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谋全语气坚决,老人只好娓娓道来。
四年来,京师南坊一妇人之幼子患恶病,多人问诊无果,住在京郊的一名老御医闻之,不忍小儿丧命,于是找到妇人。
老御医看出了病因,但是开不出药方来,妇人无奈,只得多方打探,求一个能开方的名医。
机缘巧合之下,妇人找到了一名摘星使者。
这件事被摘星使者写成了卷宗,随后报给了摘星十长老。
十长老中并无医术高明者,对这个病也是束手无策,于是只好继续上报刘疑。
刘疑阅毕,批复让妇人回家等候。
当夜,刘疑亲访妇人家。
一番施救后,小儿去疾,刘疑也开出了药方。
老御医惊叹,妇人亦是千恩万谢,赠之百两银子作为酬谢,刘疑取五两。
妇人问名,刘疑只道无名无姓。
由于刘疑以流苏斗笠覆面,并没有露出真面目,故而妇人也不知她是何人。
刘疑出门准备走的时候,一阵大风吹起,撩起了她的流苏,也将其真面目露了出来。
一旁的老御医眼疾,一眼就看到了。
老御医先前供职太医院,时常进出皇宫,所以是见过刘疑的。
得知传说中的无名氏竟是临江公主,老御医大惊。
身份暴露,刘疑十分不满,令老御医不准外传,否则必将严惩。
老御医哪敢说半个不字,当即连连点头。
两年前,老御医病危时,一位老朋友从远方来访。
该说的话说完,该办的事办了,老御医不愿这个秘密随自己埋入土中,于是将其告诉了这个老朋友,同时也告诫他,决不能让别人知晓,否则会有性命之危。
友人答应,随后离去。
而这友人,正是何谋全眼前的老人。
“临江公主就是无名氏,无名氏就是临江公主,临江公主嫁给了少保,少保既燃说自己的妻子患病,那老朽当然知道她就是无名氏,这也正是为何老朽会来到此地的缘故。”
“原来是这样……”
何谋全恍然大悟,唏嘘不已。
但何谋全还是有一点不明白,老人是怎么知道刘疑病重的?
掌权者病重,在任何组织都是机密,摘星楼中并没有几个人知道刘疑病重。
抱着这个疑问,何谋全问了出来。
老人道:“冷士贞亲自拜会老朽,老朽本不愿意与摘星楼有牵扯,但得知病重之人是少保之妻,便赶来了,不过老朽也有一个疑问,临江公主和摘星楼是什么关系?为何摘星楼身居高位的冷士贞会为了她来拜访老朽?
何谋全淡定道:“她病重后,吾遍访名医,所问之人都是束手无策,听说冷士贞是她至交好友,于是我便带她来了摘星楼,想寻个法子。但摘星楼也没有能治,想来是冷士贞顾及好友性命,所以暗中前去请了老先生。”
“老朽知道了,那就不废话了,带老朽去看看。”
何谋全领着老人到了刘疑房门外,尚未敲门便听到了刘疑的声音。
“谋全,你带了什么人进来?”
这是她的私人居所,只有寥寥几人能进,旁人都是进不来的。
大成至圣至高的感官敏锐异常,何谋全尚在百步之外,刘疑就听到了脚步声,而且还判断出是两个人。
何谋全道:“一位旧相识,也是杏林中人,说有办法可治你的病。”
“我的病无药可治,不过也只是小疾,会自己好起来的,你不必为我担心。”
“日夜呕血,卧床不能起行,这叫小疾?”
言毕,何谋全带着老人进入了房中。
刘疑躺在床上,双眼遍布血丝,面上毫无人色,嘴唇干裂起缝,床边放着一个血迹斑驳的铜盆,她姿色虽在,但气质全已全无。
望着这般模样,何谋全心里一疼,快步上前抱住她。
刘疑对何谋全把老人带进房来的行为很不满,生着闷气,把脸转到朝墙那面,不理睬何谋全。
何谋全拉着她的手,轻声安慰着。
哄了好一会儿,刘疑才愿意和何谋全说话。
行医讲究个望闻问切,但这老人只是看了几眼,就已经确定了刘疑的病因。
“公主此症乃忧愤悲痛所致,是伤心到极致时伤了心神,又并发引动了旧疾,心病加旧疾,所以才如此严重。”
“等于没说!”
瞟老人一眼,刘疑心中已不报任何希望。
老人也不生气,又淡淡道:“戾气太重,还有走火入魔的迹象。”
“本公主心平气和,头清智醒,不会走火入魔。”
老人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等到公主知道自己走火入魔了,那就晚了。”
二人围绕有病没病、是什么病争论了许久,老人太能说,刘疑说得口干舌燥也没得胜,于是闭口不言。
随后老人围绕刘疑的心病,与刘疑进行了一场持续一下午的辩论。
二人辩论说法,竟不分胜负。
生母华贵妃之死,是刘疑心中至痛。
对此,老人道:“盖天地万物之萌生,靡不有死,死者天地之理,物之自然者,奚可甚哀?”
刘疑道:“母女一场,而今天人永隔,阴阳相望,焉能不悲?至亲离世而无泪水,人与禽兽何异?”
“其实不然。”
老人摇头道:“察人其始,本生于无,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笏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人且偃然寝于巨室,而人随哭之,是以不通命,故公主应止也。”
在老人看来,天地之初是没有生命和形气的,时间演变出了气,气生形,形演变之后又变为生命,生命死亡以后又变成了气,所以无论生死都是气的变化。
也就是说,老人认为生与死并无区别。
没有区别,也没有界限,无限循环,生来是等死,死又是新生的开始。
死而不亡,不死不生,生命永恒不朽,所以没有必要因为华贵妃之死而悲伤,她仍然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着,在你不知道的角落里看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