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黑的长袍,仿佛浸透了最深沉的黑夜,没有一丝褶皱,垂落至冰冷的黑色战靴之上。银线勾勒出的律纹,如同活物般在袍角与袖口缓缓流转,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伴随着难以察觉的嗡鸣,像是某种冰冷秩序的低语。陆绎的身影矗立在血藤谷入口一块被风侵蚀得棱角分明的巨石顶端,纹丝不动,如同亘古以来便与这嶙峋山岩融为一体的雕像。
他的面容掩在兜帽垂下的阴影里,只余下颌一道冷硬的线条,还有那双眼睛。
鹰隼般的锐利,不含一丝温度,穿透谷口弥漫的、带着甜腥和腐烂气息的暗红血雾,精准地落在那座扭曲的祭坛上。祭坛由无数苍白、干枯的藤蔓虬结缠绕而成,表面覆盖着粘稠、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血浆。祭坛中央,一个形容枯槁、眼窝深陷如骷髅的男人——血藤谷主藤鬼,正发出癫狂的嘶吼,枯瘦如柴的手爪正狠狠抓向祭坛中心一个被藤蔓死死捆缚、因极度恐惧而失声的少女脖颈。
“不够!力量还不够!血!更多的血!打开那道门!”藤鬼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一种非人的狂热。他脚下,祭坛周围,数十名谷中匪徒同样眼泛红光,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嚎叫,如同嗜血的鬣狗,正疯狂地将更多惊恐哭喊的村民推向祭坛边缘,粗暴地割开他们的手腕,让滚烫的鲜血浇灌在蠕动的藤蔓之上。粘稠的血浆顺着藤蔓的沟壑流淌,发出滋滋的声响,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甜腥味更加浓郁得化不开。
谷中混乱的能量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狂暴地翻涌、冲突。空间本身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光线在血雾中扭曲变形,视野所及之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令人心悸的、不祥的暗红。
陆绎的目光掠过祭坛上的少女,掠过那些被推搡、即将被献祭的村民,掠过癫狂的藤鬼和嗜血的匪徒,没有一丝波澜。在他眼中,这不是人间惨剧,不是生命在绝望哀嚎,而是一份清晰的、触犯了天律第七条“禁止以生者血肉灵魂进行禁忌献祭”及第九条“禁止引动空间紊乱”的违律卷宗。触犯者,藤鬼及其核心帮凶,罪证确凿,刑罚:律灭。其余从犯,视情节,刑罚:流放暗域或剥力烙印。无关者,需及时驱散,避免卷入后续能量湮灭范围。
信息在冰冷的心湖中瞬间厘清,化作指令。
他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甚至没有带起一丝多余的风。玄黑的袍影如同融入背景的阴影,从巨石顶端消失,下一刻,已然出现在祭坛前方十丈之地,踏在染血的、生长着诡异暗红苔藓的湿滑地面上。
“肃静!”
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声音不高,却如同九天之上垂落的寒冰锁链,带着无可置疑的威严与冻结一切的意志。空气骤然凝固!
无形的波纹以陆绎为中心猛然扩散开去。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祭坛上,藤鬼抓向少女脖颈的枯爪僵在半空,脸上狂热的癫狂被冻结成丑陋的雕塑。他身下,那些嗜血嚎叫、推搡村民的匪徒,动作瞬间定格,如同被无形的琥珀包裹。哭喊声、嘶吼声、哀嚎声……所有的声音被一只无形巨手扼住喉咙,掐灭在喉咙深处。整个血藤谷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的真空。唯有祭坛下尚未凝固的血泊,表面微微荡漾着迟滞的涟漪。
“执律人!”一个离得稍远的匪徒小头目,在“肃静”律令生效前的一刹那,认出了那身标志性的玄黑袍服和银线律纹,喉咙里挤出半声惊骇欲绝的尖叫,随即也被无形的力量扼住,只剩下眼中喷薄而出的、凝固的恐惧。
陆绎没有理会。他左臂平伸,五指张开,对着祭坛上方那片因献祭而极度扭曲、几乎要撕裂开的空间乱流核心。
“锢!”
一字律令,言出法随!
掌心前方,空气剧烈波动,无数细密、闪烁着冰冷银芒的符文凭空涌现,如同亿万只活着的银色蝌蚪,瞬间交织成一张巨大无比、结构繁复到令人目眩的光网。光网带着镇压万物的沉重意志,轰然罩向那片躁动的空间裂隙核心。
嗡——!
刺耳的、仿佛金属被强行弯折撕裂的尖啸爆发出来。那片扭曲的暗红光斑被银网死死兜住、压缩。狂躁的空间乱流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块,在银网无情的收缩下疯狂挣扎、嘶鸣、湮灭。银光与暗红激烈交锋,爆发出刺目的能量火花,照亮了陆绎兜帽下冷峻如冰的侧脸,也照亮了藤鬼眼中凝固的、近乎绝望的疯狂。
空间裂隙被强行禁锢、压缩,那股令人心悸的撕裂感迅速减弱。
陆绎的右手,终于按在了腰侧。
锵啷!
一声清越悠扬、仿佛冰河破开的剑鸣响彻死寂的山谷。名为“断罪”的律器被他缓缓抽出。剑身并非金属的冷硬光泽,而是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暗沉。剑脊之上,一道纤细却异常明亮的银线自剑镡笔直延伸至剑尖,如同劈开黑暗的裁决雷霆。随着长剑出鞘,一股难以言喻的、针对罪孽的森然吸力隐隐散发出来,祭坛上那些尚未干涸的暗红血迹,仿佛受到了无形的牵引,表面微微波动。
藤鬼被禁锢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挣扎声。他体内因禁忌献祭而强行拔高、充满怨念与混乱的邪异力量,在“断罪”出鞘的瞬间,如同遇到了天敌克星,开始不受控制地躁动、溃散,一丝丝暗红中带着污黑的气息,正被那剑脊上的银线强行剥离、牵引!
陆绎一步踏出,身影模糊,瞬间跨越了十丈距离,出现在祭坛之上,与藤鬼近在咫尺。玄袍的衣角拂过祭坛边缘粘稠的血迹,却纤尘不染。
“血藤谷主藤鬼,触犯天律第七条、第九条,”陆绎的声音毫无起伏,冰冷地宣判,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落,“罪证确凿。刑罚:律灭。”
话音落下的瞬间,“断罪”剑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剑光,只有一道极致的、仿佛将空间本身都切开的“线”。
暗沉的剑身带着那道裁决银线,以无法形容的速度,毫无阻碍地没入了藤鬼的眉心。没有鲜血迸溅,没有骨骼碎裂的声音。
只有一声微不可闻的、仿佛什么东西被彻底抹除的“嗤”声。
藤鬼脸上定格的所有表情——疯狂、恐惧、绝望——瞬间凝固,随即如同被投入烈火的蜡像,从头到脚,无声无息地化为无数极其细微的、灰白色的尘埃。这些尘埃没有飘散,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尽数没入“断罪”那暗沉的剑身之中。剑脊上的银线骤然亮了一瞬,随即恢复深邃。
一个活生生的人,连同他所有的存在痕迹、灵魂烙印,在执律人的律器之下,彻底归于虚无。
绝对的律灭。
直到藤鬼所化的最后一点尘埃被剑身吞噬,陆绎才缓缓抽回长剑。剑身光洁如初,仿佛刚才抹杀的只是一个幻影。
祭坛上,被藤蔓捆缚的少女早已吓得昏死过去。那些被定格的、参与献祭的核心匪徒,此刻眼中只剩下彻底的、凝固的灰败死寂,如同等待最终判决的囚徒。
陆绎的目光扫过他们,如同扫过无生命的石块。
“从犯,十七人。触犯天律第七条从属罪责。”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刑罚:剥力烙印,流放暗域。”
他右手持剑,左手食指中指并拢,在身前虚空中快速勾勒。指尖划过之处,留下十七枚散发着幽冷蓝光、结构繁复的符文。符文成型瞬间,如同拥有生命般,倏然飞出,精准地印入那十七名核心匪徒的眉心。
“呃啊——!”
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终于打破了“肃静”律令的压制。十七个匪徒如同被投入滚油,身体疯狂地抽搐、蜷缩,皮肤下仿佛有无数条细小的蓝蛇在游走噬咬。他们身上原本或强或弱的、带着血腥气的能量波动,如同被戳破的气球,飞速泄去、消散。眉心处,那枚幽蓝符文深深烙印进去,形成一个永不磨灭的、代表耻辱与放逐的印记——一个扭曲的枷锁符号。
剥力,烙印完成。
陆绎不再看他们一眼,左手五指张开,对着前方虚空猛地一撕!
嗤啦!
空气中,一道边缘闪烁着不稳定黑紫色电弧的狭长裂口,无声无息地出现。裂口后面,是一片绝对的、吞噬一切光线的死寂黑暗,隐隐传来令人心神不宁的、空间乱流的呜咽声。那是通往放逐之地“暗域”的临时通道。
无形的力量卷起那十七名被剥夺力量、打上烙印、仍在痛苦痉挛的匪徒,如同抛弃垃圾般,将他们投入那道黑暗裂口。裂口随即合拢,仿佛从未出现过。
山谷中,只剩下那些幸存的、被驱散的村民,以及祭坛上昏迷的少女。他们依旧处在“肃静”律令的余威之下,无法动弹,无法发声,只有眼中残留着极致的恐惧和茫然。
陆绎的目光落在祭坛中心。少女手腕被藤蔓勒出的深深血痕,粘稠的血迹,扭曲的藤蔓祭坛……这一切,在他眼中只是需要处理的“违律现场残留”。
他左手再次抬起,掌心向下,对着祭坛虚按。
“净!”
清冷的律令响起。
银白色的光芒如同纯净的火焰,自他掌心喷薄而出,瞬间覆盖了整个祭坛。那些虬结蠕动的血藤、粘稠的血浆、甚至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在银光中如同烈阳下的积雪,飞速消融、湮灭,化为缕缕轻烟消散。连少女手腕上的伤口都在银光中迅速止血、愈合,只留下浅浅的红痕。几个呼吸间,整个祭坛变得光洁如洗,仿佛之前那血腥恐怖的一幕从未发生。
任务完成。
陆绎收剑入鞘。断罪剑归鞘的轻鸣是这死寂山谷唯一的声响。他转身,玄黑袍袖拂过残留着淡淡血腥味的空气,身影几个闪烁,便消失在谷口翻涌的血雾深处,没有再看那些劫后余生的村民一眼。
来时如影,去时如风。裁决既下,痕迹不留。
血藤谷,重归死寂。只有风穿过嶙峋怪石,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在哀悼什么,又仿佛只是吹过一片刚刚被彻底“净化”过的、空荡的坟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