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似曾相识的副驾

夜色沉甸,孤灯寒影。烟头的火星在指间明灭,窗外是千年不变的月华,照不进内心的寥落。

百无聊赖间,手机屏幕闪烁,瞥见凌晨两点多的刺眼数字。明天还得赶赴一场旧日同窗的婚宴。单身汉的日子便是如此,时而放纵,时而萧索,心底总有一角,盛着对伴侣的向往与陪伴的渴念。古人的喟叹“只羡鸳鸯不羡仙”,此刻竟分外扎心。

闹钟未能如愿唤起睡意,醒来已是天光大亮。婚礼的主人家境殷实,如今入住豪宅娇妻在侧,事业风生水起。忆及他少年窘困时啃食残羹的模样,心头掠过一丝复杂滋味——并非单纯嫉妒,倒像是观照命运翻云覆雨的一张明镜。只是偶然想起他那位相恋数载、情深意重的前任,最终离散落寞,心底又泛起一丝难言的唏嘘。

公司氛围尚可,新上任的女上司陆晓棋是旧识,人如其名,清丽婉约。身为咨询部经理,借工作之便出入总经理办公室本是寻常,但我素来持重,恪守着分际。对陆晓棋的欣赏藏在心底,并未染指半分逾矩的遐思,毕竟,君子慎独。

同陆晓棋告假颇为顺利,她未多问,只点头应允。这份信任让我既踏实又有一丝微妙的失落。

公交站台人潮汹涌,车车满员。数辆车擦肩而过,眼看时辰逼近,心头焦急。不仅是为了不迟到,更隐隐期盼着——听说她今日也会出席。想到这个名字,阴沉的天气仿佛也浸透了心境,深吸一口带着湿意的空气,鼻腔隐隐发酸。成年人的世界,谁心底没藏着几段意难平的过往?青春的执念,像藏在胸口的一根细刺,不常碰,却总在不经意间隐隐作痛。

“何念君?”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穿透喧嚣,似幻似真。

当第二声清晰的呼唤自身后响起,我疑惑地回头——一辆火红的法拉利停在路边。驾驶座上的女人戴着宽大墨镜,轮廓有几分模糊的熟悉感。阳光下车漆反射着炫目的光泽。

她抬手,缓缓摘下墨镜,一双明眸如春水初融,笑意盈盈地映着我的身影。记忆的闸门豁然洞开。

“林…林李飞絮?”我微怔,随即展颜,“真是…好久不见!你这…变化真大,更美了。”名字甫一出口,高中时光那些鲜活的片段便瞬间涌回心头。林李飞絮——当年学校里第一个复姓名字的主人,也是男生们懵懂青春里一道难以忽视的靓丽风景。她毕业后远赴韩国,音讯杳然,未曾想会在这样一个寻常清晨,以如此惊人的方式重逢。心跳似乎漏跳了半拍,视线下意识地从她那过分耀眼的光芒上移开。

“难得你还记得我。”她笑意更深,眼角带着一丝狡黠,“像你这么骄傲的人,我还以为早把老同学忘到九霄云外了呢?”阳光落在她柔顺的长发上,闪着栗色的光。

这话语如一颗石子投入心湖。骄傲?当年的我,在她面前大概只有笨拙与局促吧。我强自镇定道:“怎么会,同桌的情分,哪是说忘就能忘的?”记忆深处关于她的印象纷至沓来。

“是吗?”林李飞絮拖长了尾音,眼中促狭的光芒不减,“那,是谁当年手欠,老想着拽我裙摆?”

一句话恍如惊雷!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当年那点少年莽撞的窘迫被她轻巧点破,仿佛时光从未流逝。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竟一时失语。

看着我涨红的脸,她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明艳得晃眼:“好啦,老同学,逗你的。你这是要去哪?上来,我送你。”她拍了拍光洁如新的红枫色真皮座椅。

看着远处姗姗来迟的公交车,想到待会儿婚礼现场也免不了碰面,尴尬难避,不如现在坦然。况且,身价几百万的法拉利副驾与绝色美女的车程,终究是难以拒绝的体验。我点头,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厢内弥漫着一种独特而馥郁的气息,并非浓烈的工业香精味,更像一种清冽如薄雪的气息。心跳在舒适的温度中悄然加速。

林李飞絮瞥了一眼精致腕表,轻呼:“呀,快九点了,答应阿达九点前到的。”她转过头看向我,眸子里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坐稳了,我要加速咯,害怕吗?”

“怕?”我扯出一个笑容,声音却因莫名的紧张而略显干涩,“你尽管开。”

话音未落,引擎发出一声低沉而悦耳的轰鸣,车身如离弦之箭般冲出。速度表指针迅速飙升,两旁景物急剧倒退、模糊。前所未有的推背感将我牢牢钉在座椅上。高速路上的风噪与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混合,形成一种令人眩晕的乐章。

林李飞絮侧脸看我,发现我紧抿嘴唇,面色发白,奇道:“喂,你没事吧?脸都白了。难道……没坐过快车?”

快车?我的座驾只有地铁公交和共享单车。这问题简直戳中痛点。我扯动嘴角想回答,一股酸涩却猛地涌上喉头,赶紧死死咬住牙关。

“天呐,你不会要……”她显然明白了什么,下一秒竟爆发出极其开怀的笑声,“哎呀,这体质可太不适合泡妞了,尤其坐我的车!”笑声中,她迅速减速,利落地将车停靠到应急车道。

车未停稳,我便猛地推开车门冲下去,扶住护栏狼狈地呕吐起来。胃里翻江倒海,大脑一片空白,前所未有的狼狈。

背后,林李飞絮的笑声如银铃般洒落空旷的高速路,肆无忌惮,又带着一种久违的、毫无城府的纯粹。风声里,那笑声让我头皮阵阵发麻。缓了好一阵,带着一身冷风坐回副驾。

关上车门,将外面的寒意和风声隔绝,车内的暖气瞬间包裹全身。疲惫如潮水袭来,我几乎是放任自己重重地靠回椅背,闭上眼睛试图平复。片刻后,才猛地发觉,自己几乎已经半倚在她身侧。距离之近,能清晰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细微暖意和织物摩擦的触感,甚至能捕捉到一丝淡淡的、区别于香水的、独属于她的温煦气息。

这份无意间产生的亲密接触,瞬间将那份因呕吐而暂时淡去的尴尬以加倍之势卷土重来。意识到她的存在如此清晰,我再难装作若无其事。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想不动声色地挪开些距离,又担心动作太大反而惊扰了她。于是,只能硬着头皮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然而,她衣料传来的温热,肌肤间若有若无的距离感,以及那缕清浅的气息,都在此刻被感官无限放大。这种近乎相贴的状态,既窘迫得令人如坐针毡,又仿佛在无声诉说一段被漫长时光覆盖住的,早已被遗忘的、独属于少年时期的悸动和渴望。在若有若无的距离感里,藏着一段漫长等待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