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金银重要的是信用;比信用重要的是权力;比权力重要的是生命。这一递进关系在人类任何领域都会有所体现和验证。
奴儿哈赤的反叛,发生在李成梁死后,在私德上守住了对李成梁的承诺,“这是一代雄主”。而代善的叛逃,则是背弃了他当初对王奇的承诺,这是不可饶恕的。无论任何时代,旧势力必需服从新规则,这是人类的基本生存法则,王奇对代善的期望破碎了。
寒风撕碎了漫天的白云,烟雪荡尽了一地的残梦。孤寂的旷野,只剩下风声和心跳的回响。
而那曾经的美好记忆,也被这份寒冷冻的渐渐模糊,在这样的时刻,记忆如同被烟雪覆盖的照片,渐渐失去了色彩和清晰度。
“兄弟们,咱们不像是去剿匪,这更像是在跑路。”行军数个时辰后,几个旗军小头领便开始发现异常了,于是便偷偷地议论起来,他们不敢向族长提出疑问,服从是每一支军队的铁律。
“是呀!为何不走近路总是躲开驻防军呢?”有人大胆猜测起来。“不会是叛逃吧”?交头接耳之际,一语惊醒众人,一时间军心纷乱,有人小声喊道:“咱们地家人可全在宽城啊!”“嘘!别乱说!找死呀!”
疑问,迅速在队伍中悄悄传播发酵起来,他们中多数人是旧日满人奴隶,刚刚过上几天好日子,心中想的多是剿匪立功受奖。
全军一路向北离宽城越来越远,官兵的心情便越发地沉重和不安起来。从长春到双辽的路途并不平坦,不仅要穿越茂密的森林,还要渡过冰冷的河流。代善族军行走在森林中,时刻担心会遭遇明军的埋伏,每一次树枝的晃动都能让他紧张不已。
而当来到河边时,冰冷的河水让士兵们的手脚瞬间失去了知觉,但岳托为了抢时间,命令族军骑兵大队硬着头皮涉水而过。
安国侯行军条例中规定:非临战紧急必要时,不允许军队冬季涉水渡河,避免造成部队不必要的减员,今天实在是太奇怪了,过了河全军都感觉到情势不对劲了。
老天爷也开始欺负他们,东北风卷着雾烟雪刮来,旗兵们的脸上开始挂寒霜了,被河水夺走热量的躯体,开始不停地打起了摆子。
他们沿着崎岖的小道,顶着刺骨的寒风,艰难前行。队伍中不时传来冻伤病员的痛苦呻吟声,战马也因疲惫而脚步踉跄。族兵们心中充满了恐惧和迷茫,不知道前方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
旗军进入龙安地界开始在林中休整,岳托撒出斥侯不久,一支百余人的商队与族军汇合,数十辆大车蒙着帆布加入到队伍中。族军们开始埋锅造饭了,他们将在这里歇息一晚。
一切都在按着代善预想的样子向前发展,明军并未出动军队对他们进行阻拦,只是远远地打声招呼,联络一下便纷纷离去,这并不能说明自己完全骗过了明军,代善心中耽忧不已。
火光映红了代善地一张久经风霜的脸庞,寒冬并没冻僵他的思维,而是令他开始变得更加冷静地思考起来,他在想这也许是王奇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了,要不要继续赌下去呢,代善陷入了沉思中。
事情的发展有些诡异,当初的不满,是因为没有被明皇封为汗王,虽然他没有完成当初的约定,但是蒙古各部多有被封王者,这让他内心感觉不舒服,当多铎被封靖被伯后,他内心开始稍有平衡感了。
而后族中战功卓著的头领纷纷被调离,说是培养重用但他认为是在挖他的墙角。事实是新提拔的下级将领们,大多数都不如旧部们听话,他现在连随意杀掉一个奴隶兵地权力都没有了,这使他感到愤怒和恐慌。如此发展下去,他将难以掌控族人甚至是族军。
于是他便利用旧族首领们,对明军规矩太多的不满情绪,暗中纠集旧部密秘发展势力,并与不臣服于明国的蒙古部落建立联系。
开始各个密秘据点及土匪武装的发展十分顺利,但在接手皇太极所属旧部后,局势便开始变得失控起来,各地武装一反隐蔽待命之态,纷纷对明军小股部队和商队进行袭击,因而惹来了明国野战军的数路围剿,进而将自己的多数密秘据点端掉。
一股皮毛烧焦的味道传来,羊皮长直大衣被崩到上面的炭火点燃,代善急忙用脚踩灭。“突然”一个名字在心头一闪“皇太极!”。
这三个字在他心头一经闪现便顽固的不肯离去,“这把火”会不会是他点燃的呢?“如果是那他的目的是:在暗中逼我造反,明里指使多铎降明,骗取明国信任和武装,以图东山再起,好一个借尸还魂的妙计”。
“好狠毒哇!”想到此代善被惊出一身冷汗。“皇太极利用自己,造成满汉之间的仇恨,因而赢得旧族人心,继而利用明军报复性的清洗,彻底瓦解满汉联盟。
“如此,便为他赢得了一线生机。他这是在用我等族人的性命,为他在满族人心中,埋下对汉人仇恨的火种啊!一箭双雕又警告了旧族”,如此,皇太极便有了隐藏自己,以图东山再起的机会。
“噗!”代善将酒囊甩入沟火中,他此刻非常愤怒。他是一个顾大局的人,当初为了族众团结,放弃了与皇太极争权。而后眼见皇太极在王奇面前一败再败毫无希望,便决定率众降明防止被杀红眼的明军灭族。
而今自己竟然被其逼的断了后路,这是皇太极对他反叛的报复,他仿佛看到了皇太极正在冲着他讥笑。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代善心中产生,“如果真是被皇太极设计了,以其人之狠毒一定会出卖自己!”
“哪么,自己和族军可能早就在王奇野战军的监视之下了”,想到此代善一个头两个大,细思极恐,“自己被逼上绝路不说,也给王奇带来了巨大麻烦,明国皇帝一但对王奇产生疑问,哪么,后金族部就会失去了王奇这座靠山,在明军肆意欺压面前,族人便只有反抗这一条路了”。
哪么,不在王奇直接掌控下的明帝国野战军,便会发泄私愤对满族人展开疯狂的报复性屠杀,明国君主喜欢搞联带追责,族军家眷不死也会被流放为奴,而这一切罪责都会被扣在自己头上,即便侥幸逃入漠北,逃过明军追杀,也会被蒙古部族乘机吞并,自己不死也再难翻身。
代善想到了自己最好的结果,一个风烛残年的老牧民,倦缩在羊群中的情景,岁月如梭一幌已年近五十了,何苦来哉。
“阿玛,前方是长岭林丹汗族部察哈尔部族游牧地,过了长岭便是双辽,属于蒙古科尔沁左翼中旗,奎蒙克塔斯哈喇所率领的,嫩江杜尔伯特科尔沁奥巴部族的游牧区域。”
“全军打起旗帜骑兵屏蔽林丹汗族部斥侯,如遇关卡就说是奉调漠北执行任务,在通过双辽科尔沁奥巴部族前咱们依然是明军,命令各牛录看管好部众以防生事。”事已至此代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认为自己没有退路了。
双辽杜尔伯特科尔沁奥巴部族,以往与后金交往甚密,已事实上投靠了后金,之后又随代善一同,归顺明帝国的蒙古部落,是代善部族军队进入蒙古草原的最后一站,中间长岭县横卡着林丹汗察哈尔部族千户。
林丹汗(1592—1634年),全称为“有洪福之成吉思、大明、薛禅、所向无敌之胜利者、岱总、上天之天、宇宙之上帝,持金轮之诺们可汗”,是蒙古北元朝最后一位大汗,也是察哈尔部的重要领袖。
他在1604年即汗位,统令察哈尔两万户。林丹汗在1626至1630年间,连续三次遭到后金的军事进攻,势力大减人口锐降至一万户。
后金灭亡后,林丹汗部联合车臣部开始向东南发展,假意与明帝国结盟进攻后金领地,实则报复性屠杀劫掠后金族人,以图壮大实力,大有掘起之势,当前族众已发展至五万户,号称族兵十万。已对明帝国造成现实性威胁,是明帝国北方新的最大隐患。
清晨,雾霭散尽,炊烟息灭。冬日的北方森林中,宛如一片喧嚣的银白世界,寒风呼啸着穿过林间,吹得树枝沙沙作响,林中人叫马嘶声不绝于耳,代善族军准备开拔了。
岳托一个甲刺骑兵千人队打头,刚刚起步就见远方一小队骑兵向他们奔来,及至近前旗兵斥侯向岳托报告:“安国侯信使到!”岳托闻听内心一惊,观向来人。
眼前一人牧民打扮撒开褶衣补丁抽出信件一封,岳托接过信件只瞧一眼便急忙拨马转向后军。
代善正在指挥后军以战斗队型集结跟进,他已得到密报,此行所经过的察哈尔部族游牧区,目前对代善后金旧部态度不明恐有一战。
双辽杜尔伯特科尔沁首领奥巴答应接应但只限于其域内,而车臣汗部首领元太祖十八世孙谟啰贝玛的儿子,硕垒汗答应他在双辽北五十里外长岭域内接应。
代善接过岳托手中信件展开细看后,不禁大惊失色。
信中安国侯告知代善,其部已被科尔沁部族首领姻亲车臣硕垒汗出卖给林丹汗,两部已设下伏兵只等代善族部进入圈套。
同时告知代善明国野战军各部已对林丹汗、硕垒汗5000蒙古族联军展开了战略性包围,代善族部身后三十里便是野战军主力郭常顺的102骑兵旅,随时准备支援接应代善族军。
王奇命令代善部带罪立功,率主力进入约定地点,届时发射信号,全军发起进攻。“后勤缁重财物”留待原地自行保管,待战后自由取走返回驻地。
代善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了,王奇在最后时刻,再次给了自己一条生路,并允许他保留所携私产,否则他将与蒙古林丹汗、硕垒两部被野战军全歼。
天无绝人之路,此刻他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经与儿子岳托及各牛录头领商议后,宣告全军配合中央野战军主力,围歼蒙古林丹汗叛军。
此令一出,一路萎靡的军心顿时大振。各牛录章京们纷纷前来请战,代善两父子也被感染其中,遂决定以岳托甲刺为先锋,代善甲刺为后援押送伪装财物,留下余部留守就地看押真正财物,主力前往约定地点,与察哈尔部车臣汗硕垒会合,届时主动发起攻击。
北正屯位于吉林长岭西北平原,洼地、丘岭地貌,崇祯四年这里现为硕垒族人游牧区,此际车臣硕垒族军正张网以待后金代善族部携财宝前来,代善答应他十万两银作为其部前来接应的赏金。
方圆十里外潜伏着林丹汗手下大将炒花率领的五千蒙古骑兵,这只骑兵曾在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击败过后金正黄旗,虽然因寡不敌众营救宰赛未果,但却给予正黄旗骑兵以重创,此刻他们就如一群饿狼,张开獠牙等待着羊群进入他们的猎杀视线。
后金灭亡后女真人成蒙古各部族掠杀的对象,破鼓众人捶他们尽情地发泄着旧日的怒火,对满族人、女真人展开疯狂地报复,但很快就受到了明满联军的扼制和警告,硕垒族部在铁力遭到多铎独立骑兵旅的沉重打击,林丹汗族部千骑在双辽周边抢劫,回归漠北时被郝小虎101师201旅伏击损失过半。
此次,硕垒汗耽心自己吃不下代善族军,便派密使暗中勾结林丹汗部,准备一同对送到嘴边的代善族军下手,但当他得知代善还另外邀请,科尔沁奥巴部前来接应后,决定以接应代善族军为名,对其两部合众同时下手。
午时,自封汗王硕垒得到斥侯急报,金军前锋骑兵一个甲刺千余人,已距北正屯十里,后军一个甲刺及辅兵一千六百余人,押运百余辆大车滋重尾随其前锋身后而来。金军身后十余里,未发现有科尔沁奥巴部族和明军的踪迹。
硕垒闻听大喜,心想没了奥巴部族千八百蒙人骑兵,己方胜算更大了,于是派出骑兵百人队前去迎接代善族军。
一个时辰过后,东南方向一大队骑兵缓缓而来,为首骑兵悍卒单手举起一面日月山河大旗,旗帜随风飘舞猎猎作响,骑兵行进有序,一个个精神抖擞,令硕垒不敢小觑。前锋斥侯已至近前,硕垒脸上露出了狡诈的笑容,七千对三千他已胜券在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