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坏色

残阳城，城如其名。

当天空被那诡异的“坏色”所浸染时，这座本就苟延残喘的城市，仿佛被扼住了最后一丝气息。

那不是任何一种凡人能够理解的色彩。它像是天穹的伤口，流淌出一种混合了铁锈、腐败与不详的脓液，光线在其中被扭曲、撕扯，投射在大地上的影子都变得张牙舞爪，充满了恶意。

法则的扭曲，对于修士而言是致命的毒药，对于凡人，则是末日降临的丧钟。

“坏色……又是坏色！”

“快！躲进地窖！关上所有门窗！”

“天爷啊，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街道上，恐慌如瘟疫般蔓延。人们的脸上交织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极致的恐惧，与长久以来被反复折磨后留下的、深入骨髓的麻木。他们尖叫着，奔跑着，却又像是一群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动作僵硬，眼神空洞。

在这片混乱的背景板中，一个瘦削的身影却如同一枚钉死在原地的礁石，任凭浪潮如何汹涌，自岿然不动。

苏云瑶。

她穿着一身灰扑扑的、洗到发白的粗布衣，脸上蒙着一块同样灰暗的方巾，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与这座死城格格不入的眼睛。

没有惊惶，没有麻木，只有狼一般的冷静与审视。她的目光越过那些奔逃的人群，精准地锁定在城市中心区那些高耸的、早已废弃的建筑轮廓上。

在“坏色”的侵蚀下，那些曾经辉煌的楼阁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肉眼可见的，一道道裂痕在梁柱与墙体上蔓延，如同蛛网。

苏云瑶的呼吸微微放缓，藏在袖中的手指，下意识地蜷曲，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的粗糙老茧中。

她在等。

等一个声音。

别的拾荒者，此刻要么和普通人一样躲了起来，要么就是在城市的边缘地带，漫无目的地搜寻着那些早已被翻了无数遍的垃圾堆。但苏云瑶知道，真正的“财富”，只在“毁灭”中诞生。

残阳城灵气枯竭，寻常的灵石矿脉早已干涸。唯一可能还残存着些许灵气的地方，便是那些上古修士们建造的府邸或宗门遗迹。这些建筑的核心都埋设有“聚灵阵”，哪怕阵法早已失效，日积月累之下，也会在阵眼附近沉淀下一些灵石碎屑。

这些地方平日里都有城卫队把守，拾荒者敢靠近一步，都会被当场打断腿。

但“坏色”出现时，一切都不同了。

法则的扭曲会暂时性地摧毁那些残存的古老禁制，甚至动摇建筑的根基。这是城卫队也无法抗衡的“天威”，是他们同样需要龟缩避让的时刻。

危险，也意味着机遇。

“咔……咔嚓……”

终于，那个苏云瑶期待已久的声音响起。

不是来自她正前方的某座高楼，而是从左侧稍远的一片废墟中传来。那是曾经的“天宝商会”，据说百年前富甲一方，后来在一场兽潮中被废弃。

轰隆——！！！

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天宝商会那栋足有七层高的主楼，在“坏色”的诡异光芒下，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捏碎的沙堡，轰然倒塌！

烟尘冲天而起，混杂着扭曲的光影，形成了一片凡人禁区。

周围的恐慌尖叫声瞬间攀升到顶峰，又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被这天塌地陷般的景象骇得失声。

就是现在！

在所有人下意识后退、躲避的瞬间，苏云瑶动了。

她的身影如同一头灵巧的野猫，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贴着墙根阴影，以最快的速度冲向那片刚刚形成的废墟。她从腰间解下一个破旧的布袋，又从靴子里抽出一柄仅有半尺长、用精钢残片磨制而成的短刃，动作行云流水，显然已演练过千百遍。

“疯子！那个拾荒的疯了！”

“不要命了？坏色还没散呢！”

远处有眼尖的人看到了她逆行的身影，发出了不可思议的惊呼。但在苏云瑶耳中，这些声音都成了无意义的杂音。

她的眼中，只有那片弥漫的烟尘，以及烟尘之后可能存在的……希望。

残阳城，弱肉强食。没有力量，就只能被吞噬。而灵石碎屑，是这里唯一能换取食物、丹药，乃至一丝修炼可能的硬通货。

为了活下去，为了不被当成垃圾一样处理掉，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冲入烟尘的瞬间，一股令人作呕的、法则紊乱的气息扑面而来，让苏云瑶的五脏六腑都感到了针扎般的刺痛。她闷哼一声，却毫不停留，凭借着对天宝商会建筑结构的记忆，精准地扑向主楼原本的地基中心。

她的脚下是滚烫的、仍在不断塌陷的碎石。头顶是随时可能掉落的断壁残垣。可她的步伐却异常稳健，每一次落脚都踩在最坚固的石块上。

很快，她在一块半埋在土里的、刻有古老符文的基石旁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聚灵阵的阵眼！

苏云瑶没有丝毫犹豫，用手中的精钢短刃奋力撬动着基石旁的碎石。她的手臂肌肉紧绷，汗水瞬间浸湿了后背的衣衫，顺着脸颊滑落，与灰尘混在一起，留下一道道黑色的印记。

叮！

短刃的尖端，碰到了一块坚硬的物体，发出清脆的声响。

苏云瑶眼神一亮，动作变得更加小心翼翼。她用手指刨开最后的浮土，一颗指甲盖大小、散发着微弱白光的晶体，出现在眼前。

灵石碎屑！

而且，比她平时捡到的那些米粒大小的碎屑，要大上整整一圈！其中蕴含的灵气虽然稀薄，却纯净得令人心颤。

强压下心中的狂喜，苏云瑶迅速将其收入布袋。她知道，坍塌的瞬间，被震散出来的绝不止这一块。

她就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工蚁，以阵眼基石为中心，飞快地挖掘、探寻着。

第二块、第三块……

仅仅一刻钟的时间，她的布袋里就多了十几块大小不一的灵石碎屑。这收获，足以抵得上她过去一个月在城外垃圾山里风餐露宿的总和！

甚至，她还找到了一块足有拇指大小的！那柔和而纯粹的灵光，在灰暗的废墟中，美得如同天上的星辰。

握着这块“巨款”，苏-云瑶的心跳第一次有些失速。这东西，足够她换取一颗最低阶的“淬体丹”，让她这副被常年饥饿折磨得孱弱不堪的身体，获得一次真正的强化！

就在这时，一丝异样的感觉，让她猛地抬起了头。

天空中的“坏色”似乎正在缓缓褪去。那扭曲的光线开始变得平直，令人作呕的颜色也渐渐淡化。

必须走了！

一旦“坏色”彻底消失，城卫队和那些同样嗅觉灵敏的、更强大的拾荒者团体，很快就会赶到这里。以她现在的实力，怀揣着这样一笔“巨款”被堵住，下场只有一个——死。

苏云瑶没有丝毫贪恋，立刻将所有碎屑收入怀中，转身就要撤离。

然而，就在她起身的一刹那，眼角的余光，瞥到了被她刚刚挖开的那个土坑深处，似乎有一点不同寻常的光亮。

那不是灵石碎屑那种柔和的白光，而是一种……极其微弱，却又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仿佛亘古长存的青色光芒。

这光芒很淡，几乎被尘土所掩盖。但它有一种奇特的魔力，在“坏色”最后的余光下，非但不显得诡异，反而透着一股……至高无上的“正确”。仿佛它本身，就是一种与“坏色”截然相反的、更高层次的法则。

苏云瑶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渴望，让她无法移开脚步。

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离开。未知的，往往意味着更大的危险。

但直觉，那种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野兽般的直觉，却在疯狂地尖叫着——

得到它！不惜一切代价，得到它！

这短暂的犹豫，在苏云瑶的脑海中只持续了不到半个呼吸的时间。

她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一抹决绝的狠色。

富贵险中求！在这吃人的残阳城，不赌，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她转身再度扑向那个土坑，双手并用，疯狂地向着那点青光的源头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