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代码停摆日,电流重启时

刘铁柱盯着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跳成 18:00时,鼠标指针还悬在未保存的代码页上。淡蓝色的背景里,一行行 Java代码像排好队的蚂蚁,正等着他敲下最后一个分号。但人事部递来的辞退通知书边角已经被他捏出了毛边,纸张上“优化人员”四个字的油墨,仿佛渗透了纸背,烙在他发僵的手指上。

“刘工,交接清单我放您桌上了,OA流程已经审批通过。”实习生小张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同情,像在操作一个随时会崩溃的系统。刘铁柱没应声,耳朵里嗡嗡响,总监那句“35岁以上架构师跟不上迭代速度”的话,像死循环一样在脑内重复。他想起上周三凌晨三点,自己还在公司茶水间用冷掉的咖啡灌下去,只为解决线上突发的内存泄漏——那时这群说他“跟不上速度”的人,怕是正在朋友圈晒着夜宵。

走出写字楼旋转门的瞬间,晚高峰的热浪裹挟着汽车尾气扑过来,呛得他猛咳了两声。他摸出裤兜里的诺基亚老人机,塑料外壳被汗水浸得发黏。不是念旧,是去年女儿给他买的智能手机到现在还没摸透,人脸识别总提示“未检测到人脸”,指纹解锁十次有八次失败。上周去超市买东西,收银员等着他扫付款码,他对着屏幕戳了三分钟,最后还是掏出这台老人机刷了公交卡——那是他唯一熟练的移动支付方式。

出租屋在老小区的六楼,没有电梯。他爬到四楼就开始喘,手撑着斑驳的墙壁歇脚,看见墙根处几丛杂草从砖缝里钻出来,像极了他此刻的人生——没人打理,野蛮生长,却又随时可能被除草剂灭顶。打开房门,一股泡面混合着灰尘的味道涌出来,客厅沙发上堆着没洗的衣服,茶几上散落着吃剩的外卖盒,唯一整齐的是靠墙的书架,摆满了《Java编程思想》《算法导论》和一摞摞重生小说。

这半个月,他除了投简历就是窝在沙发上看重生文。屏幕里的主角总能带着记忆回到过去,用未来的信息差赚得盆满钵满,要么成商业巨鳄,要么当科技大佬。刘铁柱越看越入迷,夜里做梦都在写重生后的创业计划书,梦见自己提前十年抓住互联网风口,在纳斯达克敲钟时,台下坐着的都是今天辞退他的那些人。

“啪嗒。”头顶的白炽灯闪了三下,灭了。

刘铁柱骂了句脏话,踩着塑料凳去拧灯座。凳腿晃了晃,他腾出一只手扶住天花板上的水管,脑子里还在推演昨天看到的那本重生文里,主角是怎么用二叉树算法计算股票走势的。指尖触到金属螺口的瞬间,一股强烈的电流顺着手臂窜上来,像条滚烫的蛇钻进骨髓。眼前炸开的不是白光,是无数行滚动的报错代码,红色的“NullPointerException”铺满了整个视野。

“哇——”

一声响亮的啼哭吓了他自己一跳。这声音尖细、脆弱,完全不属于他这个 35岁的男人。刘铁柱想抬手捂耳朵,却发现胳膊短得离谱,肉乎乎的小拳头连脸都够不着。鼻尖萦绕着一股奇怪的味道,汗味、煤烟味,还有点像工地上的水泥灰,混杂在一起钻进鼻腔,呛得他又打了个哭嗝。

“他爹,你看这娃,哭声跟猫叫似的,是不是没吃饱?”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嗓门亮得像工地的电钻,震得他耳膜发疼。粗糙的手掌在他后背上拍着,掌心的茧子刮得他皮肤发痒。刘铁柱费力地睁开眼,看见一张被晒得黝黑的脸,额头上渗着汗珠,几缕碎发粘在上面,头顶裹着块蓝布头巾,边缘已经洗得发白。

“能喘气就中。”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伴随着铁皮桶被翻动的哗啦声,“咱这工棚,能活下来就不易。”

刘铁柱转动眼珠,看见个穿着蓝色工装的男人蹲在地上,正用铁锹往铁皮桶里装煤块。工装裤的膝盖处磨出了破洞,露出里面打着补丁的秋裤。他的脸膛被熏得发黑,只有笑起来时露出的牙齿是白的,眼角的皱纹深得能夹住蚊子。

这是哪儿?拍电影吗?刘铁柱想喊,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他努力扭动身体,发现自己被裹在硬邦邦的襁褓里,布料粗糙得像砂纸,磨得他皮肤发红。视线慢慢清晰,他看清了这个“房间”——油毡搭的屋顶,几块破洞用塑料布糊着,风一吹哗啦啦响;墙壁是用黄泥混合着稻草糊的,能看见里面露出的竹条;墙角堆着半袋水泥,袋口松开着,撒出来的水泥在地上积了层白霜;几只绿头苍蝇在晾着的工装裤上散步,裤子的裤脚还沾着没干的泥点。

墙上贴着张《还珠格格》的海报,赵薇扮演的小燕子瞪着大眼睛,嘴角咧开的笑容在卷边的海报角映衬下,显得格外扎眼。刘铁柱的心脏猛地一缩——这海报他有印象,小时候邻居家墙上贴过,是 1998年的夏天。

1998年?

他不是在 2023年的出租屋里换灯泡吗?怎么会到 1998年?还变成了个婴儿?

刘铁柱的脑子像被注入了过量的内存,瞬间卡壳了。那些他烂熟于心的分布式系统架构、微服务部署方案、高并发处理策略,此刻全变成了乱码。他试着在心里默写快速排序算法,手指却连蜷缩一下都做不到——这双小胳膊软得像段煮烂的 aghetti代码,连举起的力气都没有。

“建国,听说南边大堤又溃了?”女人把他抱起来,用围裙擦了擦手,“收音机里说好多当兵的在扛沙袋。”

“嗯,工头说这月工资要拖几天,老板把钱捐去抗洪了。”男人直起身,捶了捶腰,“拖就拖吧,总比饿着强。”

刘铁柱被女人抱着晃悠,鼻尖蹭过她围裙上的汗味,忽然明白过来——他不是在做梦,也不是拍电影。他真的重生了,像那些小说里写的一样。但没有豪宅,没有启动资金,没有等着他拯救的家族企业,只有一间漏风的工棚,一对在底层挣扎的农民工父母,和一个连翻身都做不到的婴儿身体。

他想起自己那十万行代码的经验,想起那些架构设计方案,想起能精准预测未来科技趋势的眼光——在这个连个人电脑都没普及的年代,在这个连下顿饭都要担心的工棚里,这些东西还不如墙角那半袋水泥有用。

女人低头逗他,粗糙的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颊:“这娃咋不闹呢?眼神直勾勾的,跟个小大人似的。”

刘铁柱看着她眼角的细纹,看着男人背上汗湿的工装,看着这四面漏风的工棚,突然觉得喉咙发堵。那些在重生小说里看到的逆袭情节,此刻像个笑话。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只发出一声细弱的呜咽。

窗外的蝉鸣一阵高过一阵,宣告着 1998年的盛夏正式到来。刘铁柱突然剧烈挣扎起来,襁褓被蹬得歪斜。他想用仅能微微颤动的嘴唇告诉父母:别去工地打零工了,赶紧贷款买房;别把积蓄借给不靠谱的老乡,那钱永远要不回来;更别在三年后执意回老家盖房,那栋砖瓦房会在暴雨中坍塌......可喉咙里翻涌的,不过是婴儿无意义的啼哭。女人慌忙解开衣襟喂奶,温热的触感让他突然安静——原来这具身体的本能,早已背叛了他作为资深程序员的理性。刘铁柱含着母亲的乳头,泪水无声地滑进嘴角。工棚外传来拖拉机突突的轰鸣声,混着远处工地上的打桩声,像极了他前世调试代码时此起彼伏的报错提示音。此刻的他终于明白,重生不是打开金手指的游戏,而是带着二十年记忆重新坠入泥沼,在时代的洪流里,连最基础的“Hello World“都要从头学起。月光从油毡屋顶的破洞漏进来,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刘铁柱盯着那些忽明忽暗的光点,突然想起前世在凌晨三点的办公室,调试代码时屏幕映在脸上的冷光。那时他以为最糟的境遇是被职场淘汰,却没想到命运开了个更大的玩笑——将他抛回起点,可是连键盘都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