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伴，你说他们还能这般大义凛然多久？”
刘辩站在城楼上，隔河望向那乌压压一片身着深衣，腰系大带，头戴进贤冠的太学士子，静坐在白虎门前的护城河外。
今日已是吴匡死去的第二天，距离刘辩行立冠礼只剩下五天，而距离洛河祭奠冤死太学士子更是仅有一日之遥。
淅淅沥沥的雨丝落下，没有一人退缩，他们皆傲然盘腿而坐，仿佛当日张辽恐吓所带来的窘态从未存在过一般。
张让手持青盖，细心地为何辩遮挡着绵绵细雨，目光投向护城河附近，眼中隐隐露出杀意，说道：“陛下仁慈，依老奴看，明日便能彻底打掉他们的傲气。”
满宠已经行动了两日，大批雒中豪强与三河庄园主被逮捕。
不过，并没有人因这些事反抗朝堂。
毕竟打击地方豪强与拥有土地和人口的庄园主，本就是阀阅阶级为阻止他们继续发展、防止其向上攀爬成为新的阀阅阶级、抢占政治资源而会采取的行动，这也是世家大族必须要做的事。
只是那些幻想依靠抱紧某些大家族便能一步登天的豪强与庄园主，不知在被当作弃子后会作何感想。
静坐人群的正中，高高举着那面写着“讨伐阉党，惩治凶手”的巾帛，只是如今看起来有些脏污，显然当日曾被踩踏过。
刘辩指着一名看着有些面熟的士子，此人乃是东海孟氏的弟子，开口问道：“这些士子每日的补给从何处而来？”
张让赶忙恭声回答：“每日的补给都是清晨从临近雒中的几家大户带出，毕竟最近雒中实行宵禁，他们不敢在夜晚静坐。”
刘辩轻哼一声，道：“算他们还不蠢，知道晚上不能停留，否则朕绝对不会轻饶他们。”
刘辩说罢，又继续问道：“雒中士卒的统计情况如何了？”
张让脸上闪过一丝讪然，道：“出了些状况，不过大多已经统计出来了。”
刘辩眉头顿时紧锁，这几日他的精力全放在显阳苑驻扎的董卓军与立冠礼之上，对此事反倒有所疏忽。
“出了何事？”
张让回道：“军中出现了三成弃甲而走的士卒，尤其是朱儁所领的大将军五部，情况最为严重，逃兵比例甚至已经达到了四成。”
刘辩倒是没有怪罪，朱儁部有逃兵的情况他早有预料。
毕竟大将军五部的士卒大多是那五名外出征兵者的同乡甚至是同族，很多人是冲着五人而来，并非真心为大汉而战。
不过，其余几部也有将近三成的逃兵，如今雒中局势不稳，不少人为求自保而逃离，当然，袁氏在背后搞鬼的可能性也很大。
刘辩感受着伞外飘落的细雨，说道：“说具体情况吧。”
张让如实禀报道：“段珪所领的中黄门中，可战之士有两千人；张卫尉麾下两千七百余；朱儁所领的大将军五部以及城门士卒，统共五千人左右；
张温所辖的南北两军原本有万人，然而桓典调兵千人协助河南尹王允前往处理秋收事宜，虎贲中郎将袁术又调兵两千前往延津，称是防范黑山贼，如今只剩下八千余人，恐怕绝大部分难以调遣，陛下能够掌控的只有咱们原本笼络的一千人与伍校尉手中的两千人。
而两位将军的部曲无统帅管辖，最近逃兵现象严重，如今可战之人恐怕不到三千。”
自从吴匡与乐隐死后，何苗与何进两人的私人部曲都出现了小规模的叛逃，军心极度不稳定。
何进本人甚至是闭门不出，明日的洛河祭奠甚至交给了何苗。
“黄忠不是南阳人吗？为何还没到？”
张让解释道：“前些日便到了，只是刚开始在雒中寻遍了人，都无人能够医治他的儿子。太医令也一同去过，最后还是一位名为张机的尚书出手，才稳定住病情。”
刘辩心中颇感疑惑，张机这个名字他似曾相识，一时却又想不起此人是谁，便问道：“他的字是什么？”
张让思索了片刻，道：“其人似乎字仲景，陛下有何疑问？”
“张仲景，《伤寒杂病论》，我怎么能忘！”刘辩听到这个名字，瞬间精神一振，只觉得连天气都似乎变好了几分，他一拍脑袋，说道：“天助我也！”
张仲景乃是中平四年被举荐为孝廉，进入雒中为官，只是他不善钻营，故而一直默默无名。
张让见刘辩如此看重此人，赶忙说道：“陛下，要不将此人宣入宫中？”
刘辩调整好状态，道：“自然要宣。不过你先找些有过生育经验的美妇人送到黄忠府上，即便他儿子最终没能救治过来，也要给黄家留条血脉。当然，告诉黄忠，朕的承诺已经兑现，问他何时接受朕的征辟。至于张机，稍后便宣他来见朕。”
在如今刘辩眼中，张仲景的重要性甚至超过了年仅八岁的诸葛亮。毕竟，诸葛丞相即便再擅长休养生息，也难以拯救上万人的性命，而张仲景却有可能做到。
东汉末年人口快速下降，主要原因并非战争，而是瘟疫。只要能阻止一场瘟疫，便能挽救上万人的生命，怎能不让刘辩上心。
张让恭敬道：“一切谨遵陛下吩咐，稍后便派人去办。”
刘辩又继续问道：“对了，交代赵忠、毕岚二人，事情能不能再快些？”
在东汉时期，掌控舆论便等同于掌控了一切。而刘辩将能够快速印刷的活字印刷术与更加普世的造纸术，交给了在雒阳城外拥有最大造纸厂的毕岚。
赵忠也被调去维持大局。
张让语气终于轻快了些，恭贺道：“恭贺陛下，昨天晚间便已大功告成。所有关于袁家的黑料以及为卢公洗清罪名的报纸，以及纵兵残杀士子的真相都已全部印刷完成，只需派兵前往运回雒中，便大功告成。”
刘辩得到这个好消息，精神为之一震，道：“那就让伍孚去运输，并负责在雒中传播这些报纸。”
张让恭敬道：“依陛下所言，今夜之前必定完成此事。”
此时，城门外原本静坐的士子群中，突然响起一阵骚动。
刘辩抬眼望去，只见一群身着常服的汉子，从远处赶来，举起手中的棍棒、石头，朝着太学弟子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