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陈桁时同路,并肩走在路上,一时无言,我不自在地捏了捏耳朵,从口袋里摸出蓝牙耳机,滑下设置栏要点开“蓝牙”连接,正要戴上,他忽然停下步子,我顿了一下,抬头看他一眼。
“怎么了?忘东西了嘛?”
“没有。”
“噢噢,那我们接着走。”
他抓住我的手臂,好像有什么想说,“知幸。”
我特地摘下耳机听他说,“嗯。”
他眼底藏着失落的情绪,语气低沉,“我……好像融入不了你们。”说完他就松开了手,低着头继续走。
我跟着他走,不想让他在前,也不希望自己独自在后,我希望我们能并肩走在一起,“我感觉出来了。”
无意识地肩膀撞肩膀,在无形中给予他一丝安慰。
他向我“请教”,“我该怎么做?”
其实我也没有秘诀,想了想说:“做自己就好了,你觉得自己不了解我们,没有共同话题嘛?”
“大概是吧,但更多的……”他侧头看向我,余光发现什么,没等到他说下去,我就被他拉入怀里,他按着我的脑袋。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见有些声音传来,好像是醉汉,听上去有五六个人,他们用一些很难听的词汇对我们评头论足,嗤之以鼻,我气不打一处来,从他怀里抬起头正要“反击”,他又把我的脑袋按回原位,轻声在我耳边安抚我的怒火,“就是一群没礼貌的人,不气,不气。”
“唔……好烦,干嘛让人家随便说我们。”我在他怀里蹭了蹭,双手抱紧他的腰,反应过来后我立即推开他,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怎么又忘记了!保持距离保持距离!
我看了眼无措的他,一巴掌拍在裤子上,佯装烦躁地挠了挠,“哪、哪来的蚊子!”
他愣了一下,接着说下去,“更多的……是我后知后觉地发现,我根本就不了解长大后的你,原来我和在你的成长道路上一直陪着你走的人差距这么大……”
“啊?”真的有蚊子,我忍不住挠脖子,努力消化他刚才说的那句话,应该可以简单翻译为,他想了解作为朋友的我而已吧……我可不能想多了。
我记得,我有在某一天的交心谈话中,同他说起过我黑暗的过去,也没有在他面前隐藏我的真实性格。
于是我好奇地问,“目前你什么都不知道嘛?”这个每天眼睛巴不得长在我身上的人,居然没有在关注我的事情吗?
他回想了下,一五一十地掰着手指报出来,“最喜欢吃香草、哈密瓜、草莓味的冰淇淋,最喜欢喝的奶茶口味有乌龙奶茶、栗子奶茶,红茶底的奶茶还有锡兰奶茶……”
简直可以列出一份清单,记得也太清楚了,明明才重逢了没多久,冰淇淋口味和奶茶口味都记得,不爱吃什么也记得,就连小习惯都记得一清二楚。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仍旧苦恼的他,“你能说出这些,已经很了解我了,这还不够嘛?”
他摇摇头,说出了我没想到的点,“我不知道你会喜欢什么样的首饰的款式,裙子的款式,这些喜好都不知道。”
“啊啊啊?这些都要知道的很清楚嘛?”大概是没想到他的关注点居然是这个,我鼓了鼓脸,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嗯。”他平静地应道。
进到小区里坐电梯,感应灯打开,我才发现他的耳朵染了红,出于担心,离开电梯后,我随口问了一嘴,“蔡阿姨在家吧?”
他歪头,似在转动脑袋思考,“应……该……”
我抿了抿唇瓣,决定还是关心一下,“你刚喝了酒精饮料,没事嘛?”
“没。”
我点点头,翻出口袋里的钥匙准备开门,钥匙刚转了一下,我就听见身后的陈桁时疑惑地在原地找东西,“钥匙呢?”
“啊?”我停下开门的动作,转身帮他找,结果……我指了指他的手,有点担忧又无奈,“不在那儿嘛?”
他抬起手,迟钝地点了下头,“哦哦,你赶紧回家吧。”
“哦……”
他打开了门,我还在原地磨磨蹭蹭地纠结,赶在他关门前,我扒住那条缝,他显然愣了一下,目光锁着我的身影直到我钻进去关上门。
“我……”我眨着眼睛,缩在他身前的门板上,在想应该怎么解释。
他的双手先一步放在我头侧,这下本来只是混乱的大脑直接空白了,“进来干嘛?嗯?”分不清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意识不清晰,声音都比平时喑哑了些,语气词夹带着气声,莫名地添上了一点暧昧。
我一鼓作气,打算先发制人,推开他的肩膀,佯装恼怒质问道:“你装的?”
他皱了下眉,后退了几步,“装什么?”
“亏我还……”我在心里为自己的心软生气,手抓着门把手要离开。
“留下来……”身后的手握住我的手腕。
我感觉心颤了颤,接着听到他说:“给我倒杯水再走行吗?”
我默默闭眼,为刚才那一瞬的悸动感到语塞和羞耻,转过身直视他的眼睛,“你……!”
之后的假期,我们四个人也有常聚,不止我,大家都在很默契地想让陈桁时不那么尴尬。
可能是家住得近,我们总一起回家,慢慢地开始打开“秘密”的话匣子,说了很多话,好像,有在慢慢地,不受控地亲密起来。
开学后学校举办了一年一度的联校运动大会,不爱运动的我被迫参加了几个项目,劳动委员美曰其名——重在参与,凑个人头。
第二场就是我的第一个项目,八百米赛跑,第一圈跑了一半儿我就感觉自己要晕过去了,绷紧的神经溃不成军,接着就是感觉腿部灌铅,疲累和嗓子干燥被烈阳加剧了效果,让本就力不从心的我彻底被击垮。
我坚持着跑完,没有掌声也没有欢呼,拿了倒数第三名,我意识模糊地撞向公告栏,跌跌撞撞地想找地方休息,同班的一个女生扶着我坐到一旁。
“知幸!”
我恍惚间听见有人在喊我的名字,但我什么都看不见,满脑子都在想着要看清了再站起来,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喉间的干燥愈发强烈,铁锈味明显,我咽了口唾沫,静坐在一旁等待视线清晰。
一阵急促地脚步声靠近,那个人喘着粗气,接着他滚烫的呼吸扑洒在我的脸上,我知道,他蹲下来了。不确定是不是认识的人,可看不清的我心理会更加敏感,抵触情绪也更大,我伸直手胡乱挥动,“别、别靠那么近!”
“吓到你了吗?对不起。”
我侧了下脑袋,听觉也有所下降,“谁?”
“我是陈桁时。”
我松了口气,随之彻底卸下防备,无意识地捏紧他的衣服,“我看不见了,好可怕。”
他抬手揉了揉我的脑袋,轻声安抚着我,“很有可能是过度劳累导致的,我送你去医务室。”
去医务室的路程很短,我趴在他的背上,在看不见的这段时间不停地说话,在他身上寻找安全感,他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回答我无论多么荒谬的话和问题。
想到了什么,我急忙拍拍他的肩膀,“等等,我记得,你不是在我之后跑一千米的吗?你是跑完就立刻来找我了吗?不休息一会儿?”
他咳嗽了两声,不慢不紧地走在路上,“当然,你一跑完就一副要倒下的样子,哪里顾得上那么多。”
“好可惜,我没有看你比赛,因为看不见。”他颠了一下背上的我,我闷闷不乐地靠在他肩头,“不好意思啦。”
“没什么好看的,”他的语气听上去不开心,我搂住他脖子的右手紧了紧,摸了摸他的左脸,“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第三名,我跑太……”
我用双手捂住他的脸,阻止他说些丧气话,“不许妄自菲薄!第三名也很好,铜牌也是奖啊,我们家阿桁又不是运动员,也不是天天都会抽空去运动的人,参加一千米并非你的本意,最后不管名次如何,你都已经拼尽全力了,这就足够了。”
他好像笑了,“那……这次的也送给你。”
“为什么?”
我估算不了距离,不知道是到了还是没到,也可能是陈桁时累了,他放我下来,我的眼睛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我没说话,更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因为刚才我有睁过眼睛,所以他此时对我一点怀疑都没有,太好奇他要做什么,我开口问道,“陈桁时,到了吗?”
“嗯,快到了。”
“是累了吗?”
“我想看你的表情。”
我一头雾水地眨着眼睛,“什……什么意思?”
陈桁时紧盯着我的眼睛,目光不自觉地往下看了眼,大概是……唇瓣的位置,他反应过来,轻咳了两声,解释道:“不是你说的吗?如果实在不喜欢,就交给你保管,我不满意这个铜牌。”
这个时候会不会有人打破浪漫觉得,他真的是不喜欢才想把这个铜牌给我的呢?不喜欢才给我?他从不是这样的人,我只是没想到他还记得,上次的银牌还在我这里。
这个奖牌好像是他们班同学给他戴上的,因为比赛项目多,所以有的项目会即刻颁奖,有的项目会延后统一颁奖。他不容拒绝地把奖牌戴在我的脖子上,说的格外随意,“归你了。”
我低眸看着那块透着光泽的铜牌,也许它没有金牌和银牌那么闪耀,那么透亮,那么值得被夸赞和炫耀,但它是陈桁时的荣誉,是他努力过的证明。我用手将它捞入掌心,小心地抚摸着,我抬起头,眼睛亮亮地朝他笑着,“我们要怎么庆祝呢?是和佳佳他们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还是……”
“都要,不过是要只和你一个人在一起。还有一个最想要的——”我歪了点头,认真地等待着他的回答,他伸手用拇指和食指捏住我脸颊的两侧,再轻抬起,我的笑容戛然而止,呼吸逐渐变得缓慢,他眼里的温柔一下子就没了,那让人觉得不远不近的笑意也没有了,仅剩下一双意味不明的眼睛,和势在必得的张扬笑容,“想要你给我一个机会。”
我拉下他的手,心乱如麻地往后退,慌张地摇了摇头,“下次再说吧。”
他总是这样,措不及防地就开始说些奇怪的话,做些奇怪的事,打得人措手不及,慌不择路。他走近一步,我后退一步,我也想这只是误会,他不过是要我陪他去哪里,而不是要我……
陈桁时猜到了我会逃跑,所以先一步上前,不管我的退离,揽过我的腰肢,叫我知幸,又用那种几近恳求的语气跟我说话,“我还没说完……”
“不……”
他继续乘胜追击,“给我一个追你的机会。”
“为什么……这样……”我停止挣扎,揪着他胸前的布料质问他,“为什么突然说要追我,一切都这么突然……”
他顺势握住我的手腕,认真地告诉我,“不是突然,是我说得太晚了。”
“蓝知幸,我很早之前,就喜欢上你了。”
“孩童时期的喜欢和现在的喜欢不一样,那时候的比较纯粹,就觉得,喜欢你待在身边,喜欢和你待在一起,喜欢你这个朋友,现在不是了。”
“我发觉,只要我看到你,就藏不住内心深处的污秽,我想在你委屈的时候,开心的时候拥抱你,我想在每天都会走的路上牵起你的手,和你一起去很多地方,我想在日落的海边,炎热的盛夏,和你接吻。”
“在初次知道‘喜欢’的七岁,我脑海里想起的人是你,在与你重逢的十七岁,我想把这份迟来的回应,和从未停止的喜欢,传达给你。”
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这无疑是大多数人梦寐以求的事。
满脑子都是他说“要追我”,说“喜欢我”,我感觉大脑混乱,心脏被戳中一块,下意识要躲开,他揽紧我的腰,“别逃,是好或不好,给我个明确答复。”
我慌乱地眨着眼睛,背对着他,“我、我不知道,我脑袋好乱,你让我想想。”
“好。”他爽快松了手,和我一起走回去,佳佳一上来就往我身上扑,问我有没有事,我摇摇头,看向一旁双手抱胸看着我的陈桁时,我转开目光。
他说到做到,根本没有催促我尽快答复,我却暗自着急,想尽快给他一个答复。真没出息啊蓝知幸!我狠狠地怒了一下。
他足足等了我快一周,周末我主动约他去附近的公园散步,把答案告诉了他。
“我答应……”
他没着急开心,因为他知道,我还有话没说。
“追我期间不能牵手、不能拥抱、更不能亲我,保持适当距离,保持合理尺度,其他的听天由命,同意吗?”
“同……”
我打断他,严正声明道:“牵手腕也不可以,搂腰和公主抱不可以,凑近靠近也不可以。”
他顿了一下,深深看我一眼,知道我在故意为难他,他举手投降,仍旧坚定地点头,“我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