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已经喂饱了水草，也歇好了气。
二人翻身上马，朝着北边疾驰而去，速度比来时更快。
……
危崖高万丈，壁立千仞山。
孤峰如一座宝塔般矗立在茫茫雪夜中，似乎能直达天上，寂静了好几年的沐雪崖在这几天突然嘈杂了起来。
后半夜时分，陡峭异常的沐雪崖顶迎来了一道清瘦的身影。
她悄无声息的飘在大雪中，虽然夜幕深沉，但并不能阻碍她的去路。
如今已是隆冬，加之高处不胜寒，寒冷的夜风把一切都冻成了冰，这崖顶能活活冻死一个人，但她却只穿着单薄的外袍，并无驱寒保暖的大衣毛皮。
穿得这么薄，天气又这么冷，她不仅没有发抖，反而脸色十分很红润，内行人只要一看就知道她是一位内家大成的绝世高手。
来到沐雪崖顶上，她站了一会儿，转身消失在南侧，随后又出现在东面的半山腰上。
在她面前，是建在万丈绝壁上的长空栈道。
这种地方所谓的栈道，也就是在一堵绝壁上打上横向的石桩深深契入石壁中，然后用石条和木板在上面搭起了一人宽的悬空小路。
栈道异常狭窄，一人通行尚且拥挤，而且没有护栏，石壁上只有一根大铁链供人抓扶。
常人至此，多坠崖而亡。
沐雪崖人烟罕见，雪夜中的长空栈道更是连一个鬼影都看不见。
她一个人走到栈道中间，突然又停下了脚步，然后背靠陡壁俯视脚下的万丈深渊，怅然出神。
离开云庄五年了，似乎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可以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脑子放空。
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自己的道，究竟要去往何处？杀了黄温，自己是否就真的功德圆满了？天下武林联合而来，声势浩大，自己能撑过明晚么？
帝乡不可期，人间尔虞我诈庸庸碌碌，幽冥阴冷无情，哪里才是真正的乐土……
头顶星空之外还有其他世界么？人人向往的天人道真的存在吗？如果存在，会是什么样子？
云家的血海深仇，到底能不能得报？
自慈宁观那夜后，虽然武功一日千里，修为也愈发高深，但她发现自己对人生和道的理解也越来越困惑，脑海中突然多了许多以往不曾有过的疑问。
真气厚重似海，轻功快如流光，天人合一，道法自然，气象更新，心性不以外物而悲喜，是为大成至圣者，可她现在的道心却乱了。
“阿弥陀佛……”
失神间，一声宏大厚重的佛音在深渊中响起，栈道东侧，一位手持禅杖的灰衣老僧缓缓走来。
女子瞟了他一眼，波澜不惊道：“老和尚，你来此为何。”
来人是连州南平寺的僧人，天心上人，之前何谋全大婚他还去祝贺了，后来碧云湖发起对云懿的联合讨伐行动，他也代表南平寺参加了。
女子并不认识天心上人，但看他突然出现在这里也没一丝一毫的波动。
“老衲南平寺天心，有礼了，今夜来此和施主一叙，云施主别来无恙？”
老和尚低头顺眉，双手合十，看起来恭谦而和气。
“与你无关。”
女子头也不回，低头望着身前的万丈深渊，平静道：“我可没有东西施舍给你，不必叫我施主。”
老和尚一笑，道：“施主若与老衲在沐雪崖上一席清谈，也算得上是布施，老衲一生别无所求，随缘而已。”
“这里没有席子，站着说。”
女子看了老和尚一眼，问道：“老和尚，我们素不相识，你要与我说些什么？看你气色不好，消瘦不已，最近是有烦心事？”
老和尚不回答，反问道：“云施主，你长发飘荡，双眼血红，全身戾气冲霄，魔性日渐深重，造下的杀孽无边无尽，是不是也有烦心事？”
“我的确是有烦心事。”
女子微微点头，望着夜空深深道：“如老和尚你这般遁入空门，真的能六根清净，从此心安无忧么？”
“尘世如潮人如水，避不开逃不了，袈裟未着愁事多，禅杖在手事更多，善哉，善哉……”
老和尚念了几句佛号，吟道：“天下事了犹未了，不了了之，世外人法无知法，非法法也。”
女子沉默无言，好久之后才轻笑道：“逃到山里隐居不行，遁入空门出家也不行，说来说去就是没办法，即使如老和尚你这般出家也只是逃避，终归不是解决烦恼的手段……”
“心安乐处，就是身安乐的地方，倘若心中有道，脚下也就有了路。”
“一派胡言，不知所云。
女子冷声一笑，道：“何谓道？你说道在心中，那心又在何处？”
“阿弥陀佛……”
老和尚单手诵佛号，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说道：“道可道，非常道，道是心，心亦是道，故称道心……”
女子冷笑，道：“现在我占了这条栈道，老和尚你过不去，你该当如何？”
“通往崖顶的路不止一条，转身寻道便是。”
“只有这一条道通顶，无它路可走，你转身回去，就看不到山顶的风光了。”
“可天下之大，并非只有沐雪崖一顶，此山观不得，其他山也可，老衲云游多年，双脚丈量天地，至今已有五十年寒暑。”
好个伶牙利嘴的和尚，女子心中叹了一句，终是哑口无言。
双方陷入了沉默，又过了小半会，天心上人终于图穷匕见。
“云施主以身试祸，杀人无数，罪孽深重，令朝廷痛哉，也让何少保万分惋惜，老衲唯愿天下太平，不愿看到武林厮杀，如施主迷途知返，尚可以免。”
“慈宁观下的那些人死有余辜，前因后果你尚且不知，怎能说我罪孽深重？即使我有罪，也不是尔等能定的。”
宽大的墨色衣裙在风雪中轻扬，女子的语气十分平静。
“杀人就是杀人，无论善恶……”
天心上人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即使他们该死，也不应当由施主私自处决，他们有师承，应该由临云宗掌门处罚他们。”
“够了！”
女子看了老和尚一眼，斥责道：“杀人者人恒杀之，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善君子，根本不会懂得天行有道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