躬耕不已 鞠躬尽瘁——追记我国著名园艺学家、一级教授吴耕民先生

张磊

1990年4月,桃红柳绿,莺歌燕舞,我们到浙江农业大学31幢教授楼访问了年已95岁的我国现代园艺科学奠基人之一的吴耕民教授。吴老沐浴着春天和煦的阳光,坐在写字台前一张旧的硬木转椅上,用带有慈溪乡音的普通话,娓娓地叙述了他的一生。

一、苦学成才

吴老生于1896年,原籍浙江省余姚市东溜场村(现划归慈溪市),家里依靠酿酒和务农为生。他父亲识字不多,长于酿酒。母亲出身农家,不识字,每日操持家务。亲友中大都以种田为业。

童年时,他住在乡间,足迹不出千里。家乡以种棉为主,每到秋收季节,遍地棉桃吐银,村民不问男女老少都全家出动采棉花。他五六岁时,就跟着大人们到棉田采棉花。祖母见他喜爱劳动,常给他一些奖励,这更增添了他摘棉花的乐趣。采棉时,他脱光衣服,晒得遍体乌黑,人们称他“乌金子”。

7岁时,他到蒙馆向孔夫子的像和老师跪拜入学,后来转入小学。15岁时考入绍兴府中学堂。那时,鲁迅先生正在该校任教,吴老最喜欢听鲁迅先生讲述博物课。由于鲁迅先生学识渊博,讲课深入浅出,使他对动、植、矿物常识和人体生理卫生等均有所领悟,得到不少应用知识。吴老对鲁迅先生十分崇拜和敬仰,看到鲁迅先生头上没有辫子,在前清时代,他竟敢不怕“王法”,用鲁迅先生从日本带来的轧发剪,把头上三尺许长的辫子剪掉。他立志苦读,希望将来也能像鲁迅先生一样出洋求学,回国做一个好教师,培养人才,使国家富强,免受帝国主义欺侮。

1914年,他中学毕业,到上海补习英语,准备升学考试。因受家庭影响和鲁迅先生的教诲,他一心想学农,见报上登载北京农业专门学校(中国农业大学前身)的招生广告,即去投考,考后幸蒙录取并名列榜首。吴老在农村长大,目睹当时中国农村的贫困落后。他认为要使国家富强,必须首先发展农业;中国是一个古老的农业国,“七十二行,以农为本”;自古以来,农业的丰歉,直接关系到千百万人民的生活能否安宁和温饱。因此,吴老考入农校后,为表示学农的决心,改名为“耕民”,把原来的“润苍”作为号。

当时的北京农业专门学校仅设农林两科,吴老选了农科。他深谙“朝中无人莫做官”的古训,认为自己的亲友均务农,没有一个可做靠山,又感到自己不善交际应酬,更不喜吹牛拍马,奉承权贵,于是决心苦读,求得实学,以便教书育人。在农专3年,他终日手不释卷,口诵心记,夜间上床后还要闭目默诵,直至睡熟为止。同学们开玩笑叫他“阿木”(意即书呆子),对此他不以为意,每次考试都名冠全班。

1917年(暑期)他毕业留校任教。当时学校缺少担当农场实习的教师,经报教育部核准,由学校出资,派吴老到日本学习。临行前,吴老特地去拜访了鲁迅先生,并把自己改名一事告诉了先生。鲁迅高兴地说:“你学农并改名耕民,名实相符,很好。”鲁迅还说:“你已农专毕业,且成绩不错,农业科学已有根底,到日本深造,不要贪多,应专攻一门,则三年有成,可回国做贡献。”这一席肺腑之言,令吴老终生铭记不忘。

吴老到了日本,先补习日语,每天除睡觉外,从早至晚,诵读不息,经一个月后即初通日文,已能阅读书籍,但口语和耳听不易仓促学会,因而,曾出过洋相。一次,吴老到理发店剪发,坐上理发椅,理发师问:“你剪发吗?”吴老当时不懂装懂说:“是的。”理发师把发剪了。又问:“你修面吗?”“是的。”理发师把面修了。再问:“你要剃鼻毛吗?”吴老因上两次不懂装懂,毫无问题,依然答:“是的。”理发师把一把狭长的剃刀插入他的鼻孔,将鼻毛全剃光。当时正值初冬季节,冷风从鼻孔直进直出,导致鼻涕清水时时外流,十分难受。自这次吃了不懂装懂之苦后,给吴老一个很深的教训,知道一切事都应实事求是,万不可自欺欺人,以免误事受害。

留学时间仅3年,光阴宝贵,吴老到日本约两个月后,就急于找地方实习。当时,日本的农业分科较我国细,有农艺、园艺、畜牧、兽医、蚕桑等,吴老选了园艺,并到日本静冈县国立兴津园艺试验场做研究生。该场规模较大,内设果树、蔬菜、柑橘、苗圃四部。吴老先实习果树、柑橘和苗圃,后再学了一年蔬菜。吴老在该场时,除每天上午8时—10时上课外,其余时间就进行各种园艺技术训练。

二、为人师表

吴老自15岁进中学,后从北京农专毕业,再留学日本3年,至25岁回国,10年寒窗,学业告成。1920年,他如约到母校任实习课教员。

1921年,他应聘到南京东南大学,参加创办我国第一个园艺系。那时,我国从事农业科学研究的人很少,而现代园艺学还是一块处女地。吴老从零开始,为我国现代园艺科学做了许多启蒙和奠定基础的工作,并为我国高等园艺教育竖起了第一个里程碑。吴老在东南大学执教时,因尚无大学用的园艺教材,他一边上课,一边写教材,每周任课18个学时,分别主讲果树、蔬菜、花卉、园艺、普通园艺、促成栽培等课程。因没有助教,还需他自己带实验或实习。

园艺学是一门实践性很强的科学,学生除从书本和老师上课时获得知识外,还需要在实践中巩固知识和学习技能。吴老便在东南大学创办了一个园艺场,收集并栽种了各种果树、蔬菜和花卉,供学生实习之用。

吴老在东南大学执教6年,编写了果树学、蔬菜学等讲义,园艺课在该校影响很大。当时东南大学初创男女同学合班,并执行选课制,外系的男生和女生选修他讲授的课程的不少。1990年,年届86岁高龄的浙江农业大学蚕学系博士导师陆星垣教授谈起当年选修吴老主讲的果树学时说,吴老上课生动活泼,理论联系实际,至今不忘。

1927年,吴老离开南京,到杭州浙江大学农学院任教。当时,农学院在笕桥,刚从省立农业专门学校(三年制)改为正式的大学农学院,新办园艺系,一切都得从头开始。他把东南大学园艺场中栽种的果树、蔬菜、花卉搬来一部分,建起了笕桥园艺场。吴老授课理论联系实际,说话风趣幽默。1990年,年届85岁的浙江农业大学农经系杜修昌教授回忆当年在笕桥听吴老上果树修剪课时说,那时吴老右手持一把大剪刀,左手抓住一根果树枝条,口里说,“去其长者,留其短者”,印象极深。

1929年,吴老由浙大派赴英国、法国、德国、比利时、瑞士等欧洲各国考察园艺,并从法国买来大批蔬菜、花卉、观赏林木种子进行栽种。

1933年,郭任远任浙大校长,由于派系斗争之故,当时农学院68位教职工除一人留下外,其他全部被郭任远解聘。吴老便北上青岛,任青岛农林事务所特约研究员,指导在胶济铁路沿线绿化种树,并任山东大学农学院教授,在济南筹建山东大学农学院。

1934年,西北农林专科学校(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前身)成立,聘请吴老去筹建园艺系。那时,西北生活较苦,吴老为建设西北,毅然应聘,并带去了学生谭其猛、屠锷等同去任教,还特地在青岛挑选了10名园艺技工,一路人马直奔陕西武功张家岗高原。

正当吴老在西北致力于发展园艺事业,培育园艺人才时,日本帝国主义加紧了对中国的侵略。1937年,吴老携全家从西北回到杭州,任浙江省农业推广委员会主任并创立省园艺改良场(今黄岩柑橘所前身),兼任场长。

1937年7月7日,日军悍然挑起卢沟桥事变,8月13日又疯狂进攻上海。在日寇轰炸的炮火声中,吴老曾到萧山、温州的瑞安暂避,不久便撤退到内地,先后在江西、广西大学农学院任教。1939年冬,吴老回到了迁在宜山的浙江大学农学院,任园艺系主任兼教授,后随校迁至贵州湄潭,抗战胜利后又随校回杭,在华家池畔的浙江大学农学院任教,后又在独立建校的浙江农业大学执教至1991年谢世。

1943年,吴老曾被原教育部聘为部聘教授。所谓部聘教授,须有15年以上正教授的资格,由各大专院校农林教授通信投票选举产生,最后还得教育部学术委员会讨论决定。

在新中国成立前战火纷飞的动乱年代,物质生活十分匮乏,教授的薪金不过每月1—2担米,生活十分清苦,吴老身穿洗得泛白的布长衫,走南闯北,用他那带有慈溪口音的普通话,为学生传道解惑,为国家培养了大批人才。

新中国成立后,吴老参加院系调整工作,与师生一起下农村调查研究,于1956年被评为一级教授。

吴老自1920年开始执教至1991年逝世,前后70余年,坚持不懈在果树、花卉、蔬菜科技领域里探索,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的园艺科学工作者,40、50、60年代闻名中外的园艺学教授、专家、研究员,许多是吴老的学生,真正是“桃李满园,弟子三千”。吴老生前能如数家珍似的告诉你人们熟悉的园艺家、教授的姓名以及他们的成就。

三、成果丰硕

吴老擅长教书,实现了他早年立志如鲁迅先生那样,做一个好老师,培养人才,报效祖国的愿望。在教学之外,他还热情地致力于推广优良品种,总结介绍先进的栽培技术,为发展我国的园艺事业毕生努力,鞠躬尽瘁。

如今杭州人民喜爱的并闻名香港的西湖蜜梨(菊水),即是吴老于1920年从日本引入的。他还从日本带回了甜柿,并进行推广。当时,杭州一带的柿子都是涩柿,经脱涩后才能食用。吴老从日本引进的柿子在树上即脱涩,采下后味甜可食,为我国增添了新的柿品种。

番茄是吴老最喜爱和推崇的果菜。春夏季节番茄上市,他便以此代水果天天吃。1921年,吴老在东南大学任教时,把从法国莫尔琅邪公司带回的番茄种在学校的农场里,但没有人喜欢食用,于是吴老也动了一番脑筋。那时,农场开设了一个饭厅,名“菊厅”。番茄成熟时,吴老即请厨师在炒菜或做汤时放些番茄。那时梁启超先生也在东南大学讲学,每天在“菊厅”就餐,对番茄吃得津津有味,且每餐非吃不可。由于梁启超先生宣传番茄,大家一唱百和,在“菊厅”就餐的师生也渐渐爱吃了。于是许多师生和附近的农民都来要种子,使番茄迅速推广开来。1927年,吴老到杭州的浙江大学农学院任教,在笕桥的农场栽种番茄,用同样的方法推广开去。

1933年,吴老在西北武功任教时,见西北人民生活艰苦,几乎没有菜吃,以盐、醋、酱油和辣椒佐餐,称之为“四大金刚”。吴老从山东引来大白菜、甘蓝、番茄和瓜类等蔬菜进行试种,并大力推广,以改善西北人民的生活。

吴老初到西北时,西北只有一种绵苹果,肉质酥软,味道也不好。他便从日本和青岛引入了大批果树苗,其中尤以苹果苗最多。后来西北发展的金帅、元帅、红星、国光、红玉等苹果优良品种,就是吴老那时引入的。如今,西北地区已成为我国主要的苹果基地。

日本的温州蜜柑起源于我国。据日本传说,在明朝时,日本和尚到天台山留学,回国时,从黄岩、温州带回多种橘子,后来在日本播种,选育出一种无核橘,取名为温州蜜柑。我国的黄岩蜜橘曾闻名于世,但是因为有核,不如无核橘那样受欢迎。同时,做罐头要去核,因而费工成本高。1937年,吴老在黄岩创建浙江省园艺改良场时,就托在日本留学的学生章恢志从日本买来早生温州蜜柑苗,在黄岩试种,由于水土适宜,结果累累,且成熟早,受到市场欢迎。现在,长江以南宜橘之地都普遍种上了无核橘。

吴老年轻时,足迹遍及各地,所到之处,总不忘为当地引入园艺良种与良法,以造福于民。1937年,他从杭州到瑞安时,就在瑞安试种山东大白菜,生长很好,且不必如山东须在霜冻前收割入窖贮藏,可任其长在地上,现割现卖现食。从此,他向浙江各地宣传并大力推广山东大白菜,如今已成为南方冬季的主要蔬菜了。

抗战时期,吴老在贵州看到菱角菜,即为制榨菜的原料。1946年他回到杭州时,带回种子种在学校农场,结果生长良好,他就在海宁、慈溪一带推广,并告之用精白海盐制成榨菜,其品质反而比贵州用岩盐制的成本低,品质好,受到消费者欢迎。从此,浙江榨菜便名扬四海,畅销国内外市场。

“浙大长萝卜”的育成和推广是吴老的一大功劳。1947年秋,他带领学生到杭州郊区参观蔬菜栽培,在古荡偶然发现一户农家田里栽种的一种细长萝卜,一半露在土外,一半长在地下。吴老根据他多年研究的经验,认定这种萝卜有地上与地中两部分,如果精心培养,使之肥大,较之原来杭州种的钩白萝卜仅有地上部分而无地中部分,产量可增加一倍。于是吴老便向农家买了100株苗带到华家池校农场试种。经数年精细栽培,果然不出所料,萝卜长得平均每个重3—4斤,亩产1万斤以上,最大的个重达14斤,于是命名为“浙大长萝卜”,并于1951年在岳坟举办的农业展览会上展出,引起了各方注意,纷纷前来要种子。当时任浙大校长的马寅初教授到北京开会,就带了10个最大的“浙大长萝卜”,在北京宣传,于是引起各地注意。不久全国各省都有栽种,并传入朝鲜。几十年,浙江农业大学农场每年都留长萝卜种子数千斤,供应各地。

吴老除热心推广良种外,还积极推广先进的栽培技术。早在1921年,他就在南京的东南大学农场最早推广了蔬菜温床育苗。他对果树的栽培、管理有一套先进经验,对果树修剪造诣特深,他写的《果树修剪学》,为早年园艺工作者所必读的参考书。

四、笔耕不已

吴老博闻强记,通晓日文、英文,并懂法文。他治学严谨,在教学、科研之余,勤奋写作,编著园艺著作。据不完全统计,吴老编著出版的园艺著作共计23本,发表论文34篇,还有不少翻译和科普作品,总计一千余万字,可谓著作等身。

吴老在青年、中年时,常利用寒暑假,外出调查菜农、果农的生产经验。他曾到过华北、西北、西南等地,凡他足迹所到之处,均对当地的果树、蔬菜及特产进行调查,写成调查报告发表,如青岛的果树,德州的西瓜,益都的甜瓜,云南、贵州的梨,河南灵宝枣,贵州核桃、李子,杭州、贵州、山东的蔬菜,还对莲藕、茭白、竹笋、荸荠、菱、地瓜等进行实地考察,详细记录,撰文发表。那时,交通不便,下乡调查十分艰苦,也没有什么科研经费,外出往往是自己出资。他的大女儿说,我们小时候,只记得父亲一放暑假即外出,回到家总是又黑又瘦,但从没有听他叫过一声苦。吴老跋山涉水,不辞辛劳,为发掘我国果树、蔬菜资源和科学地总结农民栽培经验做出了积极的贡献。他撰写的《中国蔬菜栽培学》一书,记载了我国各地80多种蔬菜,其中山东大白菜、长梗白菜、韭菜、大葱、水芹、菜瓜、丝瓜、苦瓜、金针菜、茭白等40多种是我国的特产蔬菜。这些蔬菜栽培方法,有许多是来自民间,是我国现代蔬菜栽培的基础。这本著作对国内外蔬菜的交流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吴老撰写出版的70多万字的《中国温带果树分类学》,也是他长期以来奔走南北,根据实地考察调查而来的资料积累而写成的。

20世纪50年代后期和“文革”期间,吴老写的书无法出版。但吴老视书稿如珍宝,千方百计藏匿起来,因而得免于损毁。

1977年后,吴老用手中的笔,蘸着自己60余年从事园艺事业的心血,不停地写。自1977年以来,已出版或写成的著作有:《果树修剪学》《木本食用油料作物栽培》《中国温带果树分类学》《柑橘修剪的理论与技术》《果树园艺通论》,翻译了日本果树栽培生理新书:《梨》《苹果》。此外他还撰写和发表了不少论文和科普文章。1989年,吴老撰写完稿的《中国温带落叶果树栽培学》,全书共分3册,计150万字,图文并茂,系他一生对中国果树研究的精华,有一定的学术价值。

吴老历来主张平坟造地,绿化荒山,养草种草。他说草可做肥料、饲料,可改善生态环境,可美化生活,用途极大。他曾写过《谈谈种草》一文,刊登于1979年1月24日的《浙江日报》。

吴老不仅写大部著作,也非常重视科普工作。1987年,92岁高龄的他还为《长江蔬菜》杂志题写刊名。1985年,他应邀给科普期刊《新农村》写了种草莓一文。许多人都来信询问有关种草莓之事,吴老不厌其烦,一一回信做出解答,常常是当天收到来信,当天写好,并亲自送到邮局寄出才了事。这件事令许多师生感慨不已。

在他生命的最后10年,吴老给许多中青年知识分子的著作写序、修改论文、撰写评语,凡后学之辈有所求,他总是有求必应。许多人对吴老诲人不倦、热情提携的品格难以忘怀。收到的每一篇文章,吴老总是戴着深度老花镜,认真审读,甚至改正错别字,校对外文,最后写上恰如其分的评语。

五、青春常驻

1990年,吴老已95岁高龄,依然精神矍铄,每天仍伏案著书,并在校园内散步。开会时,他即兴发言,旁征博引,引得与会者阵阵掌声,常常把会议推向高潮。当人们问他有何长寿秘诀时,他总是乐呵呵地说,要说有,就是不要享福,勤恳工作,多吃蔬菜、豆腐,少吃鱼肉。他还常对同学说:“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每天花一定时间锻炼身体,所得足以偿还所失且有余。”

吴老青少年时就喜爱运动。他童年在乡间,因交通不便,行动以步行为主。他从四五岁时随大人上市或探望亲友,步行二三公里,随着年龄渐长,能一次步行5公里。幼年时也好游玩,东跑西奔,终日不息。10岁时到离家2公里的学校读书,每天往返4次,运动量也不小。夏天天热,用晴雨伞遮阳时,他就玩“追影子”游戏,即把所持的伞斜向身前,影子即在前边,然后飞步直追影子,自然是追不着的,自此养成了急速步行的习惯。后来在北京农专读书,校园很大,他每天下课后,从宿舍出发,跑步到钓鱼台上课,来回2公里,雨雪天就以踢毽子代替。吴老回忆在北京农专读书时,尽管每天终日喃喃死背书本,但身体健康,3年中几乎没有生过病,就是得益于每天的运动。以后年纪大了,就改为每天散步,他年过九旬,仍每天坚持散步一万多步,约5公里。青少年时代起,他每天都坚持锻炼,95岁以前从没有住过医院,也很少生病吃药。此外,吴老还喜欢洗澡,而且每次洗澡都用硬板刷刷皮肤,此习惯已有70多年了。他说,洗澡时用板刷擦身,这样皮肤厚实了,使毛细血管在皮下,就不会伤风感冒了。

吴老生活很有节奏,长期以来,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从没有吃过一粒安眠药。早晨起床后,到室外活动,进行吐故纳新。他的饮食也很有节制,从不吃零食,一日三餐,以蔬菜、豆腐为主,也配一定数量的鱼、肉、蛋,以保证身体所需的营养。他喜欢吃水果,从不嗜烟酒。他常与同学说,我家父亲以酿酒为业,烟也有,自己青少年时天天与烟酒接触,但从不吸烟喝酒。有人说,吸烟能助思维敏捷,写文章时吸一支烟,就文思倍增,下笔千言,这是欺人之言,不可置信。烟酒于人而言是一种慢性自杀剂,倘若有一利,则必有九害。喝酒吸烟这种利少害多的事千万不要去做。

吴老乐观豁达,性格开朗,待人宽厚,从不与人斤斤计较。在极“左”路线下,吴老政治上受过不公正的待遇,特别是在“文革”期间,甚至人身遭到凌辱,粉碎“四人帮”后,人们问及此事,他一笑而过。平时在校园散步时,遇到师生,便驻足谈笑,常常看到他身边围着许多学生,传来一阵阵欢悦的笑声。俗话说:“笑一笑,十年少。”或许是真的,吴老年过九旬后,脸面仍很丰满,也很少有老人皱纹和斑点。

吴老十分珍惜时间,认为珍惜时间即珍惜生命。他常说,衣食是劳动而来的,劳动是人的天职,我们都应珍惜时间,各尽其能,各尽其力,努力工作,无愧于人生。

六、信念如磐

吴老身经三个不同的历史朝代——晚清、民国和中华人民共和国;留学日本,曾到欧洲各国考察。经新旧社会对比,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两种制度比较,吴老认为还是中国共产党好,社会主义好。

新中国成立前,一些权贵人士曾邀吴老出任农业部长,他不愿做官,一直过着清贫的教书生活。新中国成立后,吴老看到国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人民生活得到提高,教育事业不断发展,他感到共产党的伟大,因而信任党,热爱党,并曾当选为第三届全国人大代表。但是,由于一段时间极“左”路线的影响,吴老在1957年后政治上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特别在“文革”中被关进牛棚,蒙受了不白之冤。但吴老始终深信,这不是共产党的本意,真理终将战胜邪恶。这个信念,使吴老度过了“文革”的劫难,迎来了祖国的又一个春天,迎来了知识分子的黄金时代。1976年,粉碎“四人帮”的一声春雷,给祖国大地带来了灿烂的阳光。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融融春光,抚平了吴老心头的创伤。吴老,这位饱经沧桑的老一辈知识分子又一次得到了解放,“反动学术权威”“臭老九”等强加在吴老身上的种种莫须有罪名,统统如冰消雪融,阵阵春风,吹暖了吴老那颗长期被压抑了的心。吴老当选为全国五届政协委员,耄耋之年,热情地参加各项政治活动,参政议政,他常以“唯有鞠躬尽我瘁,聊效献曝乐余岁”勉励自己。80岁到90岁这10年,他每天伏案笔耕,共撰写了250多万字的著作,这是他一生中著书的丰收期。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吴老目睹了国家经济形势好转,“四化”建设不断取得新的成就,他越发感到中国共产党的伟大、英明,拥护党的改革开放政策。

1985年,吴老90华诞暨执教65年,浙江农业大学为他举行了隆重而热烈的庆贺会。浙江省省委和省府的主要领导同志特地前来给吴老祝寿,感谢他为我国园艺事业和教育事业做出的卓越贡献,祝愿他健康长寿。

1986年的春天,91岁的吴耕民教授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实现了他多年来政治上追求进步的夙愿。

吴老热爱中国共产党,热爱伟大的祖国,执着追求,生命不息,奋斗不止,在长达70余年的学术生涯中,在园艺教育科研园地里,辛勤耕耘,呕心沥血,为我国的园艺科学和教育事业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1990年4月,我们与95岁的吴老促膝长谈时,他还是那样的健康,思维清晰,敞开心扉,叙述了他的人生经历,事后我们将记录写成此文,吴老看后,亲笔逐字逐句修改订正。不料,1991年11月4日,吴老溘然长逝。1995年是他百岁诞辰,谨以此文献上。我们缅怀恩师的业绩,将以更加饱满的热情为祖国的富强,为园艺事业的发展做出更大的贡献。

(作者系浙江大学《新农村》杂志社主任编辑,当时为《浙江农大报》吴耕民教授采访小组成员,并担任执笔。本文原载《纪念吴耕民教授诞生一百周年论文集》,中国农业科技出版社1995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