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令驻守各镇的族人,凡练气三层以上者,抽出一半赶往黎山,各地族修严加防范,须得保持消息畅通无阻,但有风吹草动,可来信望春台!”
“领命!”余道成身子前倾,拱手遵令,他眉眼弯转,凝神一息,唇齿张合,轻声问道:
“届时众人聚集一堂,不知该以谁为主?”
闻言,余道娥眉头微皱,思索一息,脑中浮现出一个身影来,心中暗念,他人恐难以服众,唯有请出小叔爷,亲自走上一遭了。
定下了计策,余道娥贝齿轻扣,温声念道:
“五哥且去,此事我自有主张!”
“是!”余道成颔首回应,忽然,他眉眼低垂,咬牙念道:
“大长老与周家一同除妖,此时还家否?无恙否?”
余道娥心尖一颤,眼睫微微跳动了一下,身子一紧,轻挥玉臂,背过身去,强行镇定下来,低沉道:
“大长老,修为高深,神通广大,自是仙体无虞,你且将心放在肚子里面去,他老人家隐在暗中,纵是三家齐来,也不敢太过放肆…”
言罢,余道娥神识一动,从腰间绣着荷花图案的储物袋中取出一瓶丹药,催动法力,使之平稳落在余道成身前,柔声说道:
“五哥,路上小心!”
余道成身子微弯,拱手一拜,低沉道:
“谢二长老赐药!”
余道成将丹药握在手中,纵身一跃,跳上雷羽鹰扬长而去。
“你万里护袋还家,想要什么赏赐?”余道娥盯着余知恩,眼中透出一抹深意,轻声说道:
“胆子大点,年轻人就该要有年轻人的锐气…”
“知恩不敢造次!”余知恩弯腰曲背,深深作拜,沉沉念道:
“食族之俸,忠族之事,此乃家臣本份!”
“好一句家臣本份!”余道娥杏眼放光,面色红润,朗声道:
“你既为难,我便为你做主了,此次护袋还家,予你五百灵石,五百供奉点…”
她顿了顿,展眉一笑,轻轻巧巧地说道:
“或者,赐你金字令牌,你看可好?”
言语间,余道娥催动神识,霎时,几百颗晶莹剔透闪烁着白光的灵石,在半空慢慢汇聚起来,悬立在余知恩身前。
忽然,一道金光一闪而过,一枚纯金令牌也是稳稳地落在余知恩身前。
打眼瞧去,那金色令牌,四四方方的,上顶微微隆起,令牌正反面各自刻着四个朱砂大字:
“赤心忠良”
“与族同休”
赤心忠良,与族同休,位同嫡系。
这金字令牌,数百年来,被余家不断赐下,又不断收回,在所有的附属与外臣当中,只有丫鬟翠儿身上,还存有一枚。
那是她家数代人,前仆后继为余家抛头颅洒热血立下汗马功劳,这才赐下的“阴萌”。
余知恩望着金字令牌,眼中升起一抹火热,顿感呼吸急促起来,心中明悟,看似有两个选择实则只有一个选择。
假使,此时此刻的待遇,是因为别的功劳,那么他还可以选择看得见摸得着的灵石,可是,如今的余知恩是这一系列事情的参与者。
如若,余知恩选择了灵石,无异于恶了余道娥,一旦战事发生,他必然会被带上前沿战场,迟早得死,或者从此不再被重用,因为主家之人,用不用人,如何用人,首先看的就是忠不忠心。
常言道,简在帝心,可是就得看,是哪一方面。
莫要小觑天下人,特别是聪慧的女子,她们往往心细如发。
余知恩将令牌拿在手上,弯腰拱手,沉沉念道:
“谢二长老厚爱,赐知恩金字令牌!”
“好孩子!”余道娥双眼亮堂,眼眉舒展,露出一抹深深的笑意,她放出神识,又从储物袋中取出两瓶丹药,温声道:
“看你隐有破境的迹象,这两瓶练气散或可助你功成!”
余知恩拱手,应声回道:
“知恩定不负厚望!”
余道娥轻轻一笑,打趣道:
“如此才像个锐意进取的少年郎嘛!”
余知恩嘿嘿一笑,摸着脑袋,不知如何言语,脑中忽然惊喜过来,赶忙取出伍大交给他的玉简,恭恭敬敬递给余道娥,低沉道:
“启禀二长老,小人在返家途中被钱家修士追杀,一路逃到孙家落虎口关隘,被孙家两名下属所救,这是他们委托我,转交给您的玉简…”
余道娥接过玉简,神识一扫,眼眉低垂,思索几息,低沉道:
“此事还需辨个真假,若是属实,对家族而言,是大有裨益的,到时也给你记上一功!”
余知恩眼中露出一抹迟疑,轻咬牙关,硬着头皮,为伍家兄弟开口说话:
“小人看那伍家兄弟,他们二人情感深厚,行事谨慎,性情豪爽,不像似奸诈之人…”
余道娥点点头,面带笑意,轻甩手臂,柔声道:
“好孩子,你且自归家,养好伤势,届时族中或可再委你重任!”
“二长老躬安!”
余知恩弯腰一拜,缓缓退到边缘,拉着囡囡慢慢沿着环山而建的阶梯,下山而去。
余知恩下了琅琊山,抱起囡囡,加快速度,飞跃着对着家而去。
他的心中是激动的,是忐忑的,在归家的路上,好似吸进口中的冷气,都是那么的甘甜、沸腾。
不多时,余知恩进了一处村落,村子空地上有几十名小孩,他们小脸冻得发紫,却是神采奕奕,欢呼雀跃着。
这些小孩分作四群,人数多的那群有男有女,正在打雪仗,再往里走一些,十几个孩子围在一起,他们各自手拿一根小皮鞭,不断抽打着圈子内旋转着木质陀螺,口中连连惊呼:
“撞!撞!撞!”
囡囡双眼放光,却是很懂事的没有开口,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余知恩…
“囡囡,以后和他们一起玩,好不好?”余知恩轻轻笑起来,柔声说道。
“真的可以吗?”囡囡张大眼睛,细细问道。
余知恩摸了摸囡囡的脑袋,温声道:
“当然可以了…!”
人数最少的一群孩子,他们有的和余知恩一般大小,最小的估摸着也有个十来岁。
这些孩子,他们将左脚或右脚抬到另一条腿的膝盖处,只留下一只腿跳着,不停的用盘在膝盖处的那只腿的膝盖,对着身边的人攻击而去。
这样游戏,看似十分危险,实则也不安全,容易造成骨折,方言名曰:“斗鸡脚”!
最后的一群孩子,大概有十几个,全是男孩,他们一字排开,蹲下做马背,后一个起身,叉开腿跳过前一个的孩子后背,一个接着一个十分忙碌。
这样的游戏,名曰:“跳背”,不少孩子家长不喜欢这个游戏,认为孩子的会长不高。
余知恩一路走来,不少孩子招呼着他一起去玩,都被他一一笑着回应:
“晚些再来,先回家一趟!”
沿途有些大爷、叔伯汉子,坐在自家门槛上拿着烟枪砸吧砸吧的拔着水烟,烟雾缭绕,十分别致。
他们眼中并没有对于余知恩是修仙者的畏惧,只有满眼笑意,几乎每个人都招呼着余知恩进家中坐一坐;
有些阿娘婶子只望了余知恩一眼,双眼冒光,立马把自家汉子拉进屋内,细声嘀咕起来:
“当家的,姜家那小子回来了,咱们晚上带点花生米鸡子,去他家坐一坐,看看能不能把闺女嫁到他家去…”
有些阿婶则是更为精明,低沉道:
“刚刚老王媳妇拉着老王进屋了,定然也是起了心思,可不能让他们家占了先机,咱们得好好合计合计…”
终于,余知恩来到了这座村落当中最大一间屋宿边上,顺着目光望去,一名老人正佝偻着身子,提着扫帚慢慢地扫着落雪。
余知恩走到老人身后,轻咳一声,笑着说道:
“福伯,您老歇歇!”
老人转过身来,浑浊的双眼中光芒大放,一把扔下扫帚,张开泛黄的口齿,细细看去,在黄渍之间,还沾着几块菜叶,高呼道:
“老太婆,少爷回家了,快快禀明夫人…”
福伯拉着余知恩还没走到门口,大门里面,快步走出一位双鬓斑白的妇人,她望到余知恩的那一眼,眼中满是温情,好似望眼欲穿,将余知恩瞧了个仔细。
妇人手中佛串放进怀中,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温声道:
“小维…”
“娘亲!”余知恩放下囡囡,快步上前,扶着姜李氏,轻声道:
“娘亲如此消瘦,定又是吃斋念佛去了,断然没食荤腥!”
姜李氏轻轻拍打着余知恩手背,微微一笑,柔声道:
“吾儿聪颖,可是为娘真的食不下荤腥,反而觉得瓜果蔬菜十分甘甜可口,易于下口…”
姜李氏抬眼望见了囡囡,一脸狐疑望着余知恩,余知恩轻咳一声,低沉道:
“稍后再与娘亲解释!”
余知恩转过身去,对着囡囡说道:
“囡囡,你先去沐浴一番,好好洗个热水澡,咱们便开饭,好不好?”
囡囡眨着双眼,歪着脑袋,欣喜道:
“遵命,大锅锅!”
“福伯劳烦您老,替我去翻一番,我幼时衣物,先找一身给囡囡备着,明日再去市集给囡囡购置几套合身的衣物!”
余知恩对着姜李氏身后的福婶,轻声道:
“就劳烦婶子带囡囡下去洗漱一番了…”
“少爷说的哪里话,怎么能是劳烦呢?”福婶轻轻一笑,快步向前,拉着囡囡的小手,细细看了几眼,和蔼道:
“这么肉嘟嘟的小丫头,老身看着可欢喜咧!”
……
姜家东屋,房间空落落的,只有一座汉白玉的观音像、一个木鱼、两个黄色的蒲团、以及一个摆满佛经的书经,最后便是屋子四角各自摆放着一盏油灯。
余知恩跪在蒲团上,对着盘膝坐在另一个蒲团上,正敲打着木鱼的姜李氏轻声念道:
“娘亲,孩儿不孝,数典忘祖,擅自改名,还望娘亲责罚!”
姜李氏摇摇头,深深呼出一口浊气,温声说道:
“我儿,为娘为何要责罚于你?主家大恩怎么回报都不为过,等你日后娶了媳妇儿,多给为娘生几个孙子,不就可以让其中一二,改回姜姓了吗?”
“此小事也!不足为虑!”姜李氏偏过头,深深望着余知恩,眼中神色忽暗忽明,轻声道:
“为娘所虑者,乃覆巢之下,必累卵之危!”
“维儿!”姜李氏微微抿唇,深深念道:
“娘亲年纪大了,也活够了,若要问还有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唯一的心愿便是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够见到你娶妻生子,如此一来,为娘九泉之下,也能和你爹有个交代!”
她顿了顿,顿感身子乏力,无力念道:
“可,那金字令牌…一旦传开,我儿你,便是深深打上了主家的烙印,日后便再没有易主的可能,三家必然会将你列入必杀的名单…”
徒然,姜李氏瞪大双眼,低声喝道:
“维儿,你不若趁战事未起,独自逃了吧…!”
“娘亲!”余知恩面色大白,眼中闪过一抹慌乱,不可置信地望着姜李氏,沙哑念道:
“不是娘亲从小教育儿子,为人者,当以忠孝为立身之本吗?怎么如今反倒教儿子舍弃主家抛弃娘亲,苟活于世?娘亲,您时常对儿子教诲,有所作,有所不为……”
“娘亲,孩儿恕难从命!”余知恩额头触地,重重磕出三个响头来,沉声道:
“即便要走,也得等主家渡过这次危难再走!”
“好!”姜李氏开怀一笑,脸上不负哀伤,眼中满是炙热,朗声道:
“这才是为娘的好儿子!”
她站起身来,拉起余知恩,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自嘲笑道:
“为娘还担心,若是你真的抛下主家逃命去了,那么为娘只好自尽,以死报答主家多年厚恩…”
“倒是为娘多虑了!”姜李氏走到观音像面前,拿下佛龛上的木板,从里面的暗层当中取出一块金箔纸张来,她望了望余知恩,低声道:
“这是你爹临终前特意交代给我的,他说须得你有灵根,而且不是心术不正之人,方可将之交给你,你看看吧…”
余知恩双手接过,低眉望去,赫然发现,那金箔纸上印着上百个方方正正的字体,开卷四个大字便是:
“霸天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