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听此言,余知恩心如刀绞,面色只在呼吸之间变得惨白惨白的,眼中血泪,不争气地倾泻而下。
他深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背过手轻轻拍打着棉袄,唇齿微扬,柔声念道:
“睡吧!囡囡,睡醒了,咱们就到家了,到时就可以见到爷爷了…”
囡囡将余知恩的话,听到耳中,她微微动了一下,双脚奋力一蹬,探出脑袋来,咳嗽一声,无力说道:
“大锅锅!下辈子再见,咱们先说好了,你可要早一点来找我呀!”
这孩子什么都懂,真叫人心疼,爹早亡,娘甚至想利用自己获得富贵,唯一陪着自己岁月静好的爷爷,也永远地离开了自己。
若是时间定格在此刻,她的一生不过短短五个春夏秋冬。
伍家兄弟借着神识,观察得十分清楚,他们二人对视一眼,伍贰神色严肃,率先开口:
“大哥,那小子想要自绝命途啊!咱们…”
伍大神色凛冽,双眼微眯,低沉道:
“二郎,那小子便是咱们接触余家的契机,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好咧!哥哥!”
伍大身形一顿,钻入地下,快速对着余知恩涌去。
“囡囡安心,大哥哥一定寻你!”余知恩站起身来,他轻轻抖落身上的积雪,仰头望去,哈哈大笑,朗声念道:
“奸贼,恨吾才智浅薄,修为低下,不能将汝斩杀,也好为世间除一祸害,可惜!可恨!”
“吾之生,不能从心,吾之死,却不能如你意…”
言语间,少年手中攥着的符箓光芒大放,他的眼角滑落几滴悔恨的泪珠,在心中无声默念起来:
“吾真罪人也,深恩负尽,别离师友,永别了,我的亲朋好友,娘亲、十三爷、七公子、虎头、李顺……”
“好小子,竟如此刚烈!”钱永福降下绿叶舟,与余知恩保持着一定高度,预防余知恩突然暴起,他撇撇嘴,顿感口中泛起苦水,轻轻叹气:
“人死则消!一切过往,尘归尘,土归土,是非恩怨,过眼云烟!”
“唉…,孰对孰错?”钱永福摇头,神情恍惚,傻傻痴笑起来,幽幽念道:
“这世间安有对错?不过恩恩怨怨罢了…!”
忽然,山谷中响起一道沧桑的嗓音来:
“三郎,不必寻死觅活,二大爷来也,汝无忧矣!”
余知恩被这突如其来的嗓音吸引而去,使得他默默放下符箓,眼中升起一股求生的欲望来。
就在余知恩出神间,他的耳边又是一道威严霸道的话语传来:
“汝等何人,敢在孙家地界放肆?有何仇怨请往他处自行解决,莫要给我主家带来麻烦!”
沧桑的嗓音,立马变得急促起来:
“不好!双拳难敌四手,三郎,咱们爷孙今日暂且离去,来日二大爷再给你报仇!必杀此二人!”
“报仇?”伍贰显出身形,一脸杀意,紧紧盯着余知恩,冷冷开口:
“杀我?”
话语未落,伍贰抬起大手,轰出一拳,对着余知恩猛猛攻去。
金色的拳印,一瞬间光芒大放,十分耀眼,在半空逐渐变大,逐渐凝实,带着道道罡风,眼见就要落下。
余知恩的身影,却是猛然钻入地底,消失不见了。
“哗哗哗”的巨响一下传开,山谷中顿时弥漫着滚滚浓烟,好似山崩地裂一般。
烟尘还未消散,伍贰化作一道残影,朝着拳头落下的地方,飞快掠去。
“跑了?”伍贰高声喝道,他腾空而起,悬立在钱永福不远的地方,横眉冷对,沉沉问道:
“汝是何人?莫非也想杀我不成?”
……
“小友,可以睁眼了!”
闻言,余知恩顿感身子一松,再无那种挤压血肉的疼痛之感,他睁开双眼,并未瞧见人影,不由拱手,对着昏暗的夜色说道:
“不知前辈何人?为何救我?”
余知恩顿了顿,恭恭敬敬地说道:
“前辈可否现身一见?”
空气忽然安静,余知恩身后的囡囡慢慢探出小脑袋,满脸好奇,双眼睁大,轻声问道:
“老爷爷,您在哪里呀?”
“咳~”伍大轻咳一声,跳在一块石背上,背负双手,一脸笑意,神色盎然地盯着余知恩。
余知恩微微错愕,不露神色,赶忙弯腰曲背,拱手念道:
“多谢前辈活命之恩!”
“谢谢爷爷救了我们…”囡囡嘿嘿一笑,双手拉着棉袄破布,露出上半身,柔声说道:
“囡囡还以为爷爷是个白胡子老爷爷呢!”
“哦?”伍大故作迟疑,他望着囡囡,做出一个摸胡子的动作,眼带笑意,轻声问道:
“爷爷可没有白胡子,囡囡看见了爷爷的这幅的模样,怕不怕爷爷吗?”
“为何要怕?”囡囡翘起下巴,双眼睁大,一脸无辜的模样,糯声说道:
“爷爷可是救了我和大哥哥呢!我爷爷在时,他抽着水烟,常常说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好!说得好!”伍大双眼冒光,拍着双手,啪啪作响,一脸赞许的望着囡囡,温声道:
“好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
他偏下头,望了一眼余知恩,神色肃穆,低沉道:
“小友,你们就在此地,不要走动,适才出声打拳的人,乃是我二弟,我还得去演一演,不能让人生疑了…”
伍大凝神一息,眼中忽然变了光采,深深望了望余知恩,转过身去,传出一句十分平静的话语来:
“小友是个聪明人,断不会做出傻事,可千万不要再逆转经脉,免得毁了根基!”
“前辈且去!”余知恩微微皱眉,拱手道:
“晚辈便在此地一步不动!”
“好!”伍大放声一笑,转过身来,一脸笑意,温声说道:
“我去去便回,断不会让小友久候!”
……
烟尘散尽,山谷逐渐恢复平静。
钱永福望了一眼伍贰一拳轰出痕迹,大大巨坑,使他神色凝重,心中暗沉:
“好大的力道,即便是家中练气后期族人,借着法器之威,也不能有如此威力!”
就在钱永福愣神间,伍贰神色一凛,咬牙怒道:
“汝是何人?战又不战,退又不退!是何缘故?”
“道友!”钱永福稳住心神,连忙对着伍贰拱手,温声念道:
“道友,误会矣,我乃玉衡山钱家之人,绝非到此为非作歹的劫修!”
“有何凭证?”伍贰眼眉竖起,一脸不信,低沉道:
“我主孙家与钱家乃是世交,你既是钱家之人,来到此处,为何不支会一声?”
“我看你,就是想瞒天过海,以言语欺诈于我!”伍贰冷哼一声,拧眉道:
“你若真是钱家之人,何不随我往虎落口走上一遭,届时见了主家之人,自能辨别你的身份!”
钱永福低下眉头,望了望自己被烧焦的衣袂,他眼的神色忽暗忽明,微微抿唇,笑着开口:
“道友储物袋中可有多余的衣物,在下愿用灵石换取…”
伍贰没成想钱永福冷不丁,会冒出这么一句话,他微微错愕,嘴角止不住上扬,眼中涌现出笑意,暗暗嘲笑起来: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要顾着脸面…”
然而,伍贰知晓此刻断不能发笑,只得一边忍着,一边故作凶恶,想他伍贰从小到大,今个儿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有趣的人物!
他越想越觉得可笑,瞬息之间,实在难以控制表情,就连自己的呼吸,因为要藏住大笑,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破防的瞬间,伍贰赶忙背过身子,轻咳一声,嘴角上扬,一脸笑意,口中却是冷言冷语:
“怎么?你莫非想拖延时间不成?”
“走还是不走?”伍贰转过身来,一脸冷意,高喝道:
“要么我把你打落在地,提着你走,要么你自己架着法器,按照我的指引,走在我的前面…”
“你?”钱永福心中满是苦涩,他望着油盐不进的伍贰,感到深深的无力,暗暗叹气起来:
“如此模样,见了孙家修士,只怕我会成为三家上百修士口中的笑柄矣!”
“苦煞我也!愁死我也!”
“唉…,遇到个蛮横之人,还真是有理也说不清,关键他还占着道理,摆在明面上,大家都会夸他井井有条,有理有据!”
“唉,罢了罢了!”钱永福眼神无光,轻轻摆手,哀声道:
“走吧!就依道友之言!”
徒然,天空划过一道赤橙的流光,直直对着山谷奔来。
伍大降下身形,气喘吁吁的说道:
“二郎!可是有劫修在此作恶?”
他猛然抬头,对着钱永福,沉声道:
“可是此人?你我兄弟合力,擒拿住他,押往主家,听候发落!”
语未绝,伍大双手掐诀,呼吸间,十余道火苗,腾空而起,下一息就要朝着钱永福攻去。
就在那些火苗一下变大之际,伍贰与钱永福的嗓音同时响起:
“大哥稍等!”
“道友误会矣!”
伍大故作不解,眉宇微皱,盯着伍贰一脸询问之色。
伍贰微微蹙眉,心中暗道:
“大哥端的好演技!吾不如也!”
他身形一顿,站在伍大身前,拉着伍大双手,轻声低语起来。
不多时,伍大闪身来到钱永福身边几尺远的地方,他拱手念道:
“道友见谅,我兄弟二人职责所在,不敢怠慢!”
伍大轻咳一声,偏下头,对着伍贰沉沉说道:
“还不将衣物送上来…”
“大哥!”伍贰双眼睁大,眼中充满着不可置信的神色,高呼道:
“大哥,你还真信他呀?”
“恩?”伍大并未言语,鼻孔冒着粗气,冷哼道:
“你是大哥?还是我是大哥?”
“道友万万不可!”钱永福望着兄弟二人的神色变化,连连拱手,温声道:
“岂能因我一件小事,坏了二位兄弟情谊!”
“坏我兄弟情谊?”伍贰眼眉一翘,死死盯着钱永福,他的眼中止不住地杀意四射。
钱永福的眼中倒映出伍贰凶神恶煞,怒目圆睁的模样,心头一颤,顿感后脊发凉,全身无力,心中暗道:
“真是个杀才!”
“汝作甚?”伍大冷喝一声,降下身形,走到伍贰身边,低沉道:
“还不取出衣物?”
“哼~”伍贰眼眉一斜,冷冷撇了一眼钱永福,这才不情不愿地放开神识,从储物袋抬出几件衣物来。
伍大取了衣物,飞到钱永福身边,一脸笑意,低声说道:
“道友快些才好,我主孙家子弟,离此不远矣!”
话语未落,远方冒出三道流光,直直对着三人所在飞来。
“多谢道友!”钱永福也不耽误功夫,双手接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已穿戴整齐,他抖了抖衣袖,猛然惊醒过来,赶忙对着自己使出净身术与回春术。
肉眼可见,钱永福的脸颊泛起淡淡的绿光,弹指间,恢复如初,唯一不同于以往的,只是眉毛还未长全,以及一身稍微宽大的衣服,体现出他的反常。
钱永福神识一动,取出几十块灵石,慌忙递给伍大,拱手道:
“道友勿要嫌少,还请收下这点灵石!”
“这如何使得?”伍大推辞道。
钱永福望着越来越近的流光,不由神色大震,急急说道:
“道友啊,道友,我真是钱家子弟,你有所不知,我若衣衫褴褛见了孙家兄弟,一旦传开,日后必被家中长辈责备…”
他哀声道:
“家中长辈甚严,区区几块灵石,可解我心头忧患,真要算起来,是我占了道友大便宜矣…”
“这?”伍大迟疑低语道。
“道友莫非嫌少乎?”钱永福又取出数十块灵石,递给伍大。
“好吧!”伍大深深呼出一口浊气,拱手道:
“既如此,某家却之不恭了…”
钱永福瞧见伍大收了灵石,心中稍安,他轻挥衣袖,架着小绿舟对着几道流光迎了上去。
“可是孙家兄弟?”
须臾,天空之上传来几道欢声笑语,伍大则是默默降下身形,立在伍贰身旁,他紧紧盯着高空几人,神色晦暗,满眼深思。
不多时,半空降下两人来,一前一后,对着伍家兄弟走来。
前方一人,趾高气昂,仰着脑袋,斜着眼睛,对着伍家兄弟,冷冷出声:
“此间无事矣,你二人还不回去镇守关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