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使是你想见就见的?”铁鹰卫士打量着何谋全,只见他脸色通红,眼神涣散,浑身酒气臭不可闻,一看就是个喝多了的浪子。
这样的人,也配提指挥使的名讳?
一个喝醉的浪子,铁鹰卫士也没什么管的必要,便恶狠狠威胁道:我奉劝你一句,不得冒充何少保,否则,要你好看!”
凌仙也一直在旁边使眼色,表示让何谋全赶紧闭嘴,然而何谋全熟视无睹。
“我何时冒充了?你把话说清楚!”被冤枉的感觉很难受,何谋全非常不服。
“你说是,请拿出证据,证明你是何谋全。”
这次的铁鹰卫士并没有上次那两个那么嚣张,言语还算客气,没有上来就要打人捉人的意思,只是让何谋全拿出证据,估计上次那两个家伙是遭到了陈长廷训斥了,因此这些铁鹰卫士才变乖了。
“你要证据,好,本少保给你。”何谋全从怀里掏出了一堆腰牌,愤愤扔给这两个铁鹰卫士。
两个铁鹰卫士接到手中,凝神查看起来。
“武英殿大学士的银质腰牌,兵部库部司职方事铜制腰牌,一品灵州侯金制腰牌、左羽林军执戟郎将铁制腰牌、太子少保玉制腰牌……”
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孟关守备将军腰牌、威风营统兵官腰牌、忠义营统兵官腰牌……
这醉汉身上,光是腰牌就是十几块!
而且根据他们的查验,腰牌全部为真,不存在伪造的情况,如此说来,面前这醉汉真是那五边战神何谋全……
这可是何谋全,韩貂寺和自家指挥使陈长廷,都是他的马前卒,连皇上都跟他称兄道弟!
两个铁鹰卫士愣住了,一旁的凌仙也呆滞了,心神陷入了滔天巨浪之中,他一度以为自己在做梦!
直到狠狠掐了几下大腿,痛楚才告诉他面前这一切是真的。
“这……这、这……”领头要腰牌的那铁鹰卫士这了好几声,也没说出一句话,还是后面那个机灵,认出来后便一噗通跪在地上求恕罪,直到这时,领头的才跟睡醒了一般,跟着跪了下来。
“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误了自家人,请少保恕罪!”
“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少保,请少保海涵!”
“都起来吧。”何谋全大摇大摆坐下,悠悠道:“腰牌可以还我了吧?”
“给!”
恭恭敬敬献上腰牌,两个人还是不敢起来。
“让你们起来,还跪着作甚?”何谋全不是喜欢耍威风的人,见两个铁鹰卫士自知有罪不敢起来,便平心静气说道:“你们并不认识本少保,所以才会发生这场误会,既然是误会,你们就不必放在心上,毕竟本少保跟你们指挥使也是老熟人了。”
“而且,你们是因为维护本少保的名声才跟我冲突起来,如果真有人冒充本少保,就会被你们发现,所以你们无罪。”
“对于你们的尽忠职守,本少保不仅不会怪罪你们,反而感到很欣慰,因为这证明了铁鹰卫士是一支很可靠的军队。”
“我等多谢少保谅解。”听到何谋全这么一说,两人谢过后便起身了,恭恭敬敬站在何谋全身前,听后吩咐。
值得一提的是这两人刚刚对何谋全的自称,是称“我”,而非其他,这是因为,铁鹰卫士对内部领导和皇帝以外的任何人都是自称“我”或者“吾”,并不会因为是何谋全就例外。
“本少保今天心情不好,你们都走吧。”何谋全留下他俩也用不上,便干脆让他们走。
两人得了何谋全宽容,赶紧走了,怕何谋全反悔算账,再则,他们回去复命的时间也到了。
等两个铁鹰卫士消失在食肆中,凌仙这才敢说话,不过他没有急着说话,而是一脸震惊加膜拜的看着何谋全,那表情就跟见了偶像一样。
想了好一会儿,才惶恐道:“少保,草民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大驾,您别放在心上。”
“我说了我是何谋全,货真价实的少保,为什么你们都不信啊?”
凌仙赶紧点头称是,连连道:“这下信了,信了……”
“不是说送我回家吗,还算数吗?”
何谋全现在的语气,哪还有一点醉酒的样子,确认了他的身份,即便他是胡说,别人也不敢怀疑。
“算数,只是少保需要我吗?”两级反转,面前的醉汉突然变成了当朝少保何谋全!情况一下子颠倒过来了,凌仙也蒙了。
“其实我没有骗你,我弄丢了一个人,一个我最爱的人。”何谋全突然伤感了起来,苦涩道:“我没有家,也是真的,天下之大,却没有我何谋全的容身之处……”
“少保真的很爱她吗?”凌仙见何谋全随和,也没那么惶恐了,于是又小声问道:“她是周沐沐还是云家那个嫡系后人呢?”
“她是云懿,我真的很爱她,她是我的全世界……”何谋全语言逐渐舔狗化,当然,也可以说是深情。
“那么请问少保,她为何离去呢?是少保动手打了她吗?”
“打她?”何谋全差点笑出了声,我特么也要打得过吧!就凭何谋全的身手,在云懿手下走不了几个回合。
再说了,何谋全从来没有打她骂她的想法,爱尚且来不及,怎么舍得打。
随后,何谋全将慈宁观的事原原本本给凌仙这位情场老手讲了一遍,没有丝毫的添油加醋,凌仙听完以后,也露出了苦笑。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她会负气而走……”
“此话怎么讲?”何谋全疑惑,不满道:“怎么你也觉得是本少保的错啊?”
“少保稍安勿躁,且听我一一道来。”
何谋全没好气,挥了挥手:“你说。”
“与少保一路从长安到大漠孟关的是云懿吧?”
“是。”
“与少保在晋阳、前原卫、三屯寨、勉县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是云懿吧?”
“是。”
“她为了你,不再封剑,她为了你,上阵杀敌,她为了你,在前原卫险些被流寇一箭射死。”“少保出征以及还京的路上,她与少保同住军营,跟着几千个大男人住在一起,风餐露宿,过着最恶劣、最糟糕的生活,条件艰难时连脸都没法洗,来了月事或是解手,都要跑到很远之外去。”
“何况少保你还解开了她的衣裙,看了她的身体?甚至和她睡在了一起。”
“然而这一切,在你眼中,却不如一个跟你一年难见一面的周沐沐重要。”
“她怎能不伤心?”
曾经的点点滴滴浮现在眼前,自己对她说过的话也萦绕在耳边,何谋全沉默了,好久才低声道:“我没说她比周沐沐重要,我也从来没有做过厚此薄彼的事。”
“少保为了周沐沐,答应慈宁观道正上山面壁思过三年,三年,这可是三年!少保知道这三年意味着什么吗?”凌仙叹气,激动道:“这意味着她足足有三年时间独守空房,见不到你!”
“三年时间,足够少保的样子在她脑海中模糊。”
“你为了周沐沐,应下思过三年之约,没有顾忌她的对你的付出,没有想她这三年该怎么办,这不是正是周沐沐比她更重要的表现吗?”
“或许少保觉得不是,但她感觉在心里就是,很多事,做者无心,看者却有意。”
“退一步说,少保与她在一起的日子,少保又为她付出过什么呢?什么也没有,她一路跟着少保,只有数不清的战斗和糟糕的生活。少保给她的,只有战场对她造成的遍体鳞伤。”
“她跟着少保,除了得到了少保一句许诺,一句爱她,还得到了什么呢?”
“她一直在默默付出,默默承受,从来没有一句不满,只因她爱少保,只因为她明白少保肩负救国救民的重任,所以不想给少保找麻烦。”
“要是换个人,根本不会如此。”
“少保不但不珍惜,甚至还变本加厉,为了周沐沐而淡薄于她!”
“她现在是哀莫大于心死,形同枯槁,心如死灰了,少保想要她再回来,只怕是……”
说到最后,凌仙也无言了,他很懂云懿的感受,这位少保却不懂,事已至此,云懿基本不可能再回到少保身边了。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何谋全扼腕长叹,失落道:“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想要跟她解释,却已经找不到她了,你可有高见?只要有用,本少保重重有赏。”
“世间文字八万个,唯有情字最杀人,世上伤痕千万种,唯有情伤不可医。”凌仙摇了摇头,低语道:“好似那破碎的镜子,如何又能重圆呢?能抚慰这一切的,只有时间。”
“不瞒少保,以我看来,此生此世,少保是再难与她相见了,这一辈子,你们也不会再见面。”
“什么?”
今生今世,再难相见?难道慈宁观一别,便是永恒了吗!只恨在慈宁观没有好好看你一眼!
何谋全如遭雷击,瘫软在椅子上,掩面啜泣起来。
这一刻何谋全才体验到了切骨割肉之痛,不,比这还痛……
分别最痛的,应该就是终于意识到下一面真的见不到了。
分明前一天还嬉皮笑脸闹着的,人走了还以为明天会回来呢。后来才想明白是真没了,那一瞬间像是最佳辩手站在辩论场上哑口无言了。
蓦然回首,物是人非,不明所以,万分惶恐,还叫自己故作镇定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