咨询室飘着淡淡的香薰味,叶双正将最后一份客户档案放进标着“已归档”的蓝色文件夹。她指尖划过纸页边缘,感受着那份属于他人的、或沉重或隐秘的故事被暂时封存。下一个文件夹是橙色的,属于“首次咨询评估”。最上面那份档案贴着新标签:林小满。职业一栏写着“自由插画师”,备注里潦草地记着“睡眠障碍,提及近期反复噩梦”。
叶双习惯性地拿起档案旁那个小小的透明证物袋,里面装着来访者登记时自愿留下的个人物品,作为初次建立信任的象征。袋子里是一枚翡翠挂坠,水滴形状,色泽温润,用细细的红绳穿着。登记表上,林小满在“物品意义”一栏写着:“家传,母亲所赠,平安。”
她隔着薄薄的塑封袋,用指腹轻轻触碰那枚冰凉的翡翠。触感传来的一刹那,毫无征兆地,视野被一片猩红淹没。不是颜色,是感觉。浓稠的、带着铁锈腥气的粘腻感瞬间包裹了她。她看见自己——不,是另一个穿着黑色手术服、戴着医用口罩的自己——正站在一个冰冷、布满不锈钢器械的房间里。那间屋子没有窗,惨白的无影灯光打在正中央一张解剖台上。台上躺着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另一个“她”的手,握着一柄闪着寒光、尖端异常锋利细长的解剖刀,正稳定地、毫不犹豫地刺入那具躯体敞开的胸腔。刀尖没入的瞬间,一股温热粘稠的液体喷溅出来,有几滴甚至溅到了那个“她”裸露的额角和镜片上。那个“她”的眼神透过溅血的镜片,空洞,冰冷,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专注,仿佛在完成一件最精密的仪器调试。
“啊!”一声短促的惊叫从叶双喉咙里挤出。她像被滚烫的铁烙了一下,猛地抽回手,巨大的惯性让她整个人向后撞在椅背上,沉重的实木座椅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那枚装在证物袋里的翡翠挂坠脱手飞出,砸在光滑的胡桃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然后弹跳着滚落在地毯上。
冷汗瞬间浸透了叶双后背的薄衬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她大口喘息着,试图把那股浓重的血腥味从肺里挤出去。她抬起头,视线慌乱地扫过咨询室温馨的布置:米色沙发,生机勃勃的绿植,墙上挂着抽象的色彩疗愈画,暖黄的壁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这一切此刻都显得如此虚假,如此遥远。
她的目光定在对面那扇巨大的落地窗上。玻璃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的模样: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瞳孔因为惊骇而放大,额发被冷汗濡湿贴在皮肤上。那不是梦。那种触感,那种冰冷的视觉冲击,那个“自己”眼中令人骨髓生寒的漠然……都太过真实,真实得让她胃部痉挛。她强迫自己做了几个深呼吸,职业的本能让她迅速压下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恐惧。
她深吸一口气,弯腰,动作有些僵硬地捡起掉在地毯上的证物袋。翡翠挂坠安静地躺在里面,温润的绿色在灯光下流转,仿佛刚才那血腥的一幕只是她的幻觉。她捏着袋子边缘的手指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不行,不能让人看见这个。她拉开办公桌右手边最上层的抽屉,里面整齐码放着一些私人物品和备用文具。她将那个装着翡翠坠子的证物袋飞快地塞了进去,推到最里面,然后用一叠打印纸盖住。关上抽屉的瞬间,指尖残留的冰冷触感和那画面带来的战栗感依旧清晰。
这时,门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伴随着钥匙串碰撞的清脆声响,紧接着是门把手转动的“咔哒”声。“叶医生,下午的预约我都确认好了,三点钟林小满小姐,四点半是王先生……”苏晚晴推门进来,声音清脆悦耳,像只欢快的小鸟。她穿着浅杏色的针织衫和牛仔裤,抱着一摞刚打印好的资料,另一只手还拎着个印着卡通猫爪的咖啡杯。她脸上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活力,脚步轻快地走向自己的助理办公桌。
“嗯,好。”叶双应了一声,声音听起来比自己预想的要平稳一些。她迅速调整坐姿,拿起桌上一支笔,假装在面前摊开的笔记本上写着什么,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苏晚晴放下资料,把咖啡杯放在自己桌上,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叶双那边:“咦?叶医生,你脸色不太好哦?空调开太低了吗?”她说着,很自然地走到窗边,伸手试了试空调出风口的风,“还好啊,不冷。要不要帮你把温度调高点?或者……需要咖啡续命吗?我新买的豆子,超香!”她转过身,圆圆的杏眼里满是关切,还带着点献宝似的期待。
“没事。”叶双摇摇头,试图挤出一个安抚的微笑,但肌肉有些僵硬,“可能……昨晚没睡好。”她放下笔,端起自己桌上那杯已经凉透的水,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压下了一点翻腾的恶心感。她看着苏晚晴走到窗边那盆长势喜人的琴叶榕旁,很自然地拿起小喷壶,开始给叶片喷水。细密的水雾在阳光下折射出小小的彩虹。
“那更要来杯热咖啡提神啦!下午还有两个咨询呢,都是硬仗吧?”苏晚晴一边仔细地喷着叶子背面,一边絮絮叨叨,“林小姐的资料我看了,她的画风好特别,有点暗黑童话的感觉,不过人看起来挺安静的……”叶双的目光落在苏晚晴握着喷壶的手上。那双手白皙,指节匀称,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但叶双的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另一只戴着乳胶手套、稳定地握着解剖刀的手。那只手属于另一个“她”。寒意再次从脊椎爬升。她猛地移开视线,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苏晚晴的话上。
“嗯,她的画……确实有独特的表达。”叶双顺着墙上的挂钟突然敲响三点整,金属碰撞声在安静的咨询室里格外清晰,叶双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苏晚晴刚好喷完最后一片叶子,闻言直起身:“说曹操曹操到,应该是林小姐来了。”
她话音未落,门口就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力道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请进。”叶双开口时,刻意放缓了语速,让声音听起来尽可能平和。
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纤细的身影探进来。林小满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靛蓝色连衣裙,裙摆上绣着几簇模糊的银色藤蔓,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脸颊两侧。她手里拎着个帆布包,拉链上挂着个同样是手绘风格的小布偶,眼神怯生生的,像只受惊的鹿。
“叶医生好。”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目光飞快地扫过房间,最终落在叶双脸上时,明显顿了一下,“您……还好吗?”
叶双的心猛地一缩。她该不会看出什么了吧?指尖下意识地蜷起,触到掌心冰凉的汗渍。“没事,可能有点累。”她扯了扯嘴角,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请坐。想喝点什么?茶还是水?”
“温水就好,谢谢。”林小满在沙发边缘坐下,姿势拘谨得像个初次拜访老师的学生。她把帆布包放在脚边,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视线落在自己交缠的手指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苏晚晴端来温水放在茶几上,临走前又担忧地看了叶双一眼,轻轻带上了门。随着门锁扣合的轻响,咨询室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叶双端起自己的水杯,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稍微稳住了些心神。“我们先简单聊聊?”她尽量让语气听起来温和,“登记表上写着睡眠障碍,能具体说说吗?”
林小满抿了口温水,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就是……睡不着。”她的声音低下去,“或者说,不敢睡。一闭上眼就做梦,全是红色的……”
叶双握着杯子的手指猛地收紧,杯壁的凉意透过皮肤渗进来,却压不住骤然升起的寒意。红色?和她看到的那片猩红有关吗?
“什么样的红色?”她追问,声音不自觉地有些发紧。
“像血。”林小满的声音开始发颤,指尖用力掐进掌心,“黏糊糊的,到处都是。有时候梦见自己躺在冰冷的台子上,有人拿着刀……”她突然停住,猛地抬起头,脸色和叶双刚才一样惨白,“叶医生,您怎么了?”
叶双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抱歉,可能是你描述的场景太具体了。”她放下水杯,试图转移话题,“你带来的翡翠挂坠……”
提到挂坠,林小满的眼神明显黯淡下去,双手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脖颈,那里空空如也。“我没带来。”她低声说,“出门前想戴上的,可是一碰到它就觉得冷,心里发慌,就摘下来了。”
叶双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办公桌右侧的抽屉。那枚翡翠此刻正安静地躺在黑暗里,却像个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引爆她脑海里的恐怖画面。“那是你母亲送的?”
“嗯。”林小满点点头,眼眶微微发红,“她说这是我们家传的,能保平安。可是自从她……”她顿了顿,声音哽咽起来,“自从她去年突然去世后,我就开始做那些梦了。”
“突然去世?”叶双捕捉到关键词,“是生病吗?”
林小满摇了摇头,嘴唇哆嗦着,似乎很难说出接下来的话。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警方说是……意外坠楼。可是我不信。她前一天还跟我打电话说要给我做我最爱吃的糖醋排骨,怎么会突然……”
她的话还没说完,叶双放在桌下的手突然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抽屉里那枚翡翠挂坠仿佛在发烫,隔着木质抽屉传来灼热的触感。视野边缘开始泛起熟悉的猩红,耳边隐约响起金属器械碰撞的叮当声。
“叶医生?”林小满担忧地看着她,“您的脸色真的很难看,要不要休息一下?”
叶双猛地回神,用力眨了眨眼,猩红的幻觉渐渐褪去。她看着林小满布满泪痕的脸,突然意识到这一切或许不是巧合。林小满的噩梦,母亲的“意外”去世,那枚翡翠挂坠,还有她看到的解剖场景……它们之间一定有着某种联系。
“我没事。”她定了定神,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我们继续。你母亲去世前,有没有什么异常?比如……提到过什么特别的人或事?”
林小满皱着眉回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帆布包的拉链。“好像……没有。她是个很普通的会计,生活很简单。不过……”她突然顿住,眼神变得有些迷茫,“我好像记得,她去世前几天,脖子上有块淤青,我问她怎么弄的,她说是不小心撞到的。现在想起来,那块淤青的形状……有点奇怪。”
叶双的心沉了下去。她几乎可以肯定,那枚翡翠挂坠承载的不是平安,而是一段被掩盖的黑暗往事。而她看到的那个场景,或许就是揭开真相的关键。
就在这时,她放在桌下的手碰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是刚才慌乱中没来得及收好的证物袋封口夹。金属的寒意瞬间窜遍全身,视野再次被猩红吞噬。这一次,她看得更清楚了——解剖台上的人形轮廓,穿着和林小满母亲生前常穿的那件紫色羊毛衫一模一样的衣服。而那个握着解剖刀的“自己”,口罩滑落了一角,露出的下巴上有一颗小小的痣——那是林小满母亲的痣。
“哐当——”
证物袋封口夹从叶双颤抖的指间滑落,在胡桃木桌面上撞出刺耳的声响。林小满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一颤,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像只被暴雨淋透的幼鸟。
叶双的瞳孔死死盯着桌面,可视网膜上烙印的画面却挥之不去。那个戴着口罩的“自己”正低头擦拭解剖刀上的血渍,刀刃划过纱布的摩擦声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解剖台侧面的金属托盘里,赫然放着一枚水滴形的翡翠挂坠,红绳已经被血浸透,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叶医生?”林小满的声音带着哭腔,“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我们今天先到这里吧……”
“别停。”叶双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她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用疼痛迫使自己从幻觉中抽离,“那个淤青……是什么形状?”
林小满被她陡然严肃的语气慑住,愣愣地抬手在自己颈侧比划:“大概这么宽……”她的拇指和食指圈出两指宽的距离,“边缘是圆的,但中间有个很尖的凸起,像是被什么带棱角的东西硌出来的。”
叶双的心脏骤然缩成一团。她清楚地记得,幻觉里那柄解剖刀的护手处,就有个菱形的凸起。
就在这时,办公桌右侧的抽屉突然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滚动。叶双的余光瞥见抽屉缝隙里透出一抹幽绿,那抹颜色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冷意,像极了深潭里窥伺猎物的兽眼。
“您母亲有没有提过这枚翡翠的来历?”她的视线死死锁着抽屉,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比如……是祖传的哪一辈传下来的?”
林小满摇摇头,泪珠顺着脸颊滚落:“她说不清,只知道是太外婆那辈传下来的。对了……”她突然想起什么,从帆布包里掏出个泛黄的信封,“这是整理妈妈遗物时发现的,夹在一本旧相册里,没有地址也没有署名。”
信封被推到茶几中央时,抽屉里的响动突然变了调,像是红绳被扯动的窸窣声。叶双几乎能想象出那枚翡翠挂坠正在黑暗中摇晃,红绳在塑封袋上划出凌乱的痕迹。
她伸手去拿信封的瞬间,视野里的猩红再次翻涌。这次的场景却变了——狭窄的楼梯间,劣质声控灯忽明忽灭。一个穿着紫色羊毛衫的女人正顺着楼梯滚落,脖颈上的翡翠挂坠随着撞击不断磕碰到台阶,发出细碎的脆响。追在她身后的人影举着什么东西砸下来,女人伸手去挡的瞬间,颈侧撞上了楼梯扶手的金属尖角。
那道淤青的形状,和林小满描述的分毫不差。
“啊!”叶双猛地按住太阳穴,冷汗顺着鬓角淌进衣领。幻觉里女人坠楼前的最后一眼,分明是看向她的方向,那双眼睛里盛着的惊恐与绝望,竟和此刻林小满的眼神如出一辙。
抽屉里突然传来“啪嗒”一声轻响,像是挂坠掉在了塑料内壁上。叶双猛地拉开抽屉,证物袋果然翻倒在最深处,红绳缠绕着折叠的打印纸,翡翠坠子的尖端正对着她,仿佛在无声地昭示着什么。
“这信封……”林小满的声音带着颤音,“您看到什么了吗?”
叶双的目光落在信封封口处,那里沾着一小片干枯的深紫色纤维,和幻觉里那件羊毛衫的颜色完全一致。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拆开信封,里面掉出的不是信纸,而是半张被撕毁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女人,站在一栋旧式医院的门口。左边的女人胸前别着姓名牌,隐约能看清“苏”字的轮廓,右边的女人手里握着一枚水滴形翡翠挂坠,下巴上的痣在黑白影像里依然清晰——那是林小满的母亲。
而照片背景里那栋医院的尖顶,和叶双幻觉中那间无窗房间的通风管道形状,有着诡异的相似。
抽屉里的翡翠挂坠突然变得滚烫,塑封袋表面凝结出细密的水珠,像是在流泪。叶双的指尖刚触碰到袋子,就听见林小满倒抽冷气的声音。
“这照片……”林小满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左边那个女人,好像是……苏助理的姑姑?我在晚晴朋友圈见过她年轻时的照片!”
“苏助理的姑姑?”叶双握着照片的手指猛地一颤,照片边缘的锯齿状裂口硌得指腹生疼。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紧闭的咨询室门,仿佛能透过那扇木门,看到外面正在整理文件的苏晚晴。那个总是笑眯眯、喜欢给绿植喷水的女孩,她的姑姑竟然和林小满的母亲出现在同一张诡异的照片里,还穿着医院的白大褂。
抽屉里的翡翠挂坠突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像是有了生命般撞击着塑封袋。叶双甚至能听到红绳被绷紧的“咯吱”声,那声音尖锐得让她头皮发麻。
“您认识她?”林小满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她往前倾了倾身子,目光紧紧盯着叶双手中的照片,“晚晴说她姑姑很多年前就出国了,再也没回来过。可这张照片……看起来像是她们年轻时在国内拍的。”
叶双没有回答,她的注意力完全被抽屉里的动静吸引了。那枚翡翠挂坠的异动越来越频繁,塑封袋被撞得不断凸起,仿佛里面禁锢着什么想要挣脱的东西。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抽屉,一股浓烈的铁锈味扑面而来,和她幻觉中闻到的血腥味一模一样。
就在她看向抽屉的瞬间,眼前的景象再次发生了扭曲。这一次,她置身于一间堆满废弃医疗器械的仓库里,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灰尘混合的刺鼻气味。仓库的角落里,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女人正激烈地争吵着。
“你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左边的女人声音尖利,胸前的姓名牌清晰地显示着“苏曼”两个字,她正是照片上那个姓苏的女人,也就是苏晚晴的姑姑,“否则我们都会身败名裂!”
“可那是一条人命!”右边的女人激动地反驳,她手里紧紧攥着一枚水滴形的翡翠挂坠,正是林小满的母亲,“我们不能就这样视而不见!”
“视而不见?”苏曼冷笑一声,眼神里充满了阴狠,“当初你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会有今天?现在想当好人了?晚了!”
林小满的母亲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我以为只是一个简单的小手术……我没想到会这样……”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苏曼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林小满母亲的手腕,“那枚翡翠挂坠你最好收好了,别让任何人知道它的秘密。否则,不止是我们,连你的家人都会受到牵连!”
话音刚落,苏曼猛地用力一推,林小满的母亲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身后的一堆废弃针管上,发出刺耳的哗啦声。她手中的翡翠挂坠也随之掉落在地,摔出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啊!”叶双惊呼一声,猛地从幻觉中挣脱出来,冷汗已经浸湿了她的衬衫。她看向抽屉里的翡翠挂坠,果然在那温润的绿色表面,有一道清晰可见的裂痕,和她在幻觉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叶医生,您怎么了?”林小满担忧地看着她,“您的脸色比刚才更差了。”
叶双没有理会林小满的关心,她的脑海里反复回荡着幻觉中苏曼说的话。“那枚翡翠挂坠你最好收好了,别让任何人知道它的秘密。”那个秘密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苏曼会说连林小满的家人都会受到牵连?
就在这时,咨询室的门被推开了,苏晚晴端着一杯咖啡走了进来。“叶医生,我泡了杯咖啡给您,看您好像不太舒服。”她笑着把咖啡放在叶双面前的桌上,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叶双手中的照片,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了。
“这张照片……”苏晚晴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的目光紧紧盯着照片上的苏曼,“这是我姑姑年轻时的照片,您从哪里找到的?”
叶双抬头看向苏晚晴,发现她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安。“这是林小姐在她母亲的遗物中找到的。”叶双缓缓说道,“你姑姑和林小姐的母亲以前认识?”
苏晚晴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慌乱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姑姑出国后就很少和家里联系了,我对她的过去一无所知。”
叶双注意到,苏晚晴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神一直在闪躲,显然是在隐瞒着什么。而抽屉里的翡翠挂坠,在苏晚晴进入房间后,跳动得更加剧烈了,仿佛在对她发出警告。
叶双知道,这件事远没有那么简单。苏曼和林小满母亲之间的秘密,那枚翡翠挂坠隐藏的真相,以及林小满母亲的死因,这一切都像一张巨大的网,将她们所有人都笼罩在其中。而她,必须要揭开这张网背后的真相。
苏晚晴的目光像被烫到似的从照片上移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针织衫的袖口,指节泛白。“叶医生,咨询时间是不是快到了?我……我先出去整理下午的报表。”她话音未落就转身要走,却被叶双突然开口叫住。
“这张照片背面,有个日期。”叶双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她缓缓翻转照片,用指尖点着泛黄相纸边缘的钢笔字迹,“1998年 7月 15日,市一院旧楼。”
苏晚晴的脚步猛地顿住,背影僵得像块石头。咨询室里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还有抽屉里翡翠挂坠越来越急促的撞击声,像有人在里面敲着小鼓,每一下都砸在人心尖上。
林小满突然“啊”了一声,眼睛瞪得圆圆的:“1998年……我妈总说那年夏天特别热,她在医院住了一阵子。我小时候以为是生病,现在想起来,她每次说这话时都在摸脖子上的翡翠,表情怪怪的。”
叶双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慢慢拉开抽屉,那枚翡翠挂坠此刻正贴着塑封袋内壁剧烈震动,红绳被甩得笔直,裂痕里仿佛渗出了暗红色的纹路,像凝固的血。“苏助理,”她抬眼看向苏晚晴的背影,“你姑姑苏曼,1998年是不是在市一院工作?”
苏晚晴猛地转过身,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我……我不知道……”可她眼角的泪却不争气地涌了出来,“我只知道姑姑当年是医生,后来突然就出国了,奶奶说她是犯了错,再也不许家里人提她。”
“犯错?”叶双追问的同时,指尖再次触到塑封袋。这一次的幻觉来得更汹涌,像被人按进了冰冷的泳池——
1998年的市一院旧楼手术室,消毒水味浓得呛人。年轻的苏曼正站在手术台前,林小满的母亲握着止血钳站在旁边,手却抖得厉害。手术台上躺着个七八岁的男孩,脸色青得像蜡。“快缝合!”苏曼的声音带着急怒,“再磨蹭就来不及了!”
林小满的母亲突然扔掉止血钳,后退两步撞在器械车上:“这孩子明明对青霉素过敏!你为什么要给她用?”
“闭嘴!”苏曼猛地摘下手套,反手给了她一记耳光,“现在停手,我们俩都得坐牢!你想让你刚出生的女儿以后抬不起头吗?”她指着墙上的时钟,“等这台手术结束,就当什么都没发生。那枚翡翠你戴着,它会‘记住’今天的事——记住我们必须守口如瓶。”
幻觉里的林小满母亲捂着脸,泪水混着汗水淌下来,落在胸前的翡翠挂坠上。那道裂痕,正是那时被她攥出来的。
“那孩子……死了吗?”叶双猛地睁开眼,声音发哑。抽屉里的翡翠挂坠突然停止震动,裂口里的暗红纹路慢慢褪去,只剩冰冷的绿。
苏晚晴的泪彻底决堤:“是……死了。那是院长的儿子,青霉素过敏休克。姑姑和林阿姨联手改了病历,说是突发心脏病……后来姑姑就跑了,林阿姨留在医院当会计,每年都匿名给那孩子的家人寄钱。”她哽咽着看向林小满,“我去年整理奶奶遗物时,看到姑姑的信,才知道这些事。她说林阿姨这几年总提‘要去自首’,她怕事情败露……”
“所以我妈不是意外坠楼?”林小满的声音抖得不成调,双手死死抓着沙发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是你姑姑……是她杀了我妈?”
叶双的目光落在那枚翡翠挂坠上。原来它记住的不是平安,是二十多年前手术台上的秘密,是被篡改的病历,是两条人命的重量。林小满母亲的噩梦,或许不是恐惧,是愧疚;而林小满反复梦见的猩红,是母亲藏在翡翠里的、从未说出口的血与泪。
就在这时,苏晚晴的手机突然响起,尖锐的铃声划破凝滞的空气。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骤变,接起电话时声音都在发颤:“喂?姑姑?你怎么突然……”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些什么,苏晚晴的眼睛越睁越大,最后竟瘫坐在地,手机“啪”地摔在地毯上。
叶双弯腰去捡手机的瞬间,瞥见屏幕上跳动的来电地址——市一院旧楼拆迁工地。而抽屉里的翡翠挂坠,突然发出一声极轻的脆响,那道裂痕彻底贯穿了整个水滴。
手机屏幕还亮着,通话并未挂断。听筒里传来嘈杂的电流声,夹杂着拆迁机械的轰鸣,还有一个苍老却尖锐的女声在嘶吼:“那栋楼不能拆!我的手术刀还在里面……”
叶双捡起手机时,指腹触到屏幕上的冷汗,那是苏晚晴留下的。她按下免提键,声音透过扬声器扩散开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晚晴?你听见没有?他们要拆了手术室!那里面有证据……是林慧自己摔下去的!我没推她!”
“林慧”是林小满母亲的名字。林小满猛地站起来,连衣裙的裙摆扫过茶几,将那杯没喝完的温水碰倒,水渍在米色地毯上晕开,像一滩微型的血泊。“你撒谎!”她对着手机尖叫,声音因为愤怒而劈裂,“我妈说了要去自首,是你怕她说出真相才杀了她!”
“她是为了赎罪!”苏曼的声音突然拔高,背景里传来重物倒塌的巨响,“她那天来旧楼找我,说要把当年的病历交出去。她说那孩子的鬼魂总缠着她,翡翠都挡不住……我们在楼梯间吵架,她后退时踩空了台阶,我拉都拉不住!”
叶双的目光落在抽屉里那枚彻底裂开的翡翠上。红绳已经松开,断裂的截面泛着冷光,像被生生扯断的记忆。她突然想起幻觉里林小满母亲坠楼时,脖颈上的翡翠挂坠正磕在楼梯扶手上——那道致命的淤青边缘,分明有红绳勒过的浅痕。
“我们去看看。”叶双抓起车钥匙,金属链撞击声惊醒了瘫坐在地的苏晚晴。女孩抬起泪汪汪的脸,嘴唇翕动着:“姑姑她……她得了阿尔茨海默症,去年就回国了,一直躲在旧楼附近的养老院。我没敢告诉任何人……”
拆迁工地被蓝色铁皮围起来,推土机正碾过断壁残垣,扬起的灰尘在夕阳里泛着橘红色。叶双把车停在入口处,刚推开车门,就听见铁皮后面传来苏曼的哭喊:“别碰那面墙!里面有东西!”
林小满第一个冲进去,帆布鞋踩在碎玻璃上发出咯吱声。旧楼的主体已经被拆得只剩框架,唯有当年的手术室所在的角落还没倒塌,墙上的白瓷砖大部分脱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体,像凝固的血痂。
苏曼正被两个拆迁工人拦着,花白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手里紧紧攥着个生锈的金属盒。“那是 1998年的病历本!”她看见叶双她们,突然挣脱工人,把盒子往林小满怀里塞,“你妈每年都在上面写忏悔信,她说等你足够大了就交给你……她不是怕坐牢,是怕你恨她一辈子!”
林小满颤抖着打开盒子,里面果然有本泛黄的病历,夹层里夹着一沓信。最上面那页的字迹已经洇开,像是被泪水泡过:“小满,妈妈当年做错了事,让一个无辜的孩子失去了生命。现在妈妈要去陪他了,翡翠碎了,平安留不住了,但真相必须活着……”
叶双的指尖无意间碰到墙角残留的手术灯开关,冰冷的金属触感瞬间触发了幻觉——
三个月前的雨夜,林小满的母亲站在这间废弃的手术室里,手里拿着那本病历。苏曼举着拐杖追进来:“你要毁了我们所有人吗?”“我已经毁了一个家庭了。”林慧把病历塞进墙缝,“苏曼,我们该还债了。”她转身冲向楼梯,苏曼伸手去抓,却只扯断了她颈间的红绳。翡翠坠子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林慧回头看的瞬间,脚下一滑……
“是意外。”叶双睁开眼,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母亲是想自己了断,不是被谋杀。”她指着墙缝里露出的病历边角,“她把真相藏在这里,就是为了今天。”
林小满蹲在地上,把脸埋进母亲写的的信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苏晚晴走过去,轻轻抱住她的后背,两个女孩的哭声在空旷的废墟里交织,像一场迟到了二十多年的告别。
苏曼被救护车接走时,一直喃喃自语:“翡翠裂了……秘密飞了……”叶双把那枚断裂的翡翠挂坠捡起来,放进证物袋。阳光透过旧楼的破窗照进来,在碎片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无数个被照亮的秘密。
回到咨询室时,苏晚晴已经煮好了新的咖啡。叶双拉开抽屉,把装着翡翠碎片的袋子放进去,旁边的档案夹里,林小满的名字旁多了一行备注:“已和解。”
窗外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叶双端起咖啡杯,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她知道,有些记忆永远不会消失,但当真相浮出水面,那些沉重的秘密,终会变成可以被安放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