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音不敢狡辩,老老实实道:“回太祖母的话,孙女去了。”
老太君哑声道:“骑射不怎么样,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现在不猎雉,改射人了。”
陈玄音本就心神不定,此刻听到这话,只道失手杀死龙武军中郎将之事已被太祖母知晓。
看到这兴师动众的阵仗,又听太祖母话中有话,陈玄音心知自己闯了大祸,于是埋头低眉,不敢抬头去看太祖母的眼睛,也不敢回话。
大厅陷入了沉默,落针可闻,和陈玄音同辈的小字辈连大气也不敢出。
一片寂静中,万氏睁开了眼。
她重重将手里拐杖往地上一杵,哑声喝道:“孽障东西,跪下!”
“砰!”
陈玄音跪地,双手顺势放在膝裙上。
万老太君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且如实说来。”
陈玄音挺身,将出城打猎恰遇龙武军追杀天策学子的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自己不忍那少年殒命,就想救人,对方不从,因而言语冲突起来,接着又说双方动手的缘故。起因是因为那人把自己唤作恶妇,于是自己就向其投掷了飞剑。
然后他们和史姓武士打了起来,史不敌,对方得胜后又羞辱陈阀,自己气不过,上前和那中郎将打了起来。
没打过,那中郎将揪住自己头,要自己给他磕头,叫他相公。
于是自己在羞耻气恼之中,拔出腰间匕首,捅了那中郎将,原本自己并无杀意,但忘记匕首有毒这回事,结果就把那中郎将毒杀了。
之后,陈玄音又说了龙武军将领的反应。
什么也没说,带上那中郎将的尸体就离开了。
所有细节,但凡想得起来的,陈玄音都一一照实说了。
万老太君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但杀一个人,终归不是天塌下来的事。
她不动声色的听陈玄音讲完,然后问道:“这些少年郎确认是天策学子?”
陈玄音道:“孙女已经考问过李武,他们确实是临江公主和何谋全的学生,因不满德王篡位,便动手杀了军校里那些地方要员的子侄,随后连夜逃往临江。”
见太祖母脸色稍缓,陈玄音又把李武率队吸引追兵以掩护同学的事迹向讲了一遍。
老太君及众人闻之,连声道好。
问清了事情,也就该做决定了。
说到底,现在摆在陈阀面前的就是一个归顺谁的问题。
若是陈阀向以东园为核心的神京朝廷表示臣服,那东园就不会为郑俊之死而大动干戈。
德王称帝,天下大多数人都认为是篡位,所以周延益现在迫切的需要除东园以外支持者,若是郑俊的死能换来陈阀对刘齐帝位表示认可,那就很值得。
陈阀位列开国九阀之一,在世家大族中的影响力极大,如果能成为盟友,东园自然求之不得。
如果陈阀投靠东园,更重要的是向天下释放了一个强烈的政治信号。
连陈阀都认可新帝,你们凭什么不认?
所以如果陈阀有意靠向刘齐政权,那么就会这样处理陈玄音杀郑俊之事。
首先重处陈玄音,以陈玄音作为政治牺牲品向周延益妥协。
然后上表刘齐,言明此事是陈玄音失手所为,陈阀已给其处罚,但考虑到郑俊是禁军中郎将,所以最终如何陈玄音还需恭请圣裁。
这样做,东园会觉得陈阀认怂了,同时也能通过陈阀向刘齐上表请求圣裁的举动领悟到,陈阀已经认可新帝了。
但如果陈阀不打算投靠刘齐,陈阀就会义正严词说明此事是龙武军挑衅在先,所以陈玄音才会愤而杀人,同时陈阀还会怒斥周延益祸国乱政的行为。
到那时,陈玄音不但无错,反而还会得到诛杀汉贼的功名。
万氏掌管陈阀七十多年,这些道理当然能明白,沉思少许,万氏已经做出了决策。
望向跪在地上的陈玄音,老太君杵杖训斥道:“不习女学,整日偏好行游侠之事,岂不知游侠以武犯禁之理?前番你当街射死同使之子,闹得满城风雨,你在新乐城里嚣张跋扈也就算了,而今竟然猖狂到从东园手里抢人,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嫌命长吗?”
陈玄音道:“太祖母从小就教孙女忠君体国,敬天法祖,孙女从不曾遗忘,如今老贼周延益篡权乱政,虽托名汉相,其实为汉贼,孙女即使杀了他的狗腿子,那也是为国除贼。”
听到她顶嘴,旁人连忙叱责道:“玄音不可无礼!”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太祖母并不是说你杀他不对。”
老太君叹了口气,苍老道:“只是你胆子太大了,行为偏僻性乖张,又不管世人诽谤,临江公主向来痛恨这样的人,当今天子眼里也揉不得沙子,你若是再这么跋扈下去,不是叫摘星楼楼的刺客把头砍了去,就是让铁鹰卫士给抓了。”
说得简单点,陈玄音就是无法无天,不知王法为何物。
不畏强权固然值得称颂,但她本身就是强权的代表,她以陈阀四房长女的身份在新乐锄强扶弱,说不定哪天别人就会用更强的权来制服她。
刘玄作为皇帝,会喜欢一个无法无天的世家之女么?一心维护祖宗基业,以民间卫道士自居的刘疑会容许陈玄音这样目无法纪的人存在么?
如陈玄音这类无法无天的世家权贵,正是刘疑的打击对象。
她可不会因为你是一个爱国的权贵就放你一马,在刘疑心中,黎民百姓更重要。
陈玄音沉默了,因为老太君说得没错。
这些年来,她确实闹出了不少事,鞭打李家公子,当街射杀节度副使的儿子,大闹鸡鸣寺,掌掴钱庄伙计,脚踢复州刺史之子,和赵阀女子当街互骂,王府外纵马,现在又杀了禁军中郎将……
桩桩件件,似乎都数不清了,她也因此遭受了多次处罚。
被禁足,半年不能出门,在祠堂里被家法大棒打到十几天起不了身,被关在石室内思过五个月,不给一文钱用……
总结起来就是,知错了,但是下次还敢。
其父陈朝进只要不在家,一准翻天,故而陈阀上下对其极为头疼。
万氏一般不管教这些重孙辈的后人,但这次是真的忍不住了。
训斥完陈玄音,万老太君又看向左下站着的一位中年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