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在生了我们姐弟三人后,似乎对于接生孩子也积累了一定的知识,尤其是在董三媳妇生孩子后,她的知识量更丰富了。董三媳妇是头胎,我们村里人一般头胎是请接生婆的,再往后二胎、三胎就不请了,因为没有钱,只能任由孩子们自己出生。我们村没有专业接生的人员,得去7,8里地外的外村去请。董三媳妇生得急,白天还在地里干了一天活,晚上肚子咝咝啦啦有点疼,又有点拉肚子,以为吃啥吃坏了,也没在意,等到后半夜,肚子疼得厉害了才明白要生了,叫来了婆婆一看,都能看见孩子的头了,婆婆是个软弱没有主意,动手能力极差的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办是好,情急之中想到了我妈。我妈是村子里出了名的热心肠,而且也很能干。董三妈让董三去找我妈帮忙。睡梦中的我妈被董三的敲门声及求救声吵醒了,“婶子,快帮着看看吧,我媳妇要生了,我妈不会弄,请接生婆也来不及了,都看见头了。”我妈穿衣下地出门,在这个时间段,我妈脑补了生我们姐弟三的情景,一套完整的接生流程在她的脑海里形成了。等到到了董三家,我妈已经成为了一名成熟稳重的接生婆了。当我妈的双手托起婴孩,一声响亮的啼哭划破夜空时,一种神圣的油然而生的自豪感从我妈的身体里上升然后随着婴孩的哭声飘向即将放亮的天空。
事后,董三妈拿了三碗小米给我妈作为感谢,我妈一再推脱,董三妈坚持着放下了。董三妈逢人便说:“培瑞(我妈)接生不比接生婆差,可能干呢!”这就奠定了我妈在村子里的接生地位,“三碗米”也成了感谢我妈的资费。当然这资费比请正规的接生婆的资费是少得不能再少了,可是我妈接生并不是为了挣钱,她喜欢被人们需要的那种存在感,她喜欢婴孩在手中啼哭时的那种惊醒感,那是人类生生不息的希望,那是爱的喷涌的源泉,每一个生命的诞生都是对苍茫的宇宙的渲染与震撼。
从那以后,村里人们生孩子几乎都不再请专业的接生婆了,都来找我妈,甚至邻近村子的人生孩子也开始来找我妈了。只要有人来找,我妈从不拒绝,乐此不疲。
我妈认为自己生过孩子,也帮别人接生过,而且得到了乡亲们的认可,她就是个合格的接生婆了。她不知道作为一个合格的接生婆需要掌握很多专业的知识。她什么都不想,不过,这也不是她想就能想出来的,毕竟,我们这个小小的村落是闭塞的,是落后的。她只是凭着一腔热情快乐地付出着。她认为付出总是好的,付出是不会有错的。她因付出而得到乡亲们的追捧与爱戴,她是快乐的。
当然我妈接生的数量还是不多的,因为毕竟村子里人口少,即使加上邻村(也都是些小村),孩子出生的数量也是不多的。因此她显身手的机会并不是很多。
一次,我妈去帮一个邻村的人接生,孩子生出来时是脐带缠着脖子的,那一根供给他生命给养的脐带,成了切断他生命脉搏的罪魁祸首,紧紧地缠着他的脖子。我妈手忙脚乱地切断那致命的脐带,把孩子那小小的躯体从母亲的身体里拉出来,孩子那小小的苍白的身体瘫软在我妈的手掌上,没有呼吸,也不知道哭泣,我妈用一只手提着孩子的双脚,用另一只手拍打孩子脚心,可是那个可怜的生命没有一丝丝的反应。
孩子家人颓废地蹲在屋子的角落里,唉声叹气,“哎,脐带缠着脖子,还那么紧,没救了!”“脐绕颈,天要命,没救!”村子里有经验的老人们都知道,孩子脐带缠脖子就跟大人拿绳子勒着自己的脖子上吊一样,是没办法的,只有认命。
因此,当这个小小的生命从我妈手掌边溜走的时候,我妈除了有点遗憾与可惜以外也便再没有任何其他的感受了,这一切都是天意,孩子的生命的延续与否不是我妈那粗糙的双手能决定的。我妈只能够保证将他从他妈妈的身体里迎接出来,不能够排除他在他妈妈身体里的危险因素,她也无法预知他在他妈妈身体里的危险因素,即使能预知,她也是无法排除的,因为他妈妈的身体毕竟是一个密闭的无法伸手进去施展的有限的狭小的空间。
一个初生婴儿的逝去就像一颗流星的滑落一样,只留下瞬间的痕迹,然后就被人遗忘了。不止初生婴儿,婴儿出生后还有一个致命的时期,就是出生后4-6天,容易抽风而死,老人们称其为“4,6风”。如果过了这个危险时期,顺利成长的几率就大大增加了。我们现在知道,所谓的“4,6风”,其实是在婴儿出生时剪断脐带所用的剪刀不无菌,导致破伤风杆菌通过脐带进入新生儿体内造成的感染。虽然村里的接生婆们会在剪断脐带之前用火烧剪刀,或者用酒擦拭剪刀,但是这只是一种代代相传的行为,并不是一种认知。由于不是一种认知,她们就不知道这种操作的重要性,也由于条件的局限性,不可能进行完全的消毒灭菌,因此就不能完全杜绝“4,6风”的发生。村里的人们没有这些知识,他们只知道“4,6风”的可怕,只知道如果遇上了只能认命。
我妈当然也不知道这些,她只会照猫画虎,人家怎么做她就怎么学,至于为什么这样做,她是不知道的。但是她仍然认为自己是一个合格的接生婆。
细细想来,人能顺利地长大成人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会经历疾病、灾难、以及各种各样不可预知的事件。
人,从孕育到长大成人,再到老去,既是一个与大自然融合的过程,也是一个与大自然做斗争的过程。大自然中各种致命的物质虎视眈眈地觊觎着我们,我们战胜它了,就会强大地成长起来,有机地与大自然融合。反之,则会被它打败,变成滋养它土壤的一个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