆树叶，与生漆同源。可以试验。“她将树叶在一名患者手臂上轻轻一擦，片刻后，那片皮肤迅速泛红，冒出细小的疹子。
厅内哗然。李寰脸色变得难看：“即便如此，你的药方也未必有效！“
“明日便知分晓。“云隐淡然道，向徐明远行礼后转身离去，留下满堂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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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云隐刚用完早膳，青柳就匆匆跑来：“云医师！太医院来人，说那三名侍女症状大减，徐太医请您立刻过去！“
云隐放下碗筷，带着药箱前往太医院。一进门，就看到那三名侍女已经能坐起来，脸上的潮红褪去，疹子也消了大半。
李寰站在一旁，脸色阴晴不定。徐明远则满面笑容：“云隐啊，你的药方果然奇效！连老太医我都没想到是漆疮。“
“山野中常见这种病症。“云隐谦虚地说，走到患者身边复查，“再用药两天就能痊愈。“
“陛下有旨！“一名侍卫突然闯入，高声宣布，“云隐医术精湛，正式任命为王室医师，享五品俸禄，赐自由出入药草园和书库之权！“
众人跪地接旨。云隐低头时，余光瞥见李寰紧握的拳头和眼中的不甘。她明白，这场胜利只是开始，太医院的敌意不会就此消散。
仪式结束后，徐明远单独留下云隐：“孩子，你的医术确实不凡，但王宫不比山林。有些病...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他意味深长地说，“记住，在这里，治病不如防病，防病不如知病从何来。“
云隐刚要询问话中深意，一名侍女慌张跑来：“云医师！陛下头痛发作，太医们束手无策，急召您前往！“
云隐心头一紧，立刻随侍女赶往玄璟的寝宫。穿过重重宫门，她被引至一处宽敞的内室。玄璟半卧在榻上，面色苍白，额角青筋暴起，手指紧紧抓着榻边扶手，指节发白。四名太医围在周围，却无人敢上前。
“陛下。“云隐行礼。
玄璟勉强睁开眼，目光如刀：“过来。“
云隐走近，立刻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气混合着一种奇特的香料味。她轻轻搭上他的手腕，脉搏弦紧如弓。
“什么时候开始的？“她轻声问。
“昨夜宴后。“玄璟咬牙道，声音因疼痛而嘶哑，“那群老东西...非要我尝什么西域贡酒...“
云隐了然。她打开药箱，取出几味草药快速研磨成粉，用温水调成糊状：“请陛下服下。“
玄璟毫不犹豫地一口吞下那苦涩的药糊。云隐又取出一个小瓶，倒出几滴精油在掌心搓热，然后轻轻按上玄璟的太阳穴。
“都退下。“玄璟挥手斥退太医和侍从。
室内只剩他们两人。云隐的手指在玄璟额角和颈部穴位间游走，力道恰到好处。渐渐地，玄璟紧绷的肌肉开始放松，呼吸也变得平稳。
“这是什么配方？“他闭着眼问。
“山苍子、白芷、川芎，加上少许薄荷。“云隐回答，手指继续按摩，“陛下饮的酒中有种西域香料，与您日常用的龙涎香相冲，引发头痛。“
玄璟睁开眼，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用龙涎香？“
“第一次在军营见面时就闻到了。“云隐收回手，“现在好些了吗？“
玄璟缓缓坐直身体：“嗯。“他盯着云隐的脸看了许久，突然问，“李寰为难你了？“
云隐收拾药箱的手顿了顿：“普通的任职考核而已。“
“呵。“玄璟冷笑，“那小子仗着是王太后远亲，一向目中无人。“他站起身，走到窗边，“你治好了他治不好的病，今后日子不会太平。“
“我只管治病救人。“云隐平静地说。
玄璟转身，目光复杂：“在这王宫里，治病救人本身就是一种立场。“他走近云隐，突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不过别担心，有我在，没人敢动你。“
云隐被迫仰视他，那双鹰目中闪烁的情绪让她心跳加速。她轻轻挣脱：“多谢陛下。若无他事，我先告退了。“
“等等。“玄璟从案几上拿起一个卷轴递给她，“听说你喜欢棋谱。这是前朝国手林远的《五子玄机》，宫中仅此一份。“
云隐惊讶地接过，小心展开一角，里面是工整的棋局记录和精妙的注解：“这太珍贵了...“
“借你看。“玄璟嘴角微扬，“什么时候赢了我，什么时候送你。“
云隐抬头，对上他带着挑战意味的眼神，不禁也露出一丝笑意：“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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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云隐渐渐适应了宫廷生活。每日清晨，她先到药草园照料植物，然后为玄璟诊脉——自从那次头痛事件后，这成了固定日程。玄璟政务繁忙，但极少取消这个约定。
午后，她或在书库研读医籍，或在太医院协助处理疑难病例。李寰依然对她充满敌意，但碍于玄璟的赏识，不敢明目张胆地刁难。
一个月后的傍晚，云隐正在药草园为新到的草药分类，青柳匆匆跑来：“云医师！王太后召见！“
云隐手中的药铲差点掉落。王太后，玄璟的生母，宫中最为神秘的存在。据说她常年礼佛，极少露面，但对朝政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力。
“现在？“云隐放下工具，拍了拍衣裙上的泥土。
“立刻！太后派了轿子来接您！“青柳看起来比云隐还紧张，“您要不要换身衣服？“
云隐摇头：“就这样吧。“她摘下手上的泥土，拢了拢散落的发丝，跟着青柳走向院门。
一顶精致的软轿停在门外，四名太监静立等候。云隐上了轿，帘子放下，轿子被稳稳抬起，向王宫深处行去。
轿子最终停在一座幽静的佛堂前。云隐被引入内室，室内檀香缭绕，一位身着素袍的中年妇人背对着门跪在佛前，手中捻着念珠。
“民女云隐，拜见太后。“云隐跪地行礼。
念珠声停了。一个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响起：“起来吧，孩子。过来让我看看。“
云隐起身，走到太后面前。太后约莫五十出头，面容与玄璟有几分相似，但线条更为柔和。她打量着云隐，目光如X光般透彻。
“果然是个清秀的孩子。“太后微笑，“听说你的医术很特别。“
“只是些山野小技。“云隐低头道。
太后示意她坐下：“不必谦虚。璟儿的头痛症多年不愈，你能缓解，已是难得。“她话锋一转，“不过，王宫不比山野，处处规矩。你可适应？“
云隐谨慎地回答：“正在学习中。“
“嗯。“太后捻动念珠，“王室医师责任重大，不仅是治病，更要懂得...分寸。“她意味深长地看着云隐，“尤其是与君王相处的分寸。“
云隐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民女只懂医术，不敢逾矩。“
太后轻笑：“希望如此。“她从身旁取过一个小匣子，“初次见面，一点心意。“
云隐接过，匣中是一串沉香木手串，散发着宁静的香气。
“谢太后恩赐。“
“去吧。“太后闭上眼，重新捻起念珠，“记住，佛堂清净，不喜喧嚣。“
云隐行礼退出，直到回到自己的小院，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她看着腕上的沉香手串，太后的话在耳边回响——那分明是警告。
“云医师？“青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陛下派人来，问您明日可否陪他去西苑赏梅？“
云隐愣住。玄璟从未有过这样的邀请：“回禀陛下，明日我要整理新到的药材...“
“陛下说，药材可以后天再整理。“侍卫的声音直接传来，原来送信人还未离开，“西苑的梅花只开这一两日了。“
云隐犹豫片刻，终于点头：“请转告陛下，民女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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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云隐早早起身，选了一件素雅的浅绿色衣裙，发间只簪一支木钗。小灰似乎感知到她的不安，一直绕着她的脚边转悠。
“我很快就回来。“她弯腰抚摸狐狸的脑袋，“乖乖看家。“
青柳为她披上斗篷：“云医师，陛下已经在西苑等您了。“
西苑位于王宫西北角，是一片占地广阔的皇家园林。云隐被引至一处梅林，玄璟身着便服立于树下，正仰头欣赏盛放的白梅。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嘴角微扬：“来了。“
云隐行礼：“陛下。“
“免礼。“玄璟走近，“听说母后召见你了？“
云隐点头，下意识摸了摸腕上的沉香手串。玄璟的目光跟着落在手串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她说了什么？“
“太后关心陛下的健康。“云隐避重就轻地回答。
玄璟哼了一声，显然不信，但没有追问。他指向一株姿态奇特的梅树：“这是百年古梅，每年开花最晚，却最香。“
云隐走近那株梅树，果然闻到一股清冽的香气，与山中的野梅相似却又不同。她不自觉地伸手触碰枝头的花朵，指尖传来细腻的触感。
“喜欢吗？“玄璟站在她身后，声音近在耳畔。
云隐收回手：“很美。“
“比山中的如何？“
“不同。“云隐诚实地说，“山中的野梅更小更单薄，但漫山遍野开放时，像雪覆群山。“
玄璟沉默片刻，突然说：“讲讲你的山林。“
云隐惊讶地看着他，不确定这是命令还是请求。但在玄璟罕见的柔和目光下，她缓缓开口：“我住的地方有一片湖，春天来时，岸边开满野花。夏天可以在湖中游泳，秋天采蘑菇和野果，冬天...“
她突然停住，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但玄璟似乎并不介意，反而听得入神：“继续。“
“冬天湖面结冰，可以在上面滑行。“云隐轻声说，“有时会遇到来饮水的鹿群...“
“听起来很自由。“玄璟的声音带着一丝云隐从未听过的向往。
一阵风吹过，梅瓣如雪飘落。一片花瓣落在云隐发间，玄璟伸手轻轻拂去，手指不经意地擦过她的脸颊。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陛下！“远处传来急促的呼唤，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一名侍卫快步走来，“边关急报！“
玄璟的表情瞬间恢复成那个威严的君王：“回宫。“他对云隐点头，“改日再赏。“
看着玄璟远去的背影，云隐轻轻触摸刚才被他碰过的脸颊，心跳如擂鼓。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踏入一个比山林复杂得多的世界，而那个世界的中心，是那个如谜一般的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