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顾亭业抱着自己的头，感觉里面好像被塞了几斤钢钉，尖锐刺痛，让人难以忍受，额头上的青筋忍不住暴跳，冷汗渗出，真的是生不如死，过了好久才缓过来。
他看看四周，眼内满是茫然。
这是哪里？怎么到处都是灰扑扑的，陌生又透着熟悉场景。
他明明记得刚才是在会场打扫，应该是退休的年纪，却因为身患顽疾没有存款治疗，不得不出来继续工作，握着扫帚的手上原本是松弛干扁的皮肤，现在却变得细腻红润。
“哥，你还好吧？要不要去卫生所看看？”
卫生所？好久远的词，还有这声哥，这熟悉的声音？
顾亭业迟疑地转头，见到留着西瓜头，双眼澄澈地看着自己的男孩，那在记忆中逐渐模糊，却永远不敢忘记的面容，不由得红了眼眶，用力将他搂入怀中。
“太好了、太好了！你还在！”
顾亭业感觉到怀里真实的存在，只觉得曾经种种恍如云烟，也许真的是梦。真是太好了，二弟还在，还没有死，噩梦醒来了，那潦倒落魄，亲友死绝的噩梦终于醒来了。
“哥，你在说什么？我当然在……哎！你怎么哭了？是怕顾卓华再来找我们的麻烦么？你放心，族叔已经把他拿下了，他冲到我们家来胡乱打砸，族叔会给我们个公道的！”
眼前的顾亭军还是个小萝卜头，却已经知道维护自己的家人，挺起腰板说话的样子像个小大人，踮起脚尖揉他的额头，愤愤不平地抱怨，“那混蛋下手太重了！”
顾亭业还处在恍惚中，抬眼看到墙上的日历，猛然愣住。
1979年11月20日，己未年，羊，寒衣节。
他不会忘记这天，在那个漫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噩梦里，他最小的妹妹，年仅8岁的亭霜就是在这天失踪，说是失踪其实大家都知道是被拐卖了，甚至卖她的人都清清楚楚，就是他的“好”堂叔顾元轩，不管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这个堂叔都对他们家恶事做绝。
顾亭业抓住二弟的肩膀，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亭霜在哪里？”
“刚刚堂叔过来说要给他家亭子道歉，带她去镇上买新衣服去了。”
“顾元轩是会道歉的人吗？你怎么就信了他的话！”
顾亭业忍不住敲了他的头，顾亭军发出恍然大悟的“哦”，这才想起顾元轩是顾卓华的父亲，两个人都是同样的坏胚子，确实不该信他的话。
“我去把她找回来！”顾亭业没时间和他废话，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想要往门外冲去，结果脚下发软，加上没看到门槛，直接摔到地上。
“哥，你还好吧？有没有受伤？你不要吓我，刚刚顾卓华打你脑袋是不是把它打坏了？小妹去镇上能有什么事，你实在担心，我去镇上找她好了……”
“闭嘴。”顾亭业瞅了眼小萝卜头，就他这身板，找过去就是买一送一了。
顾亭业挣扎着站起来，看到墙边有个锄头，不是很粗那种，拿过来直接当拐杖用了，想着待会儿说不定还能当武器，心里有些满意，但是走了没多远又转回来。
他现在身体太虚了，就算拿着锄头硬拼，应该也拼不过，说不定最后锄头被人抢过去，还砸在自己头上，他在房间里看了看，最后在床头存钱的柜子掏了把毛票，出院子的时候看到墙边放着的鸡食碗，停了下。
这东西在梦里被他卖给了收旧物的，之所以是收旧物的，不是收废品，是因为这东西当废品压根卖不上钱。而那个旧物贩子给了他5毛，这在当时可以买上半斤猪肉了，而让他印象更深刻的不是半斤猪肉，而是多年后他在拍卖公司任职后才知道，那是只斗彩的福山寿海纹盘，出自真正的雍正官窑器，估价30-40万。
顾亭业拿起碗，抹去碗底的污渍，“大清雍正年制”几个字赫然在目，再看上面的图案，青黛色的山石，浅绿色的海浪，配着挂满寿桃的桃树，盘绕其间的五只蝙蝠，寓意“五福捧寿”……脑海中上过的字句与眼前的物件对应，让他生出奇异的感觉。
也许，那不是梦，不过还需要验证下。
顾亭业想到这里拿起旁边的抹布，将鸡食碗包了两层，揣在怀里出门了。
村庄离镇上不远，但是以他现在的状态要走过去估计得天黑了。
顾亭业正发愁，就被探到身前的黑影拱了下，差点连人带碗摔到田埂里，也就是他手里有根锄头，及时往后拄了下，才稳住身体。
“哎呀！对不住，这傻驴可能以为你怀里有好吃的，拉都拉不住，你没事吧？”说话的是个赶着驴车的老人，面容憨厚，被下垂的眼皮遮挡的眼睛里却透着丝精明，“我在半里地外就看到你了，这是要去镇上么？要顺带捎你一程不？”
顾亭业定睛看着他，半里地外就看到自己，还让驴撞过来了，他不认为这是单纯的意外，不过他现在确实需要代步工具，有偿也可以，只是事后不能有纠纷。
他没那么多时间，也没太多钱。
“捎带的费用是多少？”
“嗐！顺带的事，提什么钱呢！”老人摆了摆手，话锋一转，有些“不好意思”道：“就是我这驴馋得很，让它多拉个人就要多吃些，就多多少少给个1块吧。”
顾亭业捏紧手中的毛票。
“3毛。”
老人愣了下，随后身体夸张地后仰，脸上浮出怒气。
“你当我家的驴吃的是土咧！3毛钱买袋玉米饼子都不够！”
顾亭业知道他说的玉米饼子是驴的精饲料，但是村里谁会让驴吃那个，养得好的喂点秸秆、芦苇就不错了，更多的是直接喂干草，所以他干脆扭过头，拄着锄头往前走。
“哎！你别走呀！这磨磨唧唧地要走到什么时候，看你可怜，给5毛就带你去好了！”
顾亭业没有停步，只在心里倒数五声过后才“犹豫”着回头。
“我身上的钱不够，待会儿还要带小妹回村里，回来还坐你的车。”
老人眼睛一亮，大方道：“来回只收你1块，回来加人不加钱！”
“可是，我只有8毛。”
“行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