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世纪婚礼·冰冷契约

水晶吊灯的光芒太过炽烈,像是无数颗冰冷的钻石,毫不留情地砸在宴会厅的每一个角落。空气里漂浮着昂贵香槟的甜腻气泡和更加昂贵的香水分子,混合成一种令人微醺又微微窒息的味道。宾客们精心雕琢的笑容、窃窃的私语、还有那些毫不掩饰的、打量评估的目光,汇成一股无形的潮水,四面八方地涌来,几乎要将我淹没。

今天,是我苏晚和陆衍的婚礼。全城瞩目,世纪联姻,商界地震的头版头条。光鲜亮丽,无懈可击。

可惜,全是假的。

我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身旁的陆衍身上。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礼服,身姿挺拔如松,侧脸的线条在强光下显得冷硬而分明。他唇角噙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弧度,优雅从容地接受着众人的注目和祝福,完美得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塑。只有靠得如此之近的我,才能捕捉到他眼底深处那片化不开的寒潭,幽深,沉寂,没有一丝属于新郎该有的暖意。

司仪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带着职业性的热情洋溢:“现在,请新郎新娘交换戒指!”

托盘送到了我们面前,丝绒垫子上,两枚硕大的钻戒在灯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冰冷得像某种枷锁。陆衍伸出手,动作流畅优雅地拿起那枚属于我的女戒。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我的掌心,带着一种刻意的、冰冷的触感。

他执起我的左手,动作看似温柔,实则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冰凉的金属环缓缓套入我的无名指。就在戒指即将落到底的那一刻,他微微倾身,温热的、带着淡淡酒气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每一个字都淬着冰:

“陆太太,”他语调平缓,却字字如刀,“记住你的身份。别妄想……不该有的东西。”

心口像是被那冰冷的刀锋轻轻刮过,泛起一丝微弱的刺痛,瞬间又被一种巨大的、荒谬的嘲讽感淹没。我抬眼,迎上他近在咫尺的目光,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着我此刻的模样——同样无懈可击的新娘妆容,同样完美的、带着虚假甜蜜的微笑。

我微微歪头,唇角上扬的弧度甚至比他更完美几分,声音同样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慵懒笑意,清晰地送进他耳中:

“彼此彼此,陆先生。”每一个字,都轻轻巧巧地,把他掷过来的冰刃,原封不动地抛了回去。

他眼底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掠过,快得让人抓不住。随即,他松开手,直起身,脸上依旧是那副无可挑剔的、属于新郎的温柔面具。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交锋,从未发生。

婚礼流程继续在盛大而空洞的喧嚣中推进。到了新娘抛捧花的环节。我背对着那群或真心或假意尖叫着争抢的未婚女宾,奋力将手中那束由昂贵进口玫瑰和满天星扎成的捧花向后高高抛起。花束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人群发出一阵小小的惊呼和骚动。

我转过身,正好看到那束象征着“幸福传递”的花束,不偏不倚,结结实实地砸在一个人的怀里。

不是精心打扮、跃跃欲试的小姐们。

是沈淮。

他穿着合体的伴郎礼服,站在稍靠外围的位置,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天降横财”砸得有些懵。他下意识地接住了花束,俊朗的脸上掠过一丝惊讶,随即有些无奈地低头看了看怀中的花,然后抬起头,目光穿过攒动的人群,精准地落在我脸上。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祝福,有担忧,还有一丝我无法完全解读的、沉沉的意味。他对我微微颔首,唇角努力扯出一个安抚性的、温和的笑容。那笑容像春日里穿透阴霾的一缕阳光,带着熟悉的暖意,却在此刻喧嚣浮华的背景下,显得如此遥远和不合时宜。

一道冰冷的目光几乎同时刺了过来。

我眼角的余光捕捉到陆衍的侧影。他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依旧完美得无懈可击,甚至正彬彬有礼地与身旁一位商界大佬交谈着什么。然而,他端着香槟杯的手指,指节却在不经意间微微收紧,杯壁上凝结的细小水珠沿着他的指缝蜿蜒滑落。他的视线,状似随意地扫过捧着花的沈淮,又落回我身上。那目光,像淬了冰的探针,无声无息地刺探着,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冰冷的评估。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那些觥筹交错的喧嚣、香槟气泡的炸裂声、宾客的谈笑……都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隔膜过滤掉,只剩下我们三人之间这微妙而无声的对峙。

沈淮捧着那束有些尴尬的捧花,最终还是对我露出了一个更清晰些的、带着安抚意味的笑容,然后转身,将花束递给了旁边一位掩着嘴笑的名媛。

陆衍也适时地收回了目光,转向另一位前来祝贺的客人,笑容得体,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冰冷审视,只是我的错觉。

一场盛大婚礼的落幕,像一个被精心排练了无数遍的戏剧终于散场。加长林肯平稳地驶入陆家那座位于半山、如同现代堡垒般的宅邸。巨大的铁艺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外面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车内一片沉寂,只有空调系统发出的微弱气流声。

司机恭敬地拉开车门。陆衍先下了车,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径直走向灯火通明的主宅大门。深色的西装背影在门厅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疏离。

我提着沉重的裙摆,踩着足有十厘米的高跟鞋,一步一步踏上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台阶。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得能听到回音的玄关里,显得异常清晰,一下,又一下,敲打着某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佣人迎上来,训练有素地接过我脱下的外套和手包,恭敬地垂首:“先生,太太。”

陆衍的脚步在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前顿住。他终于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刚搬进家里的、需要安置的大型家具。

“二楼西侧尽头是你的房间。”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和婚礼上那个温柔的新郎判若两人,“我的房间在东侧。”

他的视线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秒,似乎在确认我是否理解了他的安排,又似乎只是在例行公事地传达指令。没有任何解释,也不需要任何讨论。仿佛这只是我们心照不宣的契约里,早已印好的一条基础条款。

“好。”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同样平静无波,没有丝毫意外或异议。像是对一个陌生合租室友的回应。

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随即转身,皮鞋踩在楼梯上的声音沉稳而规律,很快消失在二楼走廊的深处。

管家张妈适时地出现,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恭敬微笑:“太太,请跟我来,我带您去房间。”

我的房间很大,是典型的奢华风格,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的花园夜景。衣帽间里挂满了崭新的、贴着吊牌的当季高定服饰。梳妆台上摆满了顶级品牌的护肤品。一切都完美得无可挑剔,也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气。

我脱下繁复的婚纱,换上舒适的丝质睡袍。浴室里巨大的按摩浴缸放满了热水,氤氲的热气弥漫开来。我把自己沉进去,温热的水流包裹着疲惫的躯体,却丝毫无法驱散心头的寒意。

从今天起,我就是陆太太了。一个光鲜亮丽、价值连城的标签,一个……住在巨大牢笼里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