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金乌东升,给乌云密布的云隐山带来一线光明,山上的精怪总算收敛了声息,静待下一个夜晚的到来。
但山间依旧乌云罩顶,水雾朦胧,下沉的云气把整座云隐山晕染成了宣纸上的浓墨。
直到时近正午,大雨倾盆,李听玄才悠悠转醒。
这一觉,在鬼怪不绝于耳的嘶吼伴眠中,他睡得很香。
看了眼天色,灰蒙蒙的不甚好看,狂风一过,吹动满山树叶。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起床,整理,洗漱。
来到前殿,先将昨晚用过的桌椅蜡烛等物收进来,而后翻遍整座道观,在神案底下翻出三根沾满灰尘,且已经烧过的,长短不一的香。
点燃,用手甩灭明火,插入香炉,朝上首老君像拜了三拜,喃喃道:
“老爷原谅则个,弟子如今窘迫不已,被那厉鬼困于观中,只能以这三柱残香孝敬您老,千万保佑弟子平安渡过此劫。”
如此,一个半吊子道士的早课便算完成了。
抬头又见神案上摆着的供果,想了想,老爷大抵是不会吃的,可别浪费。
叼着供果走进后面厨房,揭开锅,里面放着一个大碗,碗中盛着他昨日煮好的黄粱饭块。
这饭块制作简单,先将黄粱米加水煮熟,待其冷却凝固后取出,切作小块,装入碗内,再放入锅中,如此可多保存些时日。
亏得有范文正公“断齑画粥”珠玉在前,否则他还真不一定能想到这点。
估摸着自己的饭量,取了一些,重新放回锅内,点燃灶火,盖好锅盖。
闲来无事,索性取了一卷《道德经》,坐在小板凳上,一边等着黄粱饭熟,一边捧起书卷来读。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土灶内柴火噼啪,道观外风吹雨打,李听玄读着读着,只觉脑壳一阵昏沉,竟不知不觉间靠着灶台,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间,竟发现自己腾空而起,低头去看,却见“李听玄”仍旧靠着灶台熟睡。
心头大惊,正欲挣扎,平地一阵清风起,带着他扶摇直上。
索性脑袋也昏沉,遂放任清风将他裹挟,送他上青云。
清风带着他穿过云层,速度丝毫不减,远远看见一座明晃晃金烁烁巍峨大门,后面殿宇成群,飞檐斗拱,金钉攒玉户,彩凤舞朱门。复道回廊,处处玲珑剔透;三檐四簇,层层龙凤翱翔。
复而向上,直插三十三重天界,来到一座宫殿前。
这宫殿檐牙高啄,勾心斗角,正上方竖一牌匾,上书三字小篆曰“兜率宫”。
牌匾下卧着一老青牛,原本正在假寐,忽而感到微风拂面,睁开眼看,一双牛眼顿时瞪得浑圆。
“师兄?”
青牛刚一开口,那宫中又缓缓走出一老道,仙风道骨,鹤发童颜,拂尘狠狠敲了一下牛头,训一句“多嘴”。
青牛前蹄捂住脑袋,一脸委屈。
李听玄确乎不认识它,更不认识眼前这老道,却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熟悉。
但从这场景的布置,以及老道青牛的配置来看,莫非是前世那《西游记》中,所描述的三十三重离恨天,太上老君所在的兜率宫?
眼前之人莫非是老君?
老道看着他,腾出手,掐指一算,微微摇头:“不对不对,时候未到,听玄,你回来早了。”
说完,他琢磨片刻,从袖袍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紫金葫芦,约莫双拳大小,又招了招手,一柄青紫色长剑便从宫中飞出,径落入他手中。
“为师将这葫芦与剑,稍加炼化一番,权且与你做个护道之宝。你该走个金丹大道,修行法也传入你灵台中。”
“到了关键时,它们会告诉你如何做的,剩下的路,靠你自己走了。”
说罢,拂尘扫过,又是一阵清风,将葫芦长剑与李听玄一并卷起。
“且去,且去!”
眼前天旋地转之间,又隐约听到一句叮嘱。
“别吃供果啦!为师正欲享受一番,未曾想被你小子抢了先!”
……
噗
噗
锅盖被锅中蒸汽顶起,缝隙间不断冒出白气,呼在脸上。
白气灼热,令他惊醒,仔仔细细摸了摸脸颊,所幸并无大碍。
“呼——”
李听玄出了口气,轻轻晃着脑袋,只觉刚才一觉,不仅没有休息好,反倒深感疲惫。
说起来,方才做了个什么梦来着?
记不分明,路上什么样的风景,见了什么样的人,说了什么样的话,俱是一团迷雾,记不清了。
反复回味之间,却只记得两件法宝,一句叮嘱。
他恍然一惊,刚才莫非是梦到太上老爷了?
太上老君是我师父?
嘻,那我该是玄都大法师了,可我身无法力,哪可比那大罗金仙。
暗自腹诽一句,只当是黄粱一梦,收着袖子,揭开锅盖,一股饭香瞬间涌入鼻腔,令人口齿生津。
饭已经差不多熟了。
取出碗来,却不敢大口吞咽,每一口都吃得极为不舍,毕竟再过一日,观内粮食便彻底没了,之后要么饿死,要么让那女鬼嚼吧嚼吧吃了。
这一顿,竟让他吃到下午时分。
窗外依旧下着大雨,刚才一觉令他神智昏聩,索性再爬回床榻,暗下决心,睡他个天昏地暗,乾坤颠倒。
只是甫一上榻,便感觉背后有什么东西膈应得紧,蹙着眉头,爬起身,掀开枕头来看,登时惊在原地,一阵麻痹之感自尾椎起,直冲头顶天灵。
赫然一个葫芦,一柄长剑。
葫芦是紫金葫芦,双拳大小,错金铭文勾勒,日月星斗铺陈;
长剑是紫青长剑,三尺来长,锋刃闪寒芒,七星光烁烁。
他掐了自己一下。
疼,不是梦。
他又掐了自己一下。
师父对不起,以后不吃您的供果了。
得了宝贝,李听玄喜上眉梢,睡意全无,盘膝坐起。
忽而又想到,既有法宝,理应还有那修行法。
闭上眼,仔细摸索灵台,果在深处寻到一本古籍,正是老君给的那导引法,一册线装暗黄色书籍。
封面四个大字:
《道妙真经》
不需要多余的前缀后缀,更不需要注明是某人所著。
一念门外还有女鬼候着,当即不再犹豫,五心向天,细细观想起来。
依据介绍,若按此法,少则三五日,多则两三月,便可引灵气入体,以灵气炼化体内元精之后,便可踏入真正的修行境界。
这正是:两月遇邪无奈何,一朝得法苦无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