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出生起,我的父亲就总是在忙,明明有稳定的工作和收入,他却并不满足,于是辞了工作,开始学人家创业。陆陆续续创业几年,挣了钱又亏钱,也不算损失惨重,只能说……赚的和亏的相抵,勉强平衡。”
“我五岁的时候,父亲创业再次失败,他自恃才高,不愿意再去替人打工,又不得不去,毕竟他总觉得,自己比母亲更有赚钱能力。每天回来都抱怨,抱怨完了就开始责备我们,后来喜欢上了抽烟喝酒,从此一去不复返。他挣了钱就去买这些,觉得不够,甚至伸手问我母亲要钱,他没有稳定的收入,我母亲有,但不会给他。所以他很多时候会没话找话地说,我母亲哪天说不定就带着钱和我跟人跑了。”
“母亲不屑于和他争吵,沉默久了,他觉得没有滋味,加上酒精上头,他便找起了新的乐子,那也是他第一次这么做,我在房里写作业,听到争吵声和巨大的声响就跑了出来,看见他像个疯子一样挥舞着手里坏掉的鸡毛掸子,母亲在地上瑟瑟发抖,被抓起,又倒下。”
“我冲上去反抗,无奈力气太小,被甩开好远,反抗次数多了,他把目标转向了我,我想着目标是我也好,只要母亲没事,可他不是这么想的,从此,我们身前的路被劈开两半,跳与不跳,都是深渊。”
我摸了摸他的脸作为安慰,离他近了点,把他消热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试图把我的体温渡给他一些。
“他自己一事无成,就嫌弃小城市机会少,说要去其他城市打拼,还要带着我们一起去,说因为我们是家人。当母亲因为他夏天只能穿长袖,我因为他恐惧回家,我们因为他悲惨绝望的时候,他可并没有把我们当成所谓的家人。”
“我们不从,他就在背后搞小动作,趁我不在逼迫我母亲辞职,逼迫她为我办理转学手续离开这里,去他所谓的有更多机会的城市。他对我们有极致的掌控欲,母亲出门久了些,他就说母亲是在外有染,我说我要来找你,他就说我是想要抛下家人,我怕他伤害母亲,所以一边反抗着,一边忍耐着,很矛盾吧。”
他抬手抚摸着我的脸,眼里情绪意味不明,我看着他的脸靠近,下意识闭了眼睛,嘴角传来点温度,我睁眼,看到他的手指落在那里,心里有点失落,紧张也随之消失,他的目光在我的眼睛和唇瓣流转,然后退开,“可是知幸,思念是最忍耐不住的,你知道吗?所以有一次我逃了,母亲帮助我回来,躲到了朋友家,但还是被找到了。”
“我很想你,忍耐不住想要见你,但见到你后,我发现还有更多需要忍耐的。知道你还记得我,还在意我,我比任何人都高兴,但我不能在那时,就出现在你面前。”
我好像知道了什么,初中的时候,我遭遇了很多很不好的事情,有段时间,我觉得有人在身后跟着我,在保护我,只是有这种感觉,直到某一天带着恶意的脚步声响在耳边,我意识到自己被跟踪,绕了一圈都没能甩掉对方,再回过头时,脚步声已经消失。
“那个时候保护我的,是你吗?”我捂住嘴巴,控制住自己的呜咽,眼泪续满落下,他点点头,笑着屈指给我擦泪,我心里泛起苦涩,原来我憎恨又喜欢了那么久的人,想见却一直见不到的人,曾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守护着我。
他嘴角带着笑,可我却觉得,那笑容格外苦涩,“从我们重逢开始,你好像总是在哭。”
“现在也是,知幸,”他眼里含着热泪,轻抚我的脸颊,颇有几分无奈和挫败,“我面对你的眼泪手足无措的样子,会让你感到失望吗?”
我心想都这种时候了,为什么还要在意我会不会失望?不是更应该在意身上的伤口,和如何从这种环境中脱身吗?
我咬着唇瓣,无声地掉着眼泪,一颗一颗如断线的珠子,“陈桁时,我能帮你什么吗?”
“不用,”他温柔地笑,摇摇头用指腹给我擦眼泪,“你能出现在我面前,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你喜欢我吗?”我问出了这个困扰我很久的问题,他好像喜欢我,好像又没有到喜欢的地步,我已经没有了保持理智的勇气,如果不喜欢,那么这次是我败了,我认了,他要笑我,我会很难过我都接受。
这时候问这句话,没有任何意义,我知道。可是我不能再忍受他突然消失不见,不能忍受自己在他下一次不辞而别的时候,后悔自己没有要到一个答案,后悔因为自己没有说出口就错过了他。
我们都不够勇敢,不管是面对感情还是面对生活,说到底我们都只是不太成熟的“小大人”,太过相似的人要有一个肯定的结局,就必须得有一方主动挑破这层窗户纸,如果他不敢那就我来,我就勇敢这么一次。
他愣了一下,目光躲闪,自觉和我保持距离,整个人都变了,“你好像误会了……”
我止不住地心慌,难以置信地垂眸,紧抓着床单不放,抬起头执着地想要一个答案,一个明确肯定的答案,而不是模棱两可,我用最后仅存的一丝理智问他,“误会什么?那么多次拥抱,牵起的手和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陈桁时,如果不是,你要解释清楚。”
他冷漠地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不喜欢你。”
我感觉心脏被人攥住不放,让我直喘不过气。眼眶在那一刻不受控地泛起了泪光,我竭力忍耐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房门外传来一阵极重的关门声,我听见男人的怒吼声,紧接着有什么重物翻倒下来砸在地面的声音,措不及防地被吓到,我浑身抖了一下。陈桁时紧瞪着门外,转过头来看我,眼神柔和了些,他双手握住我的肩膀,四处寻找着,他声音急促,“知幸,你去衣柜里躲着,锁上里面的锁,如果我没有出声,你绝对不要出来,听懂了吗?嗯?”
没等我回答,他就拉着我下床,自己亲手关上了衣柜的门,套上衣服就出去了。我全身发麻,动弹不得,听着门外的动静,被恐慌和担忧包裹着。
“你什么意思?这里到底有什么好的!要不是因为他逃跑,我们根本就不会住在这种破地方,都怪你!是你让我在这世上抬不起头!”
“松手!别动我妈!喝酒了就滚回你房间去。”
“自己送上门来了是吧?啊?好啊,你们母子俩串通一气来反抗我是吧,我每天在外累死累活赚钱养家,你们呢?一个在学校谈恋爱,比赛不行,学习差劲,你怎么有脸的陈桁时!别忘了谁在养着你!还有你!我最不愿意说的就是你,在家也不知道打扮一下,“黄脸婆”,看得我犯恶心,当初要不是因为你漂亮,你以为我会看上你吗?”
外面很长一段时间都有很大的动静,我的泪没有流出来,一直在眼眶里打转,随着一声比一声大的争吵声响起,玻璃、桌子、椅子都摔到地面,我忽觉心慌,捂着心口在衣柜里喘不过气,出于本能,我在挣扎中打开了锁,在呼吸到新鲜空气后,我大口喘着气,打开了房门——
地上一片狼藉,茶几边沾上了不知道谁的血迹,蔡老师头发凌乱地跪坐在茶几边捂脸痛哭,手臂上都是抽打出的红印,那个比陈桁时身材要壮硕一点的男人背对着我,陈桁时撑着一旁的书架,躬身粗喘着气,他抬起头,狠狠地擦掉嘴角不争气的血迹,他脸上好多处伤口,眉尾、嘴角、颧骨……正皱着眉紧盯着眼前的男人,看到我的那一刻,他眼神松动,轻轻摇头,我捂着嘴往后退,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男人身影一僵,机械地转过头,在看见我的那一刻,嘴角的笑容咧得更开,因酗酒和抽烟发黄的牙齿暴露在我面前,带着奸诈和凶狠,他彻底转过身,猩红的眼死死地盯着我,一步一步地走向我,手里的水果刀挑衅似的被他举起来——“你!”男人怒斥道,“陈桁时!你就是这么孝敬我的?”
陈桁时紧握住他举起的手臂,顾不得声量,近乎嘶哑的声音落入我耳中,“走!快出去!”
我慌得直掉眼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尽可能快的往门外跑,陈桁时就在这时被推开,撞到柜子上,柜子上的东西掉下来发出噪音,手臂被重力拉扯,透过薄薄的皮肤,想要捏断我的骨头。
我一回头,男人的身影就压迫性极强地压下来,他两手握着利器,拽住我的手臂,要下狠手,我用尽全力挣扎,像岸上求生的鱼,但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水果刀越来越近,“放开我!放开!”
好可怕,肯定很疼,我要怎么办……心里不断重复着这样没用的话,我的心跳从未有一刻跳得跟现在一样快,氧气在一点点褪去,情绪越来越激动,也导致我的呼吸紊乱,几近窒息。
手上的束缚突然解开了,我感到害怕的时候没有哭,就是怕,怕陈桁时听到我哭会为我受到伤害而愧疚,我不该出来的,可我又能躲多久,我担心他和蔡老师万一真的出什么事,只能孤立无援,遍体鳞伤地倒在远处,我怕他向我求救,而我听不到。
他明明也没多大,坚定地挡在我面前,用力到青筋暴起,才能颤抖着阻止男人的手,那把刀就那么在他面前,他稍一卸力,就能扎到他的头上。我呜咽着喊他,“陈桁时……”
他抬起膝盖撞击男人的大腿,趁机打落水果刀,踢到沙发底下,动作一气呵成,以至于男人都没反应过来,他侧过头,命令我,“开门,出去!”
“我……”我要不要报警?
我还什么都没说,他背对着我,独自面对他那失去理智的父亲,我这时候“逃走”是最好的选择,他奋力一推,男人踉跄几步,有点愣住了,视线慢慢移到手里。
陈桁时一眼都没有看我,一直注意着男人的举动,他又拉又推地把我送到靠近门,见我不动,他皱着眉,回头看一眼还愣住的人,转过来对我说话,语气很凶,我看见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害怕,“你怎么还是这么笨!我都让你跑了,就在这儿做什么?”
“我要不要……”
“这不关你的事,知幸。乖乖回家休息。”
奇怪,关门的那一瞬间分明很快,为何在我眼里像是按了慢速键,他用一种近乎永别的眼神看我,然后关上门反锁。他们家这一栋单元楼的门都不太隔音,可能是因为房子是旧的,里面的动静大了就能听得一清二楚。
我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不受控制地发抖,脑海里回想着陈桁时和我说过的场景,我想象到他被推到餐桌撞到后背,被拳拳到肉地捶到吐血,倒地,正和我听到的里面的动静有相似之处。
我与他明明仅有一门之隔,我却怎么都看不到,碰不到他。我要怎么办?报警吗?还是向他说的那样就这么逃走?可是报警之后呢,没有足够的证据,该怎么将他绳之以法?
身体发冷到我无法正常思考,我不断地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本就遍体鳞伤的他现在伤上加伤,估计已经扯开了伤口,他会疼到什么地步?我一味地无用地掉着眼泪,该做什么要做什么都已经没了主意,声音逐渐淡去,我抬起手掌给了自己两耳光,逼迫自己清醒。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作响,我拿起来,看见是佳佳打来的电话,我不敢说话,只是掉眼泪。我能感觉到我哭得太久,导致有些疲惫,眼睛肿痛,脸上全是泪痕和新的泪水,我听不到佳佳在说什么,我只觉得,我必须要报警,我顾不得那么多了。
我缩在门边,侧着脸看破旧的水泥楼梯,拨通了电话,我强撑着组织语言报了警,头抵着膝盖,等待警察的到来。
跟着来的有位女警,她把我扶起来,看我一副茫然若失的样子,带着我上楼,说先回避一下。我不放心,就在楼梯上看着,门是被强行破开的,少年躺在地上护着怀里晕倒的母亲,男人转过凶狠的脸,手里握着打烂的三个衣架,在看到警察的那一刻脸上的表情换上错愕,随后扔下衣架开始装傻充愣。
趁着警察进去抓人,拍摄证据,我握住身边女警的胳膊,请求道,“你好,可以麻烦给我和那个男孩一点说话的时间吗?保证不耽误你们的工作。”
女警犹豫片刻,向对讲机里的人示意,得到同意后去替我传话。由于蔡老师受伤,被先一步带去医院检查,为了防止陈父反应过激,警察决定先带他去警察局。
这都是我听到他被带走后,警察对陈桁时说的,以及,我的请求,“门外有个小姑娘说想和你说些话,尽量快点吧,我们的人会在下面等候,带你和那个小姑娘去医院检查,验伤。”
警察走之前,拍了拍陈桁时的肩膀,扫视了一圈那个已经不像家的地方,发自内心对他说一句“受苦了,孩子”。
看见他脚步缓慢地踏出门,我的心情也很沉重,我走下楼梯,他听见声音,抬眸对上我的眼睛,一时间,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警车来了这动静不小,很多邻居在楼下看热闹,都说家丑不可外扬,我好像给他添麻烦了,哪怕我并不觉得报警的行为是错的。
他眼神里充斥着疲惫,还苦笑着问我,“怎么不跑?”声音听上去都不像他了。
“我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一时间又湿了眼眶,我揉了揉疼痛的眼睛,忍住了呜咽,却止不住眼泪,胡乱说了好多话,“我怕……我怕万一你和蔡老师受到更多的伤害,我……我不知道怎么办,我想来想去都觉得这样做才是对的,我不能逃跑,如果逃跑了你怎么办……我不想因为我懦弱就做出会后悔一辈子的事,我在想你为什么不报警,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我也想顾及你的苦衷你的感受,可是那样的人他的行为是不可捉摸的,如果他真的做出更残忍的事,我会恨死我自己……”
他被打都没有掉一滴眼泪,唯有这次,我看到少年的泪从双眼落下,他抬起在发抖的手,轻轻地抚过我的脸,“看来我还是没有保护好你。疼吗?”
我意识到他在说我脸上的巴掌印,啊……我那个时候没有收力,可能力气太大了,打红了吧,我那时候都没感觉到疼,现在觉得有一点儿了。
“不是啦,这是我自己打的。”
“为什么?”
“脑子不清醒,”为了不让他自责,我抬起他的手,用左脸蹭了蹭,笑嘻嘻地回答,“这不是好好的嘛。多亏了这两耳光,让我清醒过来要去报警。”
他看着我,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