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都是胡郡守这种人,欺上瞒下厉害得紧,咱们卢县大旱,可能胡郡守都没报,胡郡守不报,皇上他老人家还能知道?”
刘玄皱了皱眉,问道:“那县令呢?你们县令也有权上奏朝廷啊。”
“孙县令,是个好官,卢县闹了旱灾,听说他已经上奏了好几次了,都没回音。”差役深深叹了口气,无奈道:“皇上再惦记也没用,他不能插上翅膀飞到这来看看,除了皇上他老人家,没人在乎这些泥腿子的死活。”
听见这话,刘玄脸羞得通红,一句话不再说,沉默起来了。
于是何谋全接过话来,说道:“朝廷有三百万两赈灾专项银款,三百万两银子虽然不多,但买来粮食也不至于让咱们饿死了人,而且听说户部也往各地送了不少粮食,咋能把人给饿死了?”
“即便朝廷拨付的粮食只有那么一半到了,也万万不会饿死人啊,莫非是有人贪了?”
何谋全问的也是实话,三百万两专项款足够应付今年的饥荒,并且刘玄还免了不少受灾地区的赋税,如此就更不可能出现连县城都饿死人的情况了。
“理倒是这么个理儿……”差役看了何谋全一眼,讥笑道:“还一半呢?便是有个一两成粮食能到,老百姓凑活着观音土草根树皮也能挨过今年,您要有胆,跟咱去城外乱葬岗看看?”
“免了……”不用去看,何谋全也知道那是个什么景象。
差役笑了笑,推着独轮车向城外而去,如他推的这种独轮车,在他身后,还有七八辆……
目送这一队差役消失后,刘玄阴着脸下令道:“走,朕要走遍整个县城。”
说完,当先而行,领着何谋全和赵克礼等人往另一条街道而去。
等转完了大半个卢县县城,刘玄复归于无极,脸上再没有任何波澜和神色,别说是随时跟护在他身边的陈洪、何谋全等人了,就是向来神经大条的莽夫李典,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此时的皇帝,已处在暴走的边缘,他们从来没见过刘玄像今天这样。
陈洪、赵克礼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一路眉来眼去的何谋全和刘思卿,也停止了暗送秋波,凌仙、李典躲得远远的,生怕触了霉头,往常喜欢跟刘玄找话题的陈有琴也很识相的闭了嘴。
黄昏时分,刘玄又带着何谋全等人寻了一处施粥的棚子,带头要了一碗凉薄的稀饭,坐在地上吃了起来。
陈洪、何谋全等有心劝谏,不过互相看了一眼之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也跟着上去要了一碗粥。
碗里的粥与其说是粥,不如说是米汤,刘玄摇了摇碗,根本没看到几粒米,仅有的几粒米看起来还是褐黑色的。除此以外,里面且有很多杂质,并且有一股令人作呕的馊臭味。
这根本就是变质的陈粮次品,就不是给人吃的,县衙居然拿这个应付灾民?刘玄真的很想问,朝廷送来的粮食去哪儿了?
没有人回答他,望了望正在排队的饥民,刘玄端起碗,将这碗“粥”一饮而尽,浑汤从喉咙过了个路然后下肚,刘玄尝到了一丝咸味,看来里面是放了盐的。
这碗“粥”,除了臭一点、馊一点,令人作呕外,除了有硌牙的石子外,除了有虫子外,其实也还好。
朕坚持一下,也还能撑住,难道还能把毒死不成?
一旁的何谋全、赵克礼、陈洪看到皇帝都喝了,也没犹豫,跟着喝了,喝下去的第一瞬间何谋全就皱了眉头,一股强烈的不适正从腹中蔓延。
忍着呕吐感,何谋全很想把那组织施粥的差役抓过来问一句,你这他么是给人吃的?
刘思卿、凌仙、陈有琴三人端着碗,久久无言,神色极为痛苦,显然内心正处于艰难的斗争中。
男子汉大丈夫,喝就喝!
少保,你可看好了,凌某不是矫揉造作之辈,也能能屈能伸的大丈夫,一心要跟随何谋全做大事的凌仙咬了咬牙,闭着眼睛灌了下去。
现在,就剩刘思卿和陈有琴了,刘玄的眼神看向了她们俩。
皇上能喝,妾身也能喝,已经把自己视为刘玄妃嫔的陈有琴为了证明自己的爱意,喝了下去,事已至此,刘思卿知道已经没有别的选择,艰难的端起了碗,如饮鸩服毒一般,将这碗粥吃了。
等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喝了,刘玄重新起身,找一个人问了路,便领着何谋全等人朝那乱葬岗而去。
所谓乱葬岗,不过是密林中的一个山坳。
密密麻麻的蚊子飞来飞去,在山坳里盘旋,光天化日之下,一群吃人肉吃上瘾的野狗也不怕人,只顾着扒拉土堆里的尸首或是撕扯那些刚刚扔进来的“人”,眼睛因为吃人肉过多而变得血红,跟那返了祖的恶狼没什么两样。
乱葬岗里的惨象令人心惊,尸体数不清有多少具,不过管中窥豹,仅从这遍地白骨就知道这里的死者起码有三四千人。
有些烂了,尸水在流淌,刚刚被扔来的死人被野狗撕咬得血肉模糊,残肢断臂到处都是。
饶是见惯了死人的赵克礼、何谋全等人,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陈有琴和凌仙更是被这场景吓得魂飞魄散,身体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
一行人的心,经过最初的震惊恐惧之后,取而代之的是沉重,只因面前这些人都是底层最可怜的百姓,是在场所有人的同胞,是刘玄的子民,这种感受跟看敌人的尸体根本就是两个极端。
他们决定不了自己命运,心里只盼着不要打仗,盼着风调雨顺,能够没病没痛平安度过一生就好了。如果再有一位圣君在上,官府也能对他们好一点,那就更好了。
他们把寄希望于上天,也可以把希望放在皇帝身上,放在官员身上,只盼着这国家能像个样,谁也不要欺负谁,有个活命的奔头就行。
刘玄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才会让这些饱读圣人之书的读书人如此丧心病狂的贪墨,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让这些达官显贵坐视百姓饿死而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