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荧光灯管在头顶嗡鸣,将停尸房照得一片惨白。空气里弥漫着福尔马林和消毒水混合的、几乎凝固的气味,钻进鼻腔,沉甸甸地压在胸口。不锈钢解剖台冰冷坚硬,躺在上面的人,曾是这座城市最耀眼的存在之一——苏晚。苏炳天唯一的女儿,一个名字就足以让报纸财经版块抖三抖的富商之女。此刻,她身上覆盖着象征终结的白色尸布,只露出一段纤细、苍白的脖颈。
我,陈默,捏着那份轻飘飘的《自杀认定报告》,指尖却沉得像坠了铅块。报告上“排除他杀”四个字,像是用烧红的烙铁烫出来的,刺得眼睛生疼。自杀?一个刚获得顶级艺术画廊签约、人生仿佛铺满玫瑰花瓣的年轻女孩?这结论本身,就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
导师老秦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疲惫:“小陈啊,看完了?签个字就归档吧。苏家那边…催得紧,要尽快处理,体面。”他布满皱纹的手指敲了敲报告末尾的签名处,动作很轻,却像重锤砸在我心上。那浑浊的眼神扫过我的脸,里面没有惯常的严厉,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不安的回避。“这案子,水太浑。别沾,沾上…甩不脱。”他最后几个字压得极低,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叹息,随即转身,白大褂的下摆消失在冰冷的金属门后,留下我独自一人面对这片死寂的白。
导师那含糊不清的警告像冰块一样坠在胃里。水太浑?甩不脱?这模糊的威胁反而点燃了我心头那点不肯熄灭的火苗。苏晚,这个曾与我短暂同窗、笑容明亮得能驱散医学院阴郁走廊的女孩,她不该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躺在这里,被一张潦草的纸片盖棺定论。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动作近乎虔诚地,我轻轻掀开了覆盖在苏晚颈项上的白色尸布。皮肤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青灰,像蒙尘的瓷器。目光一寸寸地扫过,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终于,在靠近左侧下颌骨下方的隐蔽位置,我的视线凝固了。
那里!
几道极其细微的、几乎被周遭皮肤皱褶完美遮掩的浅淡印痕,组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半弧。绝非绳索或指甲造成的损伤。它更短促,更紧凑,带着一种钝器压迫后的独特淤紫。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猛地撞了一下,血液冲上耳膜。这形态…太像齿痕了!而且是人类门齿和犬齿的咬合特征!一个被勒颈者挣扎时,凶手情急之下留下的、意图完全压制受害者的齿痕!自杀?一个人怎么可能在自己脖子上留下这样的咬痕?荒谬!
狂跳的心被一股冰冷的决心压下。报告被我无声地塞进档案袋。趁着午休时分,整个法医中心陷入短暂的沉寂,我像一道无声的影子溜回了冰冷的解剖室。没有开主灯,只拧亮了解剖台侧上方那盏强光无影灯,惨白的光束精准地打在苏晚苍白的脖颈上。我戴上手套,拿起放大镜,指尖因为紧张和兴奋而微微颤抖,轻轻触碰那片区域。
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乳胶手套传来。放大镜的视野里,那几道浅痕骤然清晰。边缘有微小的、不规则的撕裂点,皮下组织呈现出点状出血——典型的生前伤特征。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棉签蘸取了少量无菌蒸馏水,极其轻柔地拂过那片皮肤。我需要最清晰的轮廓,一个能进行精确比对的印记。就在我全神贯注,试图用最精准的微距镜头捕捉下这关键证据时——
“哐当!”
解剖室厚重的金属门被猛地推开,狠狠撞在墙壁缓冲器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我惊得手一抖,放大镜差点脱手。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破膛而出。
门口站着的是刑侦支队的张队。他脸色铁青,像一块浸透了寒冰的铁板,眼神锐利如刀,直直地刺向我,也刺向我手中的相机和灯光聚焦下的那处颈痕。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面色不善的警员,空气瞬间凝固,福尔马林的气味仿佛都带上了硝烟味。
“陈法医!”张队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一丝极力压抑的怒火,“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的喉咙发紧,口腔里干涩得如同塞满了沙砾。大脑在极速运转,试图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几秒沉默里,张队旁边一个年轻警员的手机突兀地“叮咚”响了一声。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屏幕,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瞬间褪去了血色。
“队…队长!”他的声音因为震惊而变调,甚至有些尖利,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格外刺耳。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把手机屏幕转向张队,也转向了我。
屏幕上,是一段明显由隐蔽摄像头拍摄的夜间监控录像片段。画面有些模糊,但足以辨认。背景是苏晚那栋安保森严、位于半山腰的独栋别墅庭院。时间戳显示为苏晚死亡前夜凌晨一点十七分。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连帽衫,帽檐压得很低,动作异常迅捷而诡秘地翻过别墅后院的铁艺栅栏,落地时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他目标明确,直奔别墅侧门——那是苏晚私人画室连通小花园的入口。他掏出一把钥匙,熟练地插进锁孔,轻轻一拧,门无声地滑开一道缝,身影瞬间没入屋内,消失在监控视野的死角。整个过程不超过十秒。
即使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那走路的姿态,那肩膀的轮廓,那翻越栅栏时习惯性先抬右腿的动作……我太熟悉了。江枫。苏晚的男友。那个在苏晚追悼会上哭得几乎昏厥、被众人搀扶着的深情男人。
解剖室里只剩下死寂。张队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声音像破旧的风箱在拉。他不再看我,目光死死锁在手机屏幕上,里面翻涌着风暴般的情绪——震惊、愤怒,还有一种猎物终于落网的狠厉。
“封锁现场!通知所有人!”他猛地转身,声音像淬了火的钢铁,砸在冰冷的墙壁上嗡嗡回响,“目标江枫!立刻抓捕!苏晚案,是他杀!重复,是他杀!”他几乎是咆哮着发出指令,随即带着手下如旋风般冲出了解剖室,沉重的脚步声在走廊里迅速远去,只留下震得人耳膜发颤的回音。
我僵在原地,手中还握着冰冷的相机和放大镜。强光灯惨白的光束依旧打在苏晚毫无血色的脖颈上,那几道细微的齿痕在光下显得异常清晰,却仿佛在无声地嘲笑我刚刚的发现。江枫?那个温柔体贴,甚至有点艺术家忧郁气质的江枫?深夜潜入女友的别墅?自杀结论被彻底推翻,他杀板上钉钉。可为什么?如果真是他,那这齿痕……难道是他留下的?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问号,像解剖台上沉重的尸布,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仅仅过了不到四十八小时,江枫的“结局”就以一种极具冲击力的方式,粗暴地拍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清晨的电台新闻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炸弹,女主播的声音失去了平日的圆滑,带着一丝刻意渲染的惊悚:“……最新消息!警方全力追捕的苏晚案重大嫌疑人江枫,于今日凌晨被发现死于城西‘蓝海公寓’的天台。据初步勘查,死者系从公寓顶层天台坠落,当场身亡。警方在坠楼现场附近发现疑似死者遗落的手机,内有大量……据信与苏晚案有关的关键信息。警方发言人表示,结合其深夜潜入死者住所的监控证据,此案基本可以定性为犯罪嫌疑人江枫杀害苏晚后,畏罪自杀……”
“畏罪自杀”。
这四个字像无形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清晨的薄雾,也刺穿了我连日来紧绷的神经。电台的杂音还在滋滋作响,解剖室里冰冷的空气似乎更重了,沉甸甸地压在肩头。我放下手里刚泡好、还未来得及喝一口的速溶咖啡,杯壁的温热触感此刻显得如此虚假。江枫死了?跳楼?畏罪自杀?一切都太快了,快得令人眩晕,快得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推向一个早已预设好的终点。导师那句“水太浑”的警告,此刻带着不祥的回音,在脑海里嗡嗡作响。
警方的结案发布会定在当天下午。偌大的会议室里挤满了记者,长枪短炮对准了主席台。闪光灯如同密集的闪电,噼啪作响,将张队那张线条冷硬的脸映得忽明忽暗。他站在聚光灯下,声音通过麦克风传出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尘埃落定的权威感。
“……经过我支队缜密侦查,现已查明,犯罪嫌疑人江枫因与死者苏晚发生激烈情感纠纷,于案发当日凌晨潜入死者住所,实施暴力侵害,最终导致苏晚死亡。案发后,江枫为逃避法律制裁,伪造自杀现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在强大的证据链和心理压力下,江枫于今晨畏罪跳楼自杀。此案,告破!”
“告破”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像两记沉重的法槌,敲在发布会现场每一个人的心上。台下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混杂着释然、兴奋和更多是猎奇满足感的嘈杂声浪。记者们争先恐后地举手,问题像密集的雨点砸过去。张队没有多做停留,在副手的簇拥下,面无表情地离开了主席台,将身后那片喧闹的漩涡抛下。
结束了。在所有人眼中,在官方的话语体系里,结束了。正义得到了彰显,凶手付出了代价。
法医中心的走廊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氛围。同事们低声议论着,有人如释重负地叹气,有人摇头感慨着江枫的“人面兽心”,空气中飘散着快餐食物的油腻气味。我独自坐在办公桌前,看着窗外铅灰色的天空一点点暗沉下来。结案了,归档了。苏晚案的卷宗,连同那些冰冷的物证,此刻应该正静静地躺在证物室那排编号明确的铁柜子里,等待着被时间尘封。
可那几道细微的齿痕,却在我眼前挥之不去。它们像刻在了视网膜上,在每一个闭眼的瞬间清晰地浮现。江枫深夜潜入的监控是铁证,他坠楼身亡是事实,警方据此结案,逻辑似乎无懈可击。然而,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问号,却如同实质般梗在我的胸口:如果真是江枫,如果他真是因为激烈争吵而冲动杀人,为什么还要在勒死苏晚的同时,近乎失控地在她的脖颈上留下那样一个隐蔽的咬痕?那更像是一种……标记?一种宣泄?还是某种我无法理解的仪式?
导师的警告再次尖锐地响起:“沾上…甩不脱。”甩不脱的,究竟是什么?是案子本身,还是这如影随形的不安?
时针指向晚上九点。白天的喧嚣彻底沉寂下去,法医中心大楼像一个巨大的、疲惫的金属骨架,浸没在浓稠的黑暗里。走廊的声控灯在我脚步经过时次第亮起,投下我长长的、摇曳不定的影子,又在我身后迅速熄灭,将走过的路重新抛回黑暗。值班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出电视新闻的微弱声响和守夜老刘轻微的鼾声。我屏住呼吸,像一道无声的幽灵,侧身滑过值班室门口,心跳在寂静中擂鼓般敲打着耳膜。
证物室厚重的金属门在面前无声滑开,冰冷的、混合着灰尘和化学试剂气味的空气扑面而来。一排排高大的灰色铁柜如同沉默的巨人,矗立在惨白应急灯光的阴影里。我凭着记忆,径直走向标记着“苏晚案”编号的区域。冰冷的铁质把手在掌心留下金属的触感,我用力拉开沉重的柜门,铰链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呻吟。
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各种物证袋:衣物碎片、现场提取的微量纤维、毛发、指纹拓片……我的目光急切地扫过,最终定格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放着一个长方形的透明塑料证物盒。盒子里,静静躺着一块淡米色的、类似牙科印模材料的物体——齿痕提取模具。模具正面,清晰地复刻着几道细微的凸起,正是苏晚颈项上那个致命的咬痕轮廓。
找到了!
我几乎是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将证物盒取了出来。冰冷的塑料外壳贴着掌心。我拧亮随身携带的强光小手电,一道雪亮的光束刺破证物室的昏暗,精准地打在模具上。我凑近,几乎是鼻尖贴着冰冷的塑料盖,仔细地审视着模具的每一个细节。正面,那齿痕的轮廓在强光下纤毫毕现,边缘清晰锐利。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摸索着模具的底部和侧面,试图寻找任何可能指向来源的标记。
就在指尖划过模具底部一个不起眼的凹陷边缘时,一丝极其微弱的触感差异传来。不是光滑的平面,那里似乎刻了点什么?我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冲破喉咙。我立刻将模具翻转过来,将强光手电的光束死死聚焦在模具底部那个原本毫不起眼的角落。
惨白的光圈下,两个极其细小、需要凑到极近才能勉强辨认的英文字母,被清晰地映照出来:
**J.F.**
江枫(Jiang Feng)名字的首字母缩写。
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从四肢百骸急速退去,留下刺骨的冰凉。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那两个字母在视野里无限放大,带着一种嘲弄的恶意。J.F.!江枫!模具底部竟然刻着江枫的名字缩写!这几乎就是铁证中的铁证,将江枫与那个致命的咬痕死死钉在了一起!
不对!
一个更冰冷、更惊悚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猛地噬咬住我的心脏!我死死盯着那模具,盯着那冰冷的塑料材质和淡米色的印模材料。这东西……这东西是怎么来的?是在现场提取的原始物证?还是后来在法医中心,为了进行齿痕比对分析而专门制作的复制品?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如果是后者……如果是后者……
我猛地转身,像疯了一样扑向证物室角落那台唯一连接着内部警务系统的老旧电脑。屏幕幽幽地亮起,映出我苍白失血的脸。手指因为巨大的恐惧和某种即将破土而出的真相而剧烈颤抖,几乎无法准确地敲击键盘。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用尽全身力气压下指尖的颤抖,在系统内部物证管理记录里输入了苏晚案的编号和“齿痕模具”的关键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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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一行清晰的记录跳了出来:
>**物证名称:**颈部疑似咬痕提取模具(复制品)
>
>**制作人:**物证技术科-李工(工号:ET073)
>
>**制作时间:** XXXX年XX月XX日下午 14:28
制作时间!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时间点上,大脑如同被一道雪亮的闪电劈开!下午14:28分!今天下午!就在警方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江枫是凶手并畏罪自杀之后!
而江枫……江枫的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新闻里清清楚楚:今天凌晨!坠楼身亡!
一个已经于今天凌晨死亡的人,怎么可能在十几个小时后的今天下午,由物证技术科制作出刻有他名字缩写的齿痕模具?!
彻骨的寒意,比停尸房最冷的角落还要冰冷千倍万倍,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将我的每一根神经都冻结了。这不是证据!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指向死人的陷阱!一个赤裸裸的、胆大包天的栽赃!
有人在江枫死后,伪造了这份关键的物证!为了什么?为了坐实江枫的罪名?为了彻底堵住悠悠之口?为了……掩盖真正的凶手?!
我僵在原地,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映着我毫无血色的脸,像一张惊骇的面具。证物室里死寂无声,只有自己粗重得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喘息在耳边无限放大。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恐惧像无数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了我的心脏,几乎要把它捏爆。
就在这时——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被心跳声掩盖的开关声响。
证物室内外所有的灯光——头顶的应急灯,电脑屏幕的光,甚至走廊从门缝透进来的最后一丝微光——在同一个瞬间,毫无预兆地、彻底地熄灭了!
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如同冰冷的墨汁,瞬间泼洒下来,淹没了整个空间。我甚至看不清自己伸在眼前的手指。
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又在下一秒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胸腔,发出沉闷而巨大的回响。我的瞳孔在黑暗中急剧放大,徒劳地试图捕捉一丝光线,却只感受到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黑暗。极致的寂静如同实质般压迫着耳膜,只能听到自己血液在太阳穴里奔流的轰鸣。
就在这令人魂飞魄散的黑暗和死寂中,一个声音,冰冷、平滑,没有任何起伏,如同毒蛇的信子贴着地面滑行,毫无预兆地、清晰地,在我身后极近的距离响起:
“你知道得太多了,陈法医。”
那声音近得仿佛说话人的气息已经喷到了我的后颈!
一股电流般的惊悚感从尾椎骨瞬间炸开,直冲天灵盖!我全身的汗毛在刹那间倒竖起来,血液似乎完全冻结了。身体的本能先于思维做出了反应——我猛地向前扑倒,同时不顾一切地向侧后方狠狠挥出手臂!动作幅度之大,带倒了旁边铁柜上的几个硬质证物盒。
“哗啦!哐当!”
塑料盒撞击金属柜门和地面的碎裂声在死寂的黑暗中骤然炸响,刺耳得令人头皮发麻。就在我扑倒的瞬间,一股冰冷的气流擦着我的后脑勺掠过,带起几缕断发。
扑空了!
我重重地摔倒在冰冷坚硬的水磨石地面上,手肘和膝盖传来一阵剧痛,但恐惧已经完全压倒了痛感。我手脚并用地向旁边滚开,后背死死抵住一个冰冷的铁柜。黑暗中,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凭着听觉和刚才那股气流的方向,死死“盯”向声音来源的位置。
那里,只有一片更加浓稠的、令人绝望的黑暗。
没有脚步声,没有衣物摩擦声,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呼吸声。那个冰冷的声音如同从未出现过,刚才那致命的一击也仿佛只是我的幻觉。只有证物盒碎裂的声音还在空旷的室内回荡,余音刺耳,更衬得此刻的死寂如同坟墓。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我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全身的肌肉紧绷到了极限,像一张拉满的弓,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着危险。黑暗中,那个看不见的、致命的威胁,如同冰冷的毒蛇,潜伏在咫尺之处,随时可能再次发动致命的攻击。
时间在极致的恐惧中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冰冷的铁柜透过薄薄的白大褂传来刺骨的寒意,与我身体的战栗交织在一起。黑暗中,我的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灰尘落下的声音?空气流动的声音?还是……那个东西再次移动的声音?
突然,就在我身后抵靠的铁柜另一侧,传来了极其细微的、几乎被心跳掩盖的金属摩擦声!
咔哒…
极其轻微,如同生锈的齿轮转动了一下。是证物柜的门栓?还是……别的东西?
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他(它?)在动!就在铁柜的另一边!刚才还在我前方发出声音,怎么瞬间就到了柜子后面?这不可能!除非……他熟悉这里的每一寸空间,甚至知道所有避开障碍物的路径!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理智的堤岸。我再也无法保持静止,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猛地从地上弹起,不顾一切地朝着记忆中证物室大门的方向,手脚并用地疯狂爬去!膝盖和手肘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摩擦、撞击,带来火辣辣的疼痛,但我完全感觉不到!
身后,那片浓稠的黑暗里,传来一声极轻极冷的哼笑。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戏谑。随即,是同样轻微却迅捷的脚步声,如同跗骨之蛆,不疾不徐地跟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