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放下芥蒂,白首不弃

镇国公府内,宾客盈门,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椿树为芸娘梳好最后一缕发丝,簪上精致的步摇,看着镜中绝色佳人,忍不住赞叹道:“杜姑娘,今日可是国公爷的凯旋宴呢!您这般姿容,定要拿出些女主人的气度来,也好让那些存了心思的贵女们彻底绝了念头。”

椿树是萧昱在琴川时买下的丫头,对京城权贵圈知之甚少,只知自家国公爷心中有个日夜牵挂的未婚妻,便是眼前这位倾国倾城的杜姑娘。

“……我还不是国公夫人呢,如此恐怕不好……”芸娘垂眸,声音轻柔得几不可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心中对萧昱的情意自然深重,可……她的身份……有何资格站在他身侧,成为这煊赫国公府的女主人?

一个出身漱玉楼的女子,要嫁给这刚刚立下不世之功镇国公?

芸娘细眉微蹙,前厅隐约传来的谈笑声中,宾客们毫不吝啬的赞誉之词清晰可闻,全是对萧昱的溢美之词。每一声夸赞都像一根细针,扎在她心头,那份难以言说的难受与纠结又深重了几分。

到底要不要同他坦白?

昨日重逢只顾着狂喜,竟一时忘了身份悬殊这道天堑,不该随他回府的。

若是一会儿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揭穿,萧昱会如何?他……分别多年,历经沙场,位高权重,似乎已不再是记忆中那个单纯的少年郎阿昱了。他的想法,他的感受,她竟有些拿不准了。

前厅宴席上,气氛热烈。几位与萧昱交好的官员勋贵正围着他谈笑。

“镇国公爷,双喜临门啊!不仅立下赫赫战功,加官进爵,更能与佳人重逢,羡煞我等!”一位姓付的官员举杯笑道。

萧昱唇角含笑,举杯回应:“付大人过誉了。萧某不过是尽军人之责,托陛下洪福,侥幸立了些微末功劳。付大人运筹帷幄,文韬武略,才是国之栋梁,改日定要登门请教。”

“哈哈哈!”付庭风朗声大笑,凑近萧昱低声道:“行了,萧老弟,这里都是自家兄弟带来的亲近人,收起你应付朝堂上那些老狐狸的客套话。”

萧昱无奈地摇头失笑:“付兄还是这般快人快语……”

“哎,我说国公爷,”一个肤色黝黑、身材魁梧的汉子大大咧咧地拍了拍萧昱的肩膀,“快把你那藏着的宝贝未婚妻请出来给兄弟们瞧瞧啊!可让我们好奇坏了!”

旁边一位富家公子模样的年轻人也凑趣道:“就是就是!萧大哥,快让我们看看是什么样的天仙人物,能让你这些年念念不忘!”他眼中满是真诚的期待。

另一位勋贵子弟也笑道:“对对,我家里那个不成器的妹妹,见了国公爷的英姿就挪不动步,正好让她亲眼瞧瞧,也好死了那份心!”

提起芸娘,萧昱眸中的锐利瞬间被温柔的暖意取代,唇角勾起真切的弧度:“好,诸位稍待,我这就派人去请她出来。”

众人闻言,纷纷叫好,气氛更加热烈。

后院厢房内,芸娘听闻前厅要请她出去,顿时心乱如麻。她抿紧了失去血色的唇瓣,抬眸望向铜镜。镜中人云鬓花颜,倾国倾城,却难掩眉宇间浓得化不开的忧伤与惶恐。

她内心挣扎了许久,指尖冰凉,终于下定决心,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对椿树道:“椿树,你去告诉……告诉国公爷,就说我……身子忽然有些不适,恐失了礼数,暂时不便前去见客……”

椿树虽不解,但见姑娘神色凝重,也不敢多问,应声去了。

待椿树离开,芸娘独自一人僵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中盛装的自己,喃喃低语,仿佛在说服自己:“与其……待会儿在人前被揭穿,让阿昱颜面尽失,被人耻笑……不如晚些时候,我亲口向他坦白……至少……至少能保全他的颜面……”这个决定让她心如刀绞,却也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前厅,萧昱听闻芸娘身体不适,英挺的眉宇立刻蹙起,眼中掠过一丝担忧。他迅速对付庭风低声交代:“付兄,芸娘身体有些不适,我去看看。若有新到的宾客,烦请代我招呼片刻。”

付庭风爽快应下:“放心去吧,这里有我。”

萧昱微微颔首,转身便匆匆穿过回廊,直奔后院。

“芸娘?”他推门而入,声音带着急切,“哪里不适?我这就去唤御……”话未说完,一只冰凉微颤的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萧昱顿住脚步,压下心中焦灼,顺势在她身旁的凳子上坐下,深邃的目光专注地凝视着她略显苍白的小脸,声音放得极柔:“芸娘,可是有话要同我说?”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不适”恐怕另有缘由。

杜芸娘抬起盈盈泪眼,望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因位高权重而添了几分威严的俊朗面容,心如擂鼓。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颤抖着开口,声音轻若蚊呐:

“阿昱……你可知……我如今……是何身份……”

萧昱的目光沉静而专注,没有丝毫闪避,他凝视着她盈满泪水的双眸,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响起:

“漱玉楼……”

这三个字,如同冰冷的针尖,瞬间刺穿了芸娘最后的伪装。她浑身不受控制地轻颤起来,仿佛秋风中的落叶,下意识地垂下眼帘,不敢再看他深邃的眼眸,生怕从中捕捉到一丝她无法承受的厌恶与鄙夷。

“芸……”萧昱刚欲开口。

“阿昱不必再说……我都懂。”芸娘恍恍惚惚地摇头,目光失焦地望着虚空,两行清泪无声滑落,晕染了精心描画的红妆,“我不会……不会再用从前那份婚约来牵绊你,更不会……让镇国公府蒙羞……”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我……我今晚便收拾行囊……回琴川去……”她急促地打断他,仿佛害怕稍一停顿,便会失去离开的勇气。

萧昱唇线紧抿,眸中闪过一丝痛楚。他没有言语,而是霍然起身,一步跨前,张开双臂,不容置疑地将她冰冷颤抖的身体紧紧环入怀中。那怀抱温暖而有力,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沉稳。

芸娘身体一僵,难以置信地抬起泪眼望向他。

萧昱低下头,迎上她惶惑的目光,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你若不拿婚约要挟我,那我便用这婚约,将你牢牢留下。”

“阿昱何必……何必拿我取笑?”芸娘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悲凉,“你以为……世人会如何议论你?堂堂镇国公,娶一个……”

“为何要顾他人言?”萧昱打断她,语气带着一种惯于发号施令的决然,他微微俯身,迫使她的视线无法逃离,“我萧昱行事,向来只从本心,只求己欢。芸娘,我们都经历了太多的身不由己,这非你之过,亦非你我能全盘掌控。你又何必为此介怀,画地为牢?”

他深邃的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愫,声音低沉而恳切:

“我不想抱憾终生,想必你……亦不愿再错过余生。芸娘,跟我在一起,我们重新开始。”

“阿昱……我不敢……”芸娘的声音轻若蚊呐,充满了巨大的恐惧与自我否定,泪水再次滑落。

“若你心中仍有芥蒂,惧怕这京城风雨,”萧昱的声音更加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那我们便离开这里!抛却这国公府邸的虚名,寻一处山明水秀、无人知晓你我过往的世外桃源,安稳度日,白头偕老,如何?”

杜芸娘痛苦地摇着头,泪水涟涟:“你说得容易……可这世间的眼光如刀似箭,我们如何能躲得过?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你前程似锦,功勋卓著,正是大展宏图之时,怎能……怎能为了我这样一个不堪之人,自毁前程?”

萧昱轻轻捧起她的脸,指腹温柔地拭去她脸颊的泪珠,动作郑重得如同擦拭稀世珍宝,眼神灼灼:

“没有你,芸娘,这所谓的‘前程’于我又有何意义?不过是一片虚妄的浮云!想到你在漱玉楼里独自承受风霜刀剑,而我却……”他喉头微哽,眼中满是痛悔与怜惜,“我又怎能心安?怎能逍遥?过去的已经过去,未来,我们一起去面对!无论是风雨还是刀剑,我挡在你前面。只要我们并肩,就没有过不去的坎!世人言语,何惧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