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愈发大,雷电越来越暴躁,像是上苍发怒,意欲屠灭万灵。
风雨卷地树草折,道路两边形成了大股洪流,被风吹断的树也栽倒在路上,使大军的速度变得更慢。
云懿望着这毁天灭地的暴风雨夜,左右环顾一遍后,捋去头发的水,艰难的睁开眼,道:“我看了一下,常同地势较四周低,多为小山,今日骤降暴雨,官道所在山谷恐成汪洋大泽。”
何谋全也在观察,心中所想与云懿所说倒也差不多,这一点两人不谋而合。
正如云懿所说,这一带地势中间低,四处高,都是丘陵,如果暴雨继续下而不停的话,只需一个夜晚就能让行军的山谷变成一条时令河!
不仅大军通行受阻,后续输送粮草、军械的队伍也将难以通行。
而大军如果不能在此之前走出山谷,则万事休矣!
“何大人在哪里?在哪里?”于为年的声音在雨夜中响起,他骑着快马,领着三五骑,从何谋全后方跑来,边跑边向一旁的士兵询问。
“大人的车驾在前面!”
“哪个车驾?”于为年揩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向回话的那士兵问道。
“往前走,到了一驾被围起来的马车就是了!”
“围起来?”于为年暗道不妙,莫非大军已经哗变,包围了何谋全车驾,不肯前行?
“驾!”这会儿,于为年也不管看不看得到路,只凭借着闪电的光亮向前冲去。
经过一炷香的艰难前行,于为年终于赶到了那士兵口中被“围起来的马车”了。
细细一看才知道,并非兵变,而是何谋全出发之际就专门准备的马车,据说里面是何谋全的相好。
周围那些士兵就是用来保护马车里的那个人的。
“呼……”于为年长舒一口气,随即翻身下马,快马向何谋全走去。
“于将军?”看到满身泥泞的于为年急匆匆的朝自己走来,何谋全有些不解。
于为年朝何谋全见了一礼,正了正头上的斗笠,焦急道:“大人,暴雨不歇,将士们雨夜行军,疲惫不堪,末将代将士们请命,请求扎营歇脚,等雨停了再走!”
于为年到来的目的,不出何谋全所料,他坐在马上,没有着急回答,沉思少许,才答复道:“不可。武定数十万军民被困,将士们正与十倍百倍流寇鏖战。百姓惶惶不可终日,朝不保夕,我们早到一刻,就能多些人活下来。”
“况且,如果因为今夜扎营避雨而错失良机导致武定陷落,晋阳大营如何向朝廷交代?汉律严酷,到时候朝廷问罪,恐怕诸位将军都难逃一死。”
“大人,这些末将都知道。”于为年面露难色,继续说道:“可目前军中怨气滔天,将士们都不想赶路,已经不肯前进了,请愿要求扎营避雨。如果处置不当,恐有大祸。”
“都停下来了?”轰隆隆,闪电划过天空,映照着何谋全难看的脸色。
于为年无奈的点头。
“都有哪些大营?”
“武功营、武山营、先岭营都停了下来,驻步不前,这三营的军官校尉千总正在劝说将士;西平营的将士在观望,仍在前进的只有陷阵营和威风营、忠义营。”
武山、先岭两营主将不在,没了主心骨,武功营很有可能就是于为年默许的。陷阵营愿意前进的愿意很简单,则是因为军饷足,所以士气高昂。
威风营都是自己安排的人在控制,愿意前进也在常理中;新整编的忠义营情况则相对特殊,里面一半将士都是陷阵营、威风营调过去的,与陷阵营、威风营同心同意是常理,除此以外,新归顺的郑伯谦等将领为了表忠心,也会严格要求原本标营的士兵。
听到这个情况,再结合何谋全自己的分析,何谋全陷入沉思。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明事理,晓大义;这些士兵大多数都没有接受过教育,并不知道为何而战。他们迫于严酷的军法、兵役制度能够勇猛作战,但这不代表他们就喜欢打仗,天生愿意为国奉献。
很多时候,人都是自私的。特别是在身体、心理被摧残的时候,自私会被无限放大。
如果今夜没有暴雨,他们可以顶着蚊虫蛇鼠、困倦行军赶路,但事与愿违,这场罕见的暴雨彻底击溃了他们最后的心理底线。
原来,朱茂贞遇到的事,我也会遇到,何谋全自嘲一笑,然后问道:“将士们都有什么要求?”
“扎营,避雨,等到雨停,补发军饷。”
“告诉他们,军饷,到达武定以后补发三个月,另补发开拔饷银。”何谋全想了想,又道:“这三营你们继续劝说,如果愿意出发最好,不愿意本差也不勉强,可以就地扎营避雨。”
“那大人怎么办?”
“此乃千钧一发之际,如失武定,本差性命不保。”何谋全深呼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因此,本差将亲自率将士继续西进。”
“大人……”
“勿复多言!”何谋全决然道。
暴雨愈发狂躁,狂风呼啸,吹掉了何谋全的发髻,他原本用簪子扎起来的湿发豁然披散在肩上。
“传我法令,威风、陷阵、西平、忠义四营随我出发,急行军!天亮扎营!”
“遵命!”陈长廷领命而去。
“嘘律律~”暴雨夜中,何谋全在闪电映照下,亲率大军继续前进,奔赴武定。
郦郡。
高黄二贼数十万流寇联军将郦郡城池包围得密不透风;高耸的四面城墙下,每一处都是遍地的尸骸、残肢断臂,以及被烧焦的尸体;血流成河,血水混合着雨水形成一条条小小的溪水。
腥味、骚臭与焦味等各种各样难闻的问道弥漫在空气中,连暴雨都不能将之洗涤。
城楼上的望楼、角楼里也横七竖八的堆满了尸体,还有些将死未死的伤兵,捂着尚在冒血的伤口,痛苦的哀嚎,一旁是医兵,正在进行简单的包扎救治。
不过这样做并没有什么用,仅仅只是能减缓血流的速度。
望楼往里面走,摆放着两大排的油缸,油缸非常大,缸下面堆满了干燥的柴火,正肆意的燃烧。
油缸里烧的金汁正咕咚咕咚地沸腾,冒出阵阵青烟,对付通过云梯爬上城楼的士兵,这是杀伤力最大的武器。
暴雨的到来,迟滞了流寇的攻势,城墙上的汉军正在军官的带领下打扫战场;合力推倒了最后一架攻城云梯后,筋疲力尽地倒在了屋檐下,疲惫的他们几乎是闭上了眼睛就睡了过去。
一场残酷的攻城战刚刚结束。城楼上的汉军都在庆幸,庆幸暴雨的到来,如果不是因为暴雨的到来,这场绞肉机一样的战斗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而这,已经是武定军第二十七次打退流寇的进攻。
城中,武定节度使衙门。
其实也算不上节度使衙门,因为武定节度使衙门并不像其他藩镇那么正规,属于由郡守府改造的。比起正儿八经的节度使衙门,气度则大大不如。
洪承武升任武定节度使以后,手下主要有三名得力干将,其一是武定镇判官、掌书记——江玉龙,一个是他任命的郦郡郡守、同节度副使、招讨张乘龙,此人身高九尺,作战悍不畏死,人称“武定猛虎”,另一位则是武定镇二把手,副大使知节度事兼副使——左光先,能文能武。
由于张乘龙长期带兵驻守武定镇三郡之一的东夏,并长期带兵在东夏、榆林一带剿匪,掌书记、判官江玉龙是文官,所以洪承武带兵前往晋阳时就把武定镇的防务全权委托给了左光先。
然而,此刻的左光先坐如针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