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飞雪一夜未合眼,昨夜流的眼泪纵横交错地爬了满脸。她目光空洞,瞥见了躺在蒲草上的匕首。她的身体几乎冻僵了,根本站不起来,她只好艰难地爬过去,握住了楚王的那把匕首。稀稀落落的蒲草间,她竟发现了那枚结发的香囊。“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她喃喃自语,“死当长相思……”她吻着香囊,犹如万箭攒心。她好不容易坐下,吹了一夜冷风的匕首,此刻握在手里更是凉意刺骨,它是需要热血的。
她将香囊贴身放好。刀柄上的“楚”字,赫然清晰。这刻字仿佛也刻入了她的灵魂中。“愿来世……我只是你一个人的!”
她刚想拔刀,却听见细碎的脚步声朝天牢而来,紧接着便听见了静川和少卿的呼喊声。“飞雪……”
飞雪只好将匕首藏在了身上。
楚王像得了救星般把着天牢的门:“怎么是你们?快看看飞雪怎么样了?”
静川和少卿今日离京,去宫中求了皇上的恩典,特地来向楚王和飞雪辞行。“还不快开门!”少卿命令站在一旁的狱卒。
“这……”狱卒不敢做主,“没有皇上的旨意,小的不敢开门!”
静川亮出进入天牢的令牌,狱卒才恭顺地打开了牢门。静川和少卿一看,飞雪有气无力地坐在蒲草上,头发是散乱的,脸也是脏兮兮的,衣服也成了碎布,手腕上淤紫一片。她意识到不好。少卿赶忙去扶她起来:“怎么弄的?谁欺负你了?”
“是不是二哥?”飞雪这种身份,除了皇上,谁敢碰她!
飞雪浑身僵住了,只有眼睛里漾着泪花。少卿愤怒极了:“你已经不是他的妃子了,他凭什么这么对你!”
“开门!快开门!”楚王拍着牢门喊道,他只想快些见到飞雪。
狱卒站在牢门外:“吵什么!还当自己是高贵的王爷啊!”
“把门打开!”静川爆喝一声。
“他可是重犯,没有皇上的圣旨,谁敢私自开门放人!若是跑了人犯,圣上怪罪,谁敢承担这个责任!”
“让你开门听见没有!”静川冲出去,眼睛里似要喷出怒火。
狱卒被她的眼神弄怕了,交代给旁边的另一个狱吏:“快去禀报皇上!”那人便去了。
“都不是公主了,还耍公主的威风给谁看呢!”少卿痛恨皇上对飞雪的所作所为,气不打一处来,箭步上前,揪起狱卒的衣领,把他整个拎了起来。“再放一句狗屁,要你的命!快开门!”
狱卒这才害怕了,忙不迭地点头。少卿把他往牢门处甩去,狱卒整个人“咣当”一声摔在铁门上。他顾不得疼,哆哆嗦嗦地给楚王开了门。楚王冲进关押飞雪的牢笼里,阳光零零碎碎地挤进铁窗内,一缕悬浮着微尘的明光照着她狼狈不堪、柔弱无依的破碎模样。他顿时肝肠寸断。
“飞雪……”他因喊了一夜,嗓子几欲失声。
“王爷……”她瘪着嘴角,两行晶莹的泪珠立时涌了出来。
楚王一步一步走上前,张开双臂,紧紧地将她圈在怀中,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来温暖受伤的她。“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飞雪被他拥着,那一刻,她才觉得自己还是活物。她深觉愧对于他,将自己深埋在他胸怀。
静川从包袱里取出一件冬衣,披在飞雪身上,遮住她凌乱的衣襟,裹住她冻僵的身体。楚王把盘扣一粒一粒地扣好,静川用帕子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污秽,少卿递上一把梳子。静川扶着飞雪坐在蒲草上,楚王和少卿也围坐过来,就着晨光,静川将她的头发重新梳好,一切焕然一新。
“刚才那个狱卒说你已经不是公主了,发生了什么事?”飞雪还是全无表情。
“二哥气你不肯就范,连带着要把少卿贬为庶人,赶出京城。我不想和他分开,求了二哥,二哥便撤了我公主的封号。现在,我也和你们一样了……”
“是六哥连累了你们!”楚王致上歉意。
“别这么说嘛,反正我也厌倦了这种养尊处优、寡恩绝情的日子。我和少卿商量好了,我陪你去儋州,于路照顾你;少卿带着柔嘉留在京郊,要是飞雪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等把你送到了儋州,我再回来找他们。你放心,我会找机会再求求二哥,说不定,他会放了飞雪。若是那样,我们再一起去儋州找你。”
飞雪泪眼看着楚王,看来他们是难逃分离的命运了。
“我不去儋州,若是飞雪被困囚在皇宫,我就在这天牢里陪她。我誓死也不和她分开!”
飞雪摇摇头:“王爷,你去吧!儋州虽是天涯海角,总是强过阶下囚。路过西湖的时候,把归鸿也接了去,你们父子俩就在那安身立命吧!不用等我了……”
楚王一把揽过飞雪:“不,我答应过你,以后不会再有离别,你在哪,我就在哪!”
飞雪仰首看着楚王坚毅的目光,泪如泉涌。她已如残春之素梅,零落成泥碾作尘土,不再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答应我,爱惜自己的生命,为我,为孩子,好好地活着……”
楚王含泪点点头。
突然,飞雪不知从哪来的力量跃起身来,向门口跑了两步,拔出匕首,锋利的刀刃逼近脖颈。他们三个吓坏了,也一跃而起。
“飞雪,你要做什么?”三个人一起喊着,急忙向前,想抢下她的匕首。
“别过来!”利刃擦破了她的雪颈,她一心求死。
“不要!”楚王丧胆亡魂,恐惧攻占了他内心的每一处。
“你想想归鸿,你忍心弃他而去吗?他还在西湖畔等你……”少卿试着唤起她的求生欲。
“是啊,你是她的母亲,哪有母亲不要自己孩子的……”静川也怕得要命。
“还有我,你不要丢下我,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和你分开的……”楚王拼命哀求道。
一阵寒意袭来,她万念俱灰。“春去花落,再也回不去了……”
“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任凭再苦再难的日子,我们也一定可以熬过去的,你千万不要放弃!”
昨夜那番撕扯的痛又像针刺一样,她宁愿自己是那株浓艳热烈的虞美人!
“王爷,这辈子,一直都是你在等我……若有轮回,下辈子,换我来等你,可好?”
楚王仿佛知道自己将永远失去她了,废然地摇头。
飞雪目光一一扫过他们,送上她温婉超脱的微笑。她用力握紧匕首,毅然割破了玉颈!刀锋划过,红雨飞溅,在晨光熹微中透着脆弱而又绝望的力量。
皇上刚大步踏进来,就看见她倒在了楚王怀里。静川用帕子摁住她不断流血的伤口,少卿痛哭流涕道:“你为什么这么傻!”
“生不如死……”她命悬一线。
“快去宣太医!”皇上既怕又悔,对着环侍在一旁的狱卒喊道。
“飞雪……”楚王眼泪似决堤的洪流,“你为什么这么狠心,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万丈红尘中……”
白帕子很快变成了血帕。她意识有些模糊,费力地抬起手,摸到了他的脸。“这下,再没有任何力量……能把我们分开了……我的灵魂是自由的,随你到天涯……海角,再不受羁绊了……”
“是……”楚王含泪而笑,“你一直渴望自由,现在,终于如愿了!”
飞雪觉得自己坠入了云端。
“飞雪……”皇上轻喊了一声,躬下身子送上他的歉意。“对不起,是朕害了你。朕昨晚太生气了,朕也不想这样的……”
楚王抬起愤恨的眼睛,两道怨毒的寒光射向他。皇上也被他的目光吓麻了,不禁冷汗直冒。飞雪眼皮重得已经睁不开了,她的灵魂飞向邈远的天际,不需要任何的冗言。
“怎么太医还不来,这伤口一直在流血,怎么办呐!”静川哭着,看着不断涌出的鲜血,吓得魂不附体。少卿从内衣襟扯下一大块白布条也按了上去。“飞雪,你一定要撑住,太医就来了,你一定要撑住,不能放弃啊!”
“少卿……帮我照顾王爷!”
“我知道,就算你不说,我也会替你照顾他的!”
飞雪的意识时有时无,这会儿又清醒了些。她从怀里掏出那枚结发锦囊给楚王。“但愿来世,我还是你的妻……是你一个人的……”
“一定会的!我说过,死亡也不能将我们分开,你等着我,我很快就来陪你……”楚王眼里已没有泪,有的只是决绝和刚毅。
太医刚到。血腥的味道弥漫,她将生命最后的光环用爱人的尖刀凝结成了永远。那面容上闪耀的美丽,如同绽放在苍穹的一颗璀璨的流星,短暂而又绚烂。
少卿和静川放声痛哭。皇上泪泉喷涌,倒退了几步,撞在了铁牢门上。
楚王却平静如死水。他俯下去,深情的吻凝固在她体温渐渐逝去的额头上。
这一切来得太快了,让人猝不及防!皇上更是想不到,仅仅一夜,他便将自己喜欢的女人送上了不归路。她走得那样果断,必是抱了必死之心,她眼里只看得到楚王一人,甚至果决地连一句遗言都没有留给他!他是流水朝宗、乃武乃文的天子,在她的心里,竟然敌不过那个病弱瘦削、一身情孽的楚王!他不甘心呐!
他又走了过来,弯腰伸手,想从楚王怀里将飞雪抱回来。
“别碰她!”楚王阴鸷酷烈地瞪着他,“她命丧你手,你有什么资格碰她!”
“朕只是想好好安葬她……”
“不需要!”他将飞雪箍得紧紧地,“她是我的妻子,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你清醒一点!”皇上大发雷霆,“她已经去了!就算你抱她一辈子,她也不会活过来了!”
皇上一句话,将楚王打入了十八层地狱。她确确实实已经玉碎珠沉了!楚王哀痛欲绝,心口的旧伤再度崩裂。
楚王戴罪之身,尚在囚笼,飞雪的身后事不能耽搁。静川扶了楚王的手腕:“六哥,让飞雪体面地去吧!难道你要她一直躺在这黑牢里吗?把她交给二哥吧,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地送她走……”
楚王一滴晶莹的眼泪“吧嗒”滴在飞雪的脸上。一缕香魂,化作了云烟散去,再怎么强留,终究也是留不住的了……
少卿抹了一把眼泪,扶了扶他的肩:“王爷,自古红颜薄命,她这一生实在是太苦了。她自幼父母双亡,又被迫入宫,几度和你离散,她已经不能承受离别之痛了。今超脱尘世之苦,也算求仁得仁,你也节哀吧!”
楚王有些许动容。他低头抚摸着飞雪如花容颜,鲜血染红了白衣,也随着将他的生命一并刎杀了。他早已与她灵魂相依,这残躯也不过是一副皮囊而已。楚王渐渐松开了飞雪的身体,皇上见状,便将飞雪抱走了。飞雪从他怀中剥离的那一刹那,他胸腔里压制的血脉喷薄而出,旧疾复发了。
飞雪躺在金丝楠木的花棺中。她冰肌雪骨,耀如春华,那鲜活的面容宛若尚在人世一般。月引跪在棺椁旁,一边流泪一边烧着纸钱。皇上站在棺旁,面色肃穆,她就像是睡着了,无忧无虑地睡着了。少卿和静川也赶来见飞雪最后一面。少卿心如寒灰,他好不容易认来的妹妹,就这么被摧残得轻生厌世,他除了哀恸,什么也做不了。静川脑海中却依然记得在将军府初次见到飞雪的情景,那时的她桃花人面、顾盼生辉。人这一生,真是经不起离别和风浪,她越来越觉得自己离开皇宫做一个平民百姓是最正确的选择!
丧钟敲响,四个抬棺的太监将棺盖轻轻地盖在棺椁上。
一切尘埃落定。
楚王这边就比较惨了。由于他三日后便要流放至儋州,皇上特赦他出了天牢,暂时羁押在楚王府,等待最后的期限。楚王被拘押这天,一帮锦衣卫冲进楚王府,把所有的丫鬟奴仆全部赶出京城。琼芳和丽芸只和楚王打了个照面,就被凶神恶煞的锦衣卫轰了出来。楚王府的大门也贴了封条。
楚王得以又回到了含情殿。
这是往昔他们厮守的地方,到处充斥着彼时的欢声笑语。过往一帧帧一幕幕,像席卷的波浪,层层翻涌而来。
香炉里缓缓溢出龙涎香的气味,熟悉的味道让人清怡放松;旁边有个烧得正旺的火炉,炭火噼里啪啦地燃着,给他冰冻的心带来一丝温暖。琼芳和丽芸把含情殿打理得这样好,让他有了回家的感觉,那么静谧,那么温馨。对他来说,含情殿无疑就是最好的归宿。他拿了把剪刀,将案上的琴弦剪断了。就在这里,和曾经那旖旎的绮梦一刀两断吧。
飞雪的墓地选在了皇陵后边一块风水不错的地方。丧仪正赶上了除夕,因为不好等到来年,就赶着办了。
飞雪下葬这天,天空飘着鹅毛大雪。六花飞舞千山素,纸钱蔽空万木白。朔风如刀冷透骨,寒意无情摧人面。皇陵旁的丧钟一声一声地撞响。少卿和静川一身孝服跪在前面,皇上则站在一侧,飞雪的花棺在众人的注视下,入土为安。
丽芸进不得皇陵,只能眼含热泪,素服戴孝跪在陵墓外,为飞雪送行。琼芳也一身素简,站在丽芸之外,遥遥寄上哀思。她与飞雪,从前的恩恩怨怨,尽皆冰消瓦解。
听着皇陵的丧钟,楚王深知飞雪已如落花被黄土掩埋。不求同生,但求同死,楚王知道,他该随她一起去了。他从怀里小心地取出那两枚结发香囊,终此一生,结发同心,他无怨无悔。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就让这一对香囊随着他们身体的消亡也化为灰烬吧。看着它们被投入炉火中瞬间灰飞烟灭,他对尘世已再无眷恋……他正旧疾发作,饮不得烈酒。可他却拾起身旁的酒壶,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如腐肠之药,令他万般痛苦。他强撑着去案桌上取了砚台和笔,在壁上题词一阙:《相见欢》
浮生一场大梦,魂魄消,一壶毒酒黄泉慰寂寥。
云月破,落花残,奈何桥,三生石上彼岸花开好。
“从前是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如今万里层云渺,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飞雪,到了奈何桥,你等着我,我来寻你了……”他心口的巨石仿佛冲开束缚,破胸而出,他再一次吐血。
他仰天大笑,年光如许,这一世的悲欢离合都将离他远去。他受不得冷风,此刻他却脱掉外衣,只剩飞雪给他做的那件寝衣,踉跄着身子,几步一摔地下楼来。天风淅淅飞玉沙,寒梅带雪挂枝头。他躺在绿萼梅树下,满院梅香令人醺然欲醉。这一树馥郁繁花,仿佛都是飞雪清纯的笑靥。他静静地闭上了眼睛,欣受相思这把温柔之刀,一点一点蚕食他的体温。
发配之期一到,几名侍卫闯进楚王府拿人,发现楚王薨于梅树下。
楚王灵位前,静川哭得撕心裂肺,丽芸更是几度昏厥。琼芳深悔对楚王的所作所为,无颜在此处,缩在海棠苑独自饮泣。
静川向皇上提出,让楚王和飞雪合葬。皇上断然不允。没办法,静川和少卿在文华殿外的雪地里跪了一天一夜。飞雪活着的时候,他不曾得到;如今飞雪魂飞魄散了,他依然是什么都没有。罢了,就当他的生命里从来没有飞雪这个人……
静川如愿求得楚王与飞雪合葬一处,并和少卿亲自立了碑。
几天之间丽芸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很多,她弓着身子用手一点一点地扫落墓碑上的残雪。一辆马车停在了墓陵边。少卿扶着静川下来,清雨抱着柔嘉坐在车里等候。
少卿和静川来到楚王和飞雪的墓前,丽芸回身一看是他们,平静地道:“你们来了……”
两人点点头,便向着墓碑深深地鞠了一躬。静川拉起丽芸的手,满是怜惜地看着她憔悴支离的模样。
“以后你有什么打算?我和少卿要走了,如果你愿意,也和我们一起走吧!”
“你们要去哪?”
“去杭州。六哥和飞雪的孩子在那,我们打算直奔杭州,也许就在那安度余生了……”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那是一个很美的地方……只可惜,我要留下来照顾王爷和姑娘的墓地,我就不去了。”丽芸眼眶红肿,这些日子一定没少哭。
“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啊?我听说琼芳回了将军府,打算和她辞行的,可周将军说她病了,也不愿见人。楚王府就剩你自己了,你不如和我们一块走吧!”
丽芸很是感动,可还是拒绝了。“你们先去吧,等过些日子,我会去找你们的!我也想看看王爷和姑娘的孩子。”
“好吧,我们先走吧,反正每年飞雪和王爷的忌日,咱们也还是会回来,到时候再见了!”少卿安慰道。
“一路保重啊!”丽芸抱了抱静川,这次分别,即是永别。
“你也多多保重!明年这个时候再见了!”
静川和少卿上了马车,静川探出车窗,朝她挥手。丽芸也是微笑着挥手再见。
少卿驾着马车绝尘而去,消失在莽莽天地间。
丽芸深吸了一口气,心底默默祝福道:“公主,驸马,希望你们和王爷的孩子,一辈子可以快快乐乐、平平安安的……”
她转过身去,从篮子里拿出准备好的一壶酒,诚意地跪了下去,满满地斟了一杯酒,半杯敬给楚王和飞雪,剩下半杯留给了自己。她摸着碑上“朱见洵颜飞雪之墓”八个字,涕零如雨。
“王爷,你终于和自己最爱的女子生同衾、死同穴了……我也该兑现我对你的承诺了!我说过,百年之后,我会为你殉葬……”她淡然一笑,挨着墓碑坐下,把头靠在碑上。
落日残霞中,一群寒鸦衔着日影,飞到墓地苍翠的松柏上休憩。丽芸饮了毒酒,嘴角干涸的血迹连同那冷掉的身体,仿佛雕塑一般随着冬日沉寂。
自打楚王殉情而死,琼芳自责不已,她认为自己才是害死楚王的凶手,更加间接害死了飞雪。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也不喝,也不与人交流,人也有点疯疯傻傻的。一日,她背着家里人跑了出来,伺候她的丫鬟追也追不上她。她径直跑进了楚王府,看看这里,瞧瞧那里,还神经兮兮地摘了一朵绿梅插在鬓上。丫鬟见状,无奈地直摇头。她仿佛对这里还有些记忆,顺着楼梯来到了她曾经住过的海棠苑。丫鬟不以为意,没有跟上去,坐在对面走廊的石阶上等她。
丫鬟一直等了两个时辰,也没见琼芳出来,刚想站起来上去看看,却看见海棠苑火光冲天。丫鬟大叫着“小姐”,飞一般上了楼。门推不开,被琼芳从里面反锁了。丫鬟呼喊着:“快来人救火啊,我家小姐还在里面呢!快来人哪!”整个楚王府已经空无一人了。里面的木质家具“噼里啪啦”地燃着,她吓坏了,连忙跑回去找人救火。等将军府的人到了,整个海棠苑,连同春幽阁、月来轩,一并化为了灰烬。周慧当即晕倒在火场。
不久,飞雪和楚王的坟墓旁边又多了两座坟茔,一座是丽芸的,另一座是琼芳的。
数日后,北京又下起了大雪,那雪如挦绵扯絮,乱舞梨花。有人在西郊皇陵附近看到了这样一幅画:一个身着红衣的美貌女子在银粉玉屑中翩翩起舞。远处,一个头戴金冠的年轻男子正骑着高头大马赶来。男子在见到女子之后,英气勃勃的脸上绽开了温润的笑容,紧接着便伸出了手臂。那女子一个回旋转身抓住男子的手就上了马背。
红衣飘飘,白雪皑皑。男子载着女子扬鞭策马,朝风雪更深处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