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甲方需求是玄学

那冰冷的、带着实质性压迫感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枷锁,将苏雅死死钉在冰冷的绣墩上。

胤禛捏着那张“鬼画符”的手指微微用力,薄薄的宣纸边缘起了细微的褶皱。

厅堂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坨,沉重得让人窒息。

李氏和宋氏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垂着头恨不得缩进地缝里。

王嬷嬷更是连呼吸都屏住了,脸色惨白如纸。

完了。芭比Q了。

苏雅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巨大的恐慌在尖叫。

这张纸上的内容,任何一个字传出去,都足够她死一百次!什么“升职加薪当皇帝”?这是能写出来的吗?!

“四爷……”苏雅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妾身……妾身只是……”

她搜肠刮肚,却找不到任何合理的解释。

说自己梦游画的?说这是西洋传来的抽象艺术?鬼都不信!

胤禛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审视着她。

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将她所有的心思都看得一清二楚。

在这绝对的威压之下,苏雅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扔在冰天雪地里,无所遁形,连思维都快要冻结。

就在她以为自己下一秒就会被拖出去的时候,胤禛的视线从她惨白的脸上移开,重新落回那张纸上。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弹了弹纸面,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那表情,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某种极其危险的嘲弄。

“见解独到。”他淡淡地吐出四个字,声音依旧冰冷,听不出喜怒。

随即,手腕一转,那张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纸,就被他随意地折叠了几下,然后……塞进了自己玄青色常服的袖袋里!

“?!”苏雅彻底懵了。没收了?不追问?不处置?这……这算什么?

领导没收了你的检讨书,然后说“写得不错”?这比直接骂人还恐怖好吗!她完全摸不清这位“冰山甲方”的脑回路。

“都下去吧。”胤禛看也没看李氏和宋氏,直接下了逐客令。

如蒙大赦!

李氏和宋氏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行礼告退,连头都不敢抬。

丫鬟太监们也悄无声息地迅速退了出去,偌大的正厅里,瞬间只剩下胤禛和苏雅两人,以及那令人窒息的寂静。

胤禛重新在主位上坐下,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茶,却没有喝,只是用指尖摩挲着细腻的瓷杯边缘,目光沉静地望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雅僵在原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走更不敢,浑身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

这算什么?单独留堂?要杀要剐给个痛快啊!

她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冰冷的布料紧贴着皮肤。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苏雅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咚咚咚,如同擂鼓。

就在她快要被这无声的酷刑逼疯时,胤禛终于又开口了,视线依旧没有看她,声音平淡无波:“福晋的针线如何?”

“啊?”苏雅一愣,这话题转得也太生硬了吧?

她下意识地回答:“尚……尚可。”

鬼的尚可!现代社畜谁还精通刺绣啊!十字绣算不算?

胤禛的目光终于转向她,带着一丝审视:“爷缺个装印章的荷包,福晋若有闲暇,便做一个吧。”

甲方需求来了!

苏雅的心猛地一跳,随即又沉了下去。

做荷包?这分明是试探,是敲打!她敢不做吗?敢做得不好吗?

“戒急用忍”四个字还在袖袋里硌着呢!

她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是,妾身遵命。”

胤禛没再说什么,放下茶杯,起身,径直离开了。

玄青色的袍角消失在门帘后,那股令人窒息的低气压才缓缓散去。

苏雅瘫软在椅子里,浑身脱力,像是打了一场生死大战。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在王嬷嬷复杂难辨的目光注视下,被丫鬟扶回了内室。

坐在窗前的绣架旁,苏雅对着王嬷嬷送来的上好绸缎和各色丝线,愁得头发都要薅掉了。

甲方爸爸点名要荷包,这需求……堪比要五彩斑斓的黑!

她努力回忆着为数不多的手工经验——给闺蜜缝过掉扣子的大衣,给自己补过破洞的袜子。

至于荷包?那属于高精尖领域!

“福晋,您看这云锦的料子可好?配这金线绣个祥云纹或是龙纹,最是配四爷的身份。”王嬷嬷在一旁建议,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考量。

苏雅看着那些金光闪闪、复杂无比的图样,只觉得一阵眼晕。

龙纹?祥云?这难度系数堪比手搓CPU!

她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嬷嬷,本福晋……想绣点特别的。”

打发走了王嬷嬷,苏雅对着绣绷和针线发了一下午的呆。

夜幕降临时,她终于一咬牙,拼了!甲方爸爸的心思你别猜,直接上情怀!

她决定绣一对鸳鸯!虽然俗套,但寓意总没错吧?夫妻恩爱,百年好合!

接下来的几个晚上,当胤禛在书房处理公务时,苏雅就在自己房里挑灯夜战。

昏暗的烛光下,她捏着细如牛毛的绣花针,笨拙地在光滑的缎面上戳刺。

手指被扎了无数次,留下细密的针眼。眼睛熬得通红,酸涩流泪。

脑子里除了那对歪歪扭扭的鸳鸯,就是胤禛那双冰冷审视的眼睛和袖袋里那张要命的纸。

这哪是做荷包,这是纳投名状!是生死时速的KPI考核!

好几次绣得心烦意乱,她都想把针线扔出去,但一想到胤禛那冻死人的眼神,又只能咬着牙捡起来。

熬了三个通宵,眼下的乌青快比得上胤禛了,一对勉强能看出是水鸟的图案终于在她“惨不忍睹”的针法下诞生了。

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羽毛的走向也透着一种抽象派的不羁。

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吧!礼轻情意重……大概?

苏雅怀着上坟般的心情,在又一次胤禛来正院用晚膳时(自从那日之后,他似乎来得略勤了些,虽然依旧是冷着脸),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用锦帕包着的荷包呈了上去。

“四爷,您要的荷包……妾身绣好了。”

她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头也不敢抬。

胤禛放下筷子,接过锦帕,修长的手指解开系带,露出了里面那个……造型别致的荷包。

厅内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

胤禛捏着荷包,翻来覆去地看了几眼,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的指尖摩挲着那对大小眼、羽毛凌乱的鸳鸯,沉默了片刻。

就在苏雅紧张得快要窒息时,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她眼下明显的青黑上,又看了看她手指上未消的红点,薄唇微启,吐出了一句让苏雅瞬间心凉半截的评价:

“针脚粗疏,形态……欠妥。”

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欠妥”两个字,配上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杀伤力堪比“垃圾,重做!”

甲方爸爸果然不满意!苏雅的心沉到了谷底,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原地消失。

“尤其是这鸳鸯的眼睛,”胤禛的指尖精准地点在左边那只明显大了一圈的“眼睛”上,“大小不一,颇为……奇特。”

“……”

苏雅感觉自己的灵魂受到了暴击。

像素描作业被魔鬼老板打回来重画十遍还要附带千字检讨!

她垂着头,手指紧紧绞着帕子,指甲掐进掌心。

胤禛将荷包放在桌上,没再看它,也没说让她重做,只是重新拿起筷子,淡淡道:“用膳吧。”

一顿饭,苏雅吃得味同嚼蜡。

看着桌上精致的菜肴,脑子里想的全是那对大小眼的鸳鸯和胤禛那句“欠妥”。

甲方爸爸的心思果然是玄学!

她越想越气闷,越想越委屈。

三个通宵啊!手指头都快戳成筛子了!就换来一句“欠妥”?!

饭后,胤禛又去了书房。

苏雅独自回到内室,看着绣架上剩下的边角料和丝线,越想越不甘心。

不行!不能就这么认输!

她骨子里那股在现代职场被甲方百般蹂躏后练就的“越挫越勇”的劲儿上来了。

不就是个荷包吗?不就是甲方需求吗?她换条路走!

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胤禛的书房方向。

对了!书房!她记得那天去书房送字(虽然字也被嫌弃了),看到墙上挂满了字画,胤禛似乎……对书法很有研究?

而且他本人写字也非常刚劲有力(那个要命的“戒急用忍”)。

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既然刺绣是短板,那就扬长避短!投其所好!

她立刻翻出纸笔(不是毛笔,是她偷偷让丫鬟找来的炭条),趴在桌上,开始绞尽脑汁地回忆现代公司的管理章程和员工手册。

甲方爸爸不是喜欢规矩吗?不是重效率吗?那就给他来点硬核的!

她模仿着打印体的方正字形,用炭条在纸上极其工整地“写”起来:

《雍亲王府后院管理试行章程》

第一条:最高领导(四爷)的意志即为最高行动准则。

第二条:一切工作以服务最高领导为核心目标。

第三条:效率至上,杜绝拖沓敷衍(如请安迟到、办事不力)。

第四条:信息透明,及时汇报(重大事项不得隐瞒)。

第五条:团结协作,良性竞争(禁止恶性内斗、互相构陷)。

……

她把自己能想到的、符合这个时代又能体现“现代管理精神”的条款都列了上去,虽然有些词句显得不伦不类,但胜在条理清晰,目标明确。

最后,她还在末尾用炭条极其工整地“签”了个名:乌拉那拉·舒雅(苏雅内心:卑微乙方敬上)。

写完,看着这叠充满“现代职场求生智慧”的“章程”,苏雅心里也没底。

这玩意儿送过去,不会被当成疯子的呓语直接扔火盆里吧?

但想到那个被评价为“欠妥”的荷包,想到胤禛袖袋里那张要命的纸,她心一横,死马当活马医!总比坐以待毙强!

第二天,趁着胤禛在前院,苏雅揣着这叠“章程”,如同揣着定时炸弹,做贼似的溜进了他的书房。

书房里静悄悄的,弥漫着墨香和书籍特有的陈旧气味。

紫檀木的大书案上,笔墨纸砚摆放得一丝不苟,墙上挂着几幅意境深远的山水画和几幅笔力虬劲的书法。

她不敢多看,飞快地将那叠“章程”压在了书案一角镇纸的下方,确保不会被风吹走,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

一整天,苏雅都坐立不安。

傍晚,胤禛回到正院用膳,神色如常,看不出喜怒。

苏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顿饭吃得心惊肉跳,偷偷观察着他的表情,试图找出任何一丝端倪,却一无所获。

完了,肯定是没看到,或者看到了直接当废纸扔了……她沮丧地想。

膳后,胤禛照例去了书房。

苏雅正心烦意乱地对着烛火发呆,王嬷嬷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极其复杂、欲言又止的表情。

“福晋……”王嬷嬷的声音压得很低。

“怎么了?”苏雅心头一跳。

“方才……苏公公让人递了句话进来。”

王嬷嬷的眼神有些闪烁,“苏公公说,四爷……让把您今儿放在书房的那几张纸……放那儿吧。”

放那儿吧?

苏雅愣住了。

不是“烧了”?不是“扔了”?只是……“放那儿吧”?这算什么意思?默许?还是……懒得搭理?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心情如同坐过山车般七上八下时,一个小丫鬟端着水盆进来伺候她洗漱,脸上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和神秘,凑近了用极小的声音说:

“福晋,奴婢刚才去前院取东西,路过书房外头,听见苏公公跟小夏子说悄悄话呢!”

“说什么了?”苏雅的心又提了起来。

小丫鬟眼睛亮晶晶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气声:“苏公公说……说四爷拿着福晋您写的那几张纸,看了好半天,嘴角好像……好像往上弯了一下!然后就让苏公公找个手艺好的裱匠,把纸给……给裱起来!就裱在书房墙上那个‘忍’字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