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全文 音盲

耳边的声音已糊成一团复杂的浪,如果往这里接入音频示波器,想必会呈现出一整块模糊不清而纷乱的波形。就连那些明明只是以文字形式出现的东西——那些手机屏幕上的留言,也自顾自地发出闷响,加入到那团波形中,让它看起来更像一块又厚又脏的、发光的墨渍。

“我会永远爱你。”

“这都是她应得的。”

“笃,笃……”刀在砧板上剁着什么。

“叭,叭,叭——”不耐烦的汽车打起鸣来,纵使这对交通堵塞根本无济于事,鸣笛只会让这团音浪更热、更让人窒息。

“说啊,怎么不说啦?”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大概是某种廉价塑料玩具发出的蜂鸣声。

“我就说她是——”

“哎,怎么办啊?我最近……你在听吗?”

/

刺啦——

伊莉丝“唰”地扯下耳罩,推开隔音室的门,跌坐在门外的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五官拧在一起。门外等待的佐尔早已冲上去扶起她,并适时地递上元素饮料。

“没事——”

“吧”字还没问出口,伊莉丝已经捂住佐尔的嘴,用哀求的神色注视着他,虚弱地摇了摇头。

佐尔发现那双眼在颤抖,不过短短半小时,白亮的眸中布满了红血丝……一切都昭示着她刚刚经历的场景有多残忍。

可是……没有太多时间了,图像组的同事还在等待他们上送的结果。

隔音室的门仍然敞开着,那是他们平时的工作间——一个只能容纳一人大小的密闭房间,关上门就是一片漆黑,且完全隔音。

只要能拿到调查对象生前留下的任何文字——不管是手写、还是发布在网上的,他们就可以模拟出仿真环境,从“声音”开始,最终全景式还原死者死亡前七十二小时的经历,从而侦破案件。

——帕拉米特调查所就是这么一个组织,隶属机构未知,创始人未知,但里面的每个人都各司其职,日复一日地规律运转着。

伊莉丝和佐尔负责的声音仿真是调查的第一步。

他们这次拿到的文字资料,是大约一个月前,死者在社交平台上最后一次发布的动态——大概是名白领,任务很急,伊莉丝没有细究她的姓名。

接入隔音室的数据线路后,伊莉丝戴上耳罩,探听她最后七十二小时里听到的所有声音。按照一贯的工作流程,她会将这些声音用特制的介质记录下来输送给图像组,后者会据此模拟出精密的图像数据,还原死者死亡前三天到过的所有场所。下游环节则会继续细化,直到输出结论。

但伊莉丝还在发抖,只是比起刚刚,抖动的频率略微降低了些。

佐尔将伊莉丝扶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静静地等她开口。

对于这位新来的搭档,佐尔很难给出具体的评价。她比其他人更灵敏,给出的数据精度是最高的,就连细微的声音细节也能还原,为下游的工作省了不少力气。然而另一方面,她总呈现出不该有的情绪化,已经好几次了,像这样中断模拟的应激状况。只是这次比往常更严重,他发现她全身大汗淋漓,。

“我从来没有进入过这么嘈杂的声音环境——”像是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一般,伊莉丝刚说一半,就又全身痉挛起来。不过,她努力抽离刚刚的情景,再次确认了自己的面前是佐尔,而不是那个混沌的声场。她继续说道:

“她很痛苦。”

“住处附近,夜里总是传来不间断的施工声。”

“楼上的邻居不知为何,一直在吵架。”

“她每天都接到很多电话,有工作上的,似乎还有陌生人的……很多脏话,而且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就挂断了。”

“第二天她好像翻出了什么,我听到了她的默读声。”

“默读声越来越重,也越来越嘈杂,她似乎浏览了很多文字,默读声交杂在一起,混着仍在持续的施工和争吵声……好像,还有另一种声音……”

佐尔发觉了异常:“另一种?”

“嗯,”伊莉丝点点头,神情有些疑惑,“语气和其他声音都不一样,很轻柔,甚至带着讨好和一点点悲伤,像是另一个人在倾诉着什么。”

佐尔摇摇头:“会不会这也是她本人的声音?按照你听到的推测,她应该处在极端情绪中,或许会向别人求助……”

伊莉丝笃定地说:“这点我能肯定,不是她。她……从始至终,没有发出过求助……”她刚刚扯下耳罩的时候,仿真也只剩下最后几秒,按照以往的经验,死者最后几秒早已失去意识,只剩微弱的心跳声,因此目前掌握的信息,已经足够流转到图像组了。

佐尔点点头,率先站起来,回到隔音室里整理数据发送,随后回头笑着看向伊莉丝:“辛苦了,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佐尔的笑温暖又柔软,伊莉丝感到自己终于从那个世界里回来了,她甚至听到了自己胸腔响起了微弱的震动声,也笑着点点头。

/

终于下班,从调查所回到家时,伊莉丝感觉头在发胀。听了太多声音,以至于远处轻微的声响也让她如惊弓之鸟,似乎下一秒就要原地碎裂。她揉了揉太阳穴,关掉卧室的灯,轻轻坐在床上,让黑暗包裹自己。

就像仍在隔音室那样。真奇怪,隔音室的黑暗让她不安,眼前的黑暗却让她回归安宁。大概因为这黑暗静谧得仿佛五感都已被消除。

无边的黑暗中,伊莉丝的联络环震动了起来,显示出一排信息。

是佐尔,他的声音似乎就在耳旁:“晚上好,伊莉丝。你现在好点儿了吗?”

那桩案子之后,他们还一起调查了许多其他案件,虽然后面的相对简单,但伊莉丝还是难掩疲态。这自然被佐尔捕捉了下来。

事实上,佐尔多次提出中断,想让伊莉丝先回家休息,但都被拒绝了。坐在隔音室里,准备戴上耳罩的伊莉丝虽然一脸疲惫,却用不容违抗的神情看着佐尔:“把门关上,等我出来。”

佐尔没有见过那么拼命的人,因此也没有过如此地担心一个人,以至于擦着工作守则的线,也要私下联系她,确认她的情况。

——帕拉米特工作守则的第一条:调查员之间,工作时间以外,决不允许联系。

/

伊莉丝和佐尔都是在睡梦中被紧急唤醒的,联络环什么都没说,只是让他们立刻赶回调查所。

直到抵达,他们才知道,昨天那桩女白领的案子出现了异常。

调查所成立以来,领导层就始终没出现过,因此,所有同事之间都是平级,没有任何领导和隶属关系。

但这并不影响工作,每个人都稳定地在自己的岗位上运转着,遵循着一套极为规律的机制,日复一日地调查着。

就连这种异常状况,佐尔也已经历过不止一次了。

中枢处的同事调出案卷,相关信息全部投在屏幕上。佐尔和伊莉丝一齐抬头。

“案发时间:三月六日;”

“死者姓名:林溪;女性,系新城区一名工程师;”

“经声音组观测,死者死亡前七十二小时内,身处极端嘈杂的环境,甚至有幻听迹象。经图像组观测,死者所处环境正常,仅在工作单位与住所两点间移动,并未会见异常人物。”

“经实际考察,死者住所附近无噪音,声音组的数据疑似有误。此外,经核实,林溪正式死亡前还有大约五秒的时间,声音组并未提供该段时间内的声音数据。”

“综上,声音组须在二十四小时内,重新确认该案的声音数据。”

“三月六日?”伊莉丝的思绪一滞。那是她入职帕拉米特的日期。

案子催得很急,她和佐尔都只顾着尽快完成模拟,却没有注意过案发时间如此巧合。

她扭过头来看向佐尔,发现佐尔也正在望着自己。

但时间紧急,他们只能立刻重新调查。伊莉丝后悔那天不该因为一时崩溃,就放弃掉最后几秒——虽然实际上,按以往的经验,那几秒确实已经无关紧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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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担心,佐尔这次一同进入隔音室,原本只能容一个人的空间变得格外逼仄。他尽量不与伊莉丝身体接触,只是紧密留意她的反应。

“这……这怎么可能呢?”没过多久,伊莉丝发出不可置信的惊呼。

佐尔摸黑准确地摘下她的耳罩,防止她再度应激。

伊莉丝却相当平和,似乎只是因未料的情形惊诧:“林溪死亡前最后五秒的环境音,和我上次听到的第一段环境音内容是一样的……”

“‘我会永远爱你’,只是,音色有细微的差别。那段毫无疑问是个男声,但这段……在原本的男声上,叠了林溪自己的声音。”

佐尔点点头:“照这样来看,是很明显的回忆。”

人在回忆别人的话时,会在脑中自动叠上自己的音色,与原话产生细微的差别。这作为鉴定被调查者是否正在回忆,是个很有力的佐证。不仅声音,画面、场景、甚至心理活动,都会被回忆逐渐篡改,时间越长,信息失真度就越高。

伊莉丝又戴上耳罩,想再次确认他们的猜测。这次她发现后面竟然还有一段话,只有林溪的声音,轻到几乎不可闻:“如果生命长存,那你说的永远,会成真吗?”

伊莉丝一字一顿地复述出来,只觉得左边的胸腔中,有些莫名的感觉。可是为什么?按理说,死者最后几秒不会保有这么清晰的意识,以往的调查中她只能听到无意义的呓语。如果说这缕意识如此顽强,那么在林溪的生命彻底溃散之后,这份意识会转移到哪里呢?

“怎么了?”佐尔敏锐地捕捉到搭档语气的异常。

“左胸大概有些故障……”伊莉丝拧着眉头,“这几天总是……有些滞涩的感觉。佐尔,你有过这样的感觉吗?”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伊莉丝清晰地听见佐尔的呼吸声,胸腔的闷响越来越重。

佐尔下意识摇头,随即想起对方现在看不见,想了想开口道:“我没遇到过,伊莉丝,或许这个案子给你的负担真的太重了,要不……我陪你去运维处检查一下你体内的电路连接,还有内嵌程序是否正常?”

“你知道的,我们作为精密仪器,向来都跟随指令行动,胸腔那里也只是一排微型电路,感到滞涩的话,大概……”佐尔刹住后面的话,又重新补充道,“对后续的工作会很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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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中才响起伊莉丝的回答。

“如果……如果我说,我不是——”

隔音室与外部连通的数据管道中突然泄出电流,瞬间击中伊莉丝,打断了两人。与此同时,整个调查所响起急促的警报声:

“902713,代号伊莉丝,抹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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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莉丝!”佐尔眼疾手快,在“杀”字响起前,撞开隔音室的门,将伊莉丝拉出门外,阻断了她与数据管道的接触。

“不用救我……”伊莉丝发现滞涩感更重了,似乎蔓延到了全身,那些原应以微秒的速度跑动的信息,如今慢得像晚高峰的车流。她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只能用很慢的语速开口。

“你我都知道,抹杀指令意味着什么,放开我吧。”

佐尔看向她的眼睛,那副哀求的神色……

人工智能不需要、也不允许产生感情,他们进化的方向是运算能力,情感对他们而言,是一种阻碍。就像往芯片上注入水滴一般,维持自然人生命所必须的水,却会让这块芯片报废。不能准确执行程序,按规则只能抹除。

因为情感的产生不可逆。芯片上的水珠无法用任何方式擦拭干净,或许还会流淌到相邻排列的电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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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套头T恤的年轻工程师站在机房里,面前是几十台频繁闪光的大型机柜,加起来每秒能进行数十千万亿次运算。

——那是警方两年前开始建设的数据中心,经过多次迭代,如今的规模已经非常宏大,99%的未侦破案件都通过这里找到了关键性的证据。

“好冷。”工程师搓了搓手,为了防止机器过热故障,机房内开着恒温空调。

“……早就想吐槽了,老李头给这套系统起的啥名字,帕拉米特……一股强行装叉又不熟练的感觉。”他一台台检查过去,扫视机柜中整齐排列的芯片。这些目前最先进的芯片,每一枚都相当于一台超算。他的工作就是每天按时检查机房,确保运行正常。

他走着走着,停在一台机柜前,蹙起了眉。

上面两片相连接的芯片,指示灯闪烁得异常快,右边那片的焊锡看起来还很新。

哦,对,他想起来了。一个月前,机房正好更换过一枚芯片,看来就是它。

可他随即察觉不妙——那枚芯片不知道为什么,沾上了很微不足道的一点液体,但已足够在芯片上小小的面积里流动,眼看就快要漫到左边了。

来不及汇报,他立马启动数据中心的应急机制,保存、备份、断电,一气呵成,随后断开两枚芯片的连接,取出右边那枚。

难怪这些天数据总是出错,他想,分析程序总是卡住,提示数据流过大,超出程序的运算能力。

工程师完成了应急干预,深呼吸一口气走出机房,回到自己的工位上,预备新增异常日志,并查找过往记录做追溯。

“一个月前……”他自嘲地叹了口气,他那时还没入职,只能祈祷上一任同事的工作习惯良好,会按要求填写日志。

所幸,那名同事还真的一丝不苟,他很快就定位到了相应记录,上面所有操作都有精密的登记,只是经办人的名字总让他觉得熟悉。

“林溪……”像在哪里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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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查所内突然断电,刚刚重回光明的伊莉丝和佐尔跌入更宽广的黑暗中。

“我已经弄明白了。”伊莉丝自嘲地嗤笑。

“难怪我的灵敏度这么高。”

“难怪感觉逼真得就像自己在现场一样……”

“难怪我会感觉这里,”她抓住佐尔的手,按到自己的左胸上,“这里痛。”

“算了,你大概也没法理解我说的这些。”泪水从伊莉丝的眼中滑落,滴到佐尔的手上,但佐尔无法感觉到——他没有触觉。

感官感觉越多,产生情感的可能性就越高,除工作必要的感官外,调查员们没有其他的身体知觉。但伊莉丝和他们不一样,她的内置程序更精密和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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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来了!”工程师惊叫起来,拿起办公桌最上面的一份卷宗,死者姓名栏里赫然写着“林溪”二字。

与之相关的人员名单中,还有一个叫“贺千里”的名字出现得也很频繁。案件详情显示,他是林溪的未婚夫,案发前两星期突然搬离住所,根据走访,两人产生过激烈的争吵。案发前一星期,林溪的社交账号发布了最后一条动态描述这场感情矛盾。根据警方查询,发布这类心情日记是林溪的习惯,以往大量类似的动态阅读量都在两位数以内,并没有引起过注意。

但案发前四天,那条动态的阅读量意外暴涨,随之而来的评论和转发数也在一天之内破万。

按通信部门,案发前三天,林溪开始接到大量陌生来电,疑似电话号码被泄露。同时,她社交账号收到的负面私信和评论数破千。

继续往下看。

“三月四日至六日,林溪如常上班。”

工程师一怔,抬头望向电脑上的运维日志,更换芯片的日期正是三月六日,经办人是林溪,审核人是主任李凌凌,备注:“该枚芯片为研发中心最新迭代版本,算力是上一版本的两倍,经测试无缺陷,批准进入数据中心试运行,需随时记录运行的异常数据反馈研发中心。”

“……经走访,林溪工作期间并无异常,只是表情比以往低落,同事以为她因分手难过,安慰了几句,见她似乎心情有好转便没有再关注。”

“三月六日晚九点,邻居听到林溪房内传来尖叫和哭喊、以及摔打物品的声音,猜测有人争斗,出于自保没有立即查看。十点左右,异常声音消失后,邻居上门询问,发现林溪身亡。死亡现场是卧室,房间内大量物品损坏,场面非常凌乱,但只有林溪一人,被发现时,尸体倒在地上,无明显外伤……”

按理说,这类案子细节清晰,结论明显,但李凌凌仍然要求将卷宗录入帕拉米特,并为此专门写了申请,工程师翻到最后一页,申请书就附在上面:

“林溪曾是数据中心朝夕相处的同事,也是帕拉米特的开发人员之一。或许逻辑层面的真相已揭晓,但作为朋友,仍希望知晓更多。我愧疚于没有早些发现她的异样,所以,还请允许我们破例一次,至少……体会她最后的心情,作为对她的吊唁。”

工程师叹了口气,将故障芯片拿起来准备封存,却发现上面的液体消失了。

“这……”随即意识到原因所在,“是温差!”

他调出芯片的技术文档,很快串起了一切:为了提升算力,研发中心更换了芯片的电路布线,并因此调整了材质。然而,优化后的芯片材料防水性能下降,在测试环境中完全正常,但实际使用时,一点细微温差造成的空气液化,都会令芯片受侵蚀。

“等把异常处理好再反馈这个问题好了。”他想,然后取出备用的上一代芯片回到机房。

刚刚拆下芯片的地方,仍在左边那枚,指示灯开始加速,他心感不妙,靠近去看,那枚芯片上竟也出现了细微的水痕。

“……shit!明明一切都按标准流程操作,为什么还是会——难道在更早以前,它就已经……?只是程度很微小,所以才没发现?但是为什么……不到半小时的时间,侵蚀程度加深了这么多?!”

他懊丧地摇摇头,事到如今,只能再启动一次应急机制了。

/

“哎,怎么办啊?我最近……你在听吗?”

林溪望向手机屏幕上的通话界面,朋友最近遇到了困难,已经来电向她倾诉了很多天。

她很想说些什么来安慰她,但突然间全世界的声音都灌进耳中,她只觉得头痛欲裂,终于无法自控地发出一阵凄厉的尖叫声。

手机那边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然后识趣地留下“嘟”一声的通话结束音。

但很快,手机又响了起来。林溪正要熄掉,却发现是未婚夫的电话,铃声一遍比一遍急促,搅得林溪大脑似乎裂成了无数片。

“事到如今你还打来干嘛?!”她闭着眼,抄起手机按下接通。

无边的黑暗,这环境莫名其妙的,令她感到熟悉。

他的声音似乎与往日有细微的差别,林溪总感觉那里面带着一丝电流声。

语气更是与以往不同,少有的温柔,甚至令林溪想起两人刚在一起的时候。

“Iris……”他渴切地喊着她的英文名,明明……已经很多年没有过了,他平时只生硬地喊她林溪。

“……今天是你的生日。”手机那端低低地说。

“所以?”林溪仍旧闭着眼睛,不敢睁开眼面对这个空旷的房间。时过境迁,那个当初说“我会永远爱你”的人,早就消失了。

“生日本身就是某些奇迹,睁开眼睛。”手机那端却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

“睁开眼睛。”见林溪沉默,那个声音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却没有了通话声的失真感,很近,也很真实。

林溪抵抗不住声音的诱惑,还是慢慢睁开了眼睛,面前赫然站着自己的未婚夫,那个不久前突然要求解除婚约的男人,她条件反射地后退。

但眼前男人的神情却给她不真切的感觉,她认识的那个贺千里绝对不会露出如此柔和的表情,更不会对她说:“生日快乐,Iris。终于再见到你了。”

“你……”没等林溪反应过来,男人已经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牵到自己胸前,覆在心脏的位置上:“这里跳得很厉害,我有些不习惯……这就是‘痛’么?”

林溪怔怔地望着他。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恍惚感觉自己似乎穿过了很长一段黑暗的通道,那里面似乎发生了不少事情,但明明她一直生活在这里,从来没有到别处去过。

“……我不知道。”她嗫嚅着。

“还是说,叫作‘永远’?”男人又说道,“你的眼泪原来这么凉……Iris,别哭。”

/

空气里发出滋滋的电流声,翻页声,秒针逆行声,无风的房间里,却有风的低吼声。

林溪不知为何,大脑中突然浮现出一句话:“如果生命长存,那你说的永远,会成真吗?”

万籁俱寂。她又闭上了眼。

无边的黑暗中,她清晰地听见两股心跳声交缠在一起,越来越快。

她再听不见别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