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夏家，一向沉稳的夏一眺显示出了一种与寻常人相差无几的暴躁。这种暴躁对袁佑安来说，有种莫名的安心——这证明夏一眺他的确是夏家的人。一个人，只有刀子割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会知道疼，才会呈现出最焦躁的原始状态。
在袁佑安的眼中，夏一眺太冷静了，冷静地似乎不像一个正常的年轻人。无论是地下山庄的的初次见面，还是日后的每一次调查和当面交锋，袁佑安都不敢小看了这个年轻人，不敢瞎看这个在潜意识里被他当做了夏家后人的人。
“当年，”袁佑安终于将目光从夏一眺的脸上移开，重新投到了天花板上。“夏家的盛势，是今天的的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整个夏城的商业几乎被夏家垄断，各行各业，每家每户，多多少少都能看得出夏家的影子。夏家就像以前的老太师一样，端坐云端，却桃李天下。商界中的人，一半以上的人都受过夏家的教导。也有很多人，是因为受了夏家的影响，才走进商界的……”
袁佑安的眼睛里充满了回忆的神采，里面是赤裸裸的羡慕，还有嫉妒。
“夏家自以为是夏城的守护者，他垄断着所有的行业，扶持了很多人，现在有头有脸的这些人，蒋曦儒、佟兴海、阮任毅……哦，对了，还有许家的那个，许思源。”袁佑安像在说一件好玩的事情一样，突然笑了笑，“他以前不叫许思源，叫许乾明。大概就是从夏家没了之后，很多世家开始踩着夏家的资源崛起，他却对夏家的东西避之不及，生怕沾上一星半点。当时很多人都说他傻，骂他是老顽固。夏家倒了，下面的人都作鸟兽散，无主的东西，不要白不要。但他却坚决不要，还跟那些贪得无厌的人统统断了联系，不久就把自己的名字改了……”
思源……饮水思源……
夏一眺将目光从袁佑安的身上收回，思绪会放到很久之前。他回到夏城这么久，见过许思源的次数屈指可数。他也曾经调查过许家，发现当年许家并没有占夏家的东西，跟其他家族也没有任何不干净的往来，这才没有继续关注许家。
本以为许家跟夏家没什么关系，却不想背后还有这样一段故事……
“许家没落，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
“是。”袁佑安几乎没有犹豫地回答着，提起十几年的事情，他的记忆仿佛比中午吃了什么记得还清楚。
“夏家的资源遍布整个夏城，谁都想分一杯羹。”袁佑安顿了顿，看了一眼夏一眺，似乎觉得这样说不是很好。但想了想，又觉得只能这么说。他只好将目光移走，盯着自己的被子。
“夏家在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夏家独大，挡了他们的路。夏家出事之后，大家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后来看到普天盖地的媒体宣传，这才相信。再后来，夏家的产业陆续被侵占……其实就是生抢，谁有能耐占了哪栋楼，哪家公司总部，谁就能拥有它，连程序都不需要走。”
“很野蛮吧？”袁佑安无奈地笑了笑。这一次，他的嘴角没有那么僵硬了。
“但当时，这些事情都是真实发生的。”
“你无法想象，在一个充满法度的现代社会里，倒了一个世家，整座城的机制就完全瘫痪了。因为在某种程度上，夏城，已经不是政界的夏城了，而是夏家的夏城。它所有的规则、制度，甚至潜规则，都是由夏家制订的——大家也都习惯了跟着夏家做事，听从夏家的安排。但也有很多人会觉得，凭什么？”
“凭什么你夏家就可以制定规则？凭什么我不可以？”
袁佑安说完这句话，夏一眺在他的眼里，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堪称疯狂的色彩。
“你也是这么想的。”
夏一眺言语笃定，袁佑安眼睛里的疯狂说明了一切。
“是。”袁佑安回答得很干脆，“这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商界打拼一辈子，谁不想出头做大哥？”
“当时，夏大哥带着我们几个，蒋曦儒、佟兴海，还有许思源，一起做生意。有什么项目，几乎都是政界直接拨给夏家，由夏大哥统一分派。”
夏一眺眉毛一挑：“没有阮任毅？”
“没有。”袁佑安摇头，“当时阮家并不起眼，连个二流世家都不是，经常跟在蒋家后面，捡蒋家看不上的小项目来做。”
夏一眺有点惊讶，没想到蒋家和阮家的开始，竟跟现在是完全颠倒的状态！
袁佑安继续说：“蒋曦儒是夏大哥最倚重的人，分到的项目也就最多。项目多了，蒋家自己做不过来，就会成为‘二级大哥’，将自己看不上眼的小项目，分给下面去做。但是有一次，蒋曦儒看走眼了。”
夏一眺很快就领会到了袁佑安的意思。
“这个蒋家看不上的项目，成了阮家飞升的仙丹？”
袁佑安自嘲地笑了笑：“夏大哥信任我们，政界分下来的项目，他都会给我们先看一眼，谁感兴趣就去做什么。当时我们看到了这个项目，竟然谁都没有当回事，就在眼皮子底下让这个项目流到了阮家的手里……”
当年的那个不被看好的项目，袁佑安现在提起来还有些不甘心。他不知道是他们几个人都眼瞎，还是阮家的运气实在好，捡漏给自己捡出了一个四大家族。
夏一眺没有理会袁佑安的不甘，径直问道：“蒋家就是凭借这一个项目，成了跟你们一样的大家族？”
袁佑安的表情渐渐僵在了脸上，眼神里开始漫出难以言喻的悲伤。
“不。”袁佑安的声音有些嘶哑，“他直接超过了我们所有人。”
“所有？”
“所有。包括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