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倾

北风如刀，满地冰霜。

九月的木兰围场已有几分严冬风貌，月光照在草上白霜，映出银色的反光。

子时的叫更声远远传来，钦天监监副林炜帐外的兵卒们趁着换防，穿上小袄儿，聚在一起点燃篝火和烟锅子，想靠林炜赏赐的黄酒鹿肉，打发掉漫长秋夜。

突然，一名小太监脚下拌蒜，大呼小叫的奔至帐前：

“林大人！林大人！”

“圣上急召！圣上急召啊！”

是康熙的随身太监李德全的干儿子，李贵。

林炜穿越到康熙四十七年不过月余，作息尚未调整过来，更遑论这几天整日坐在马背上逐杀猎物了。

睡了两个时辰，林炜精力恢复了不少，他打着哈欠，披上康熙皇帝御赐的紫裘大氅，将李贵迎进大帐：

“李公公，发生啥事，让你这么急？”

“你给我交个底儿，我好也有个准备。”

谁知一向好听林炜扯闲篇儿的李贵，此时却面露难色，吞吞吐吐道：“林大人，不是咱家信不过你，也不是跟你打官腔儿。”

“只是……”

“只是今儿这事儿……邪乎的紧！”

哦？

李贵的干爹的可是紫禁城的太监总管，日夜随侍康熙左右的人，还有什么事能让李贵都这么慌张吗？

林炜慢悠悠的套上朝服，踏进朝靴，大脑却在疯狂运转。

不行！

他必须得知道老皇帝为什么深夜急召自己！

他现在的“身份”是汤若望的再传弟子，学成归国后主管了钦天监占验科，需要在重要时刻，给清廷提供“天意”参考。

作为穿越前半拉哲学老师，若要让他扯两句马哲原理，他能连续连续讲上几个小时不喝水，但若让他说些什么五行命理，天象星宿，那他是一点不会啊！

几日前，皇十八子胤衸病逝于永安拜昂阿行宫，康熙当日便下了谕旨，要钦天监根据天象，为阿哥选定下葬吉时吉壤，若不是比利时监正挺身而出，只怕他此时已经躺在刑部大狱里，等候秋决了。

伴君如伴虎，就算是康熙这个极少杀人的“圣主”，怒起来也不是开玩笑的。

可李贵就在眼前，就算想称病也没机会，林炜只得穿好朝服，和他走出大帐。

一阵北风冷飕飕的刮了过来，吹得篝火摇动，火星四溅，受了潮的柴火“噼啪”作响，鹿腿上的油脂，也被这阵风吹落，滴在火里，散发出诱人的异香。

林炜扫了一眼火架上的鹿腿……

哎！有了！

他笑着拉过李贵，一屁股坐到篝火前的马扎上，大声吩咐道：“来人！”

“给我和李公公上两碗鹿血酒暖暖身！”

“哎呦，我的林大人哪！”

“这都什么时候了！”

“您还有心情喝酒啊！”李贵死活不肯坐下，搓手急道。

“李公公，万岁爷他老人家体恤传教士，要我们根据欧罗巴的习惯照顾好自己。”

“欧罗巴的习俗就是见贵客前，必须调整好状态以示尊重。”

“万岁今夜召我，想必也是探讨方程解法，工程设计一类的。”

“我先喝杯酒醒醒身子，免得让万岁爷看笑话了。”

林炜笑着接过兵卒递来的鹿血酒，一饮而尽后随手又将碗递了回去，豪放道：“再来一碗！”

朝廷又没明命官员晚上不可饮酒，只要自己进入微醺状态，一会面见康熙时就推脱今天状态不佳，等明儿清醒了再给万岁爷一个万全的答案。

至于明天……

呵呵。

老子明天肯定会因为风寒，下不来床！

李贵见林炜干了一碗又一碗，一副不醉不休的样子，搓手纠结了好一阵子，没有法子，他只得低头附耳道：

“林大人，二爷……二爷他要坏事儿啊！”

“天上打闪，可霹的都是咱们爷们儿啊！”

什么意思？

林炜还想回几句玩笑话儿，可看李贵眼神中的惊恐，他刚被鹿血酒暖起的身子，瞬间就凉了下来。

擦！

康熙要在今夜废太子！

几天前，皇十八子病逝时，太子胤礽在丧礼期间“毫无悲色”，被康熙斥为“绝无忠爱君父之念”，又有御史递了弹劾折子，说太子曾有过“此等幼弟早夭，省却争位麻烦”的言论，看来终是激怒了康熙，要在今夜废太子了！

林炜可不敢在这等关键时刻给康熙上眼药，刷的一下站起身，一把拉过李贵：“走！”

……

康熙金帐位于行营中央，两个人就算一路狂奔，也需要一盏茶的时间。

一会儿康熙肯定会问今夜天象是否适合废立储君，自己应该如何回答？

若胡诌今夜荧惑守心，角宫不振，太子今夜必然被废，可几个月后康熙就会反悔，想要复立太子……

自己也就间接得罪了太子，以他乖戾无常的秉性，恐怕自己的小鞋得穿上一阵子了。

可若说今夜天象无异，违背康熙本意不说，只怕会被其他皇阿哥打入太子一党，未来也会被这群领部阿哥们处处刁难！

到底应该如何描述天象，才能撇清自己，还不被人记恨呢？

以九龙夺嫡的残酷，只怕自己一句有失，第二天就要被拉到午门外枭首示众了！

还没等林炜想出答案，两人已奔至康熙金帐之外。

今夜气氛与往日有明显不同。

行营内火把熊熊燃着，几乎要将黑夜照亮，随处可见换防的善扑营亲卫，这群兵卒个个手持大板刀水火棍，默默的出示关防文书，替换下原先的守卫。

随行的众阿哥身着单衣，跪在草地上打着寒颤，只有皇长子胤禔趾高气扬的站在金帐之外。

“大爷，我和林大人回来啦！”李贵舔着笑脸，凑到了胤禔跟前。

“嗯。”

“先跪着侯旨吧。”胤禔双手负在背后，鼻孔就差要怼到天上去了，继续训斥着众多皇弟。

李贵看胤禔没有放他们进帐的意思，只得假笑着提醒道：“大千岁。”

“万岁爷说啦！”

“林大人来了，要立时进禀。”

胤禔闻言双眉一竖，斜睨了李贵一眼，冷冷哼道：“嗯？”

“万岁要我总领行营关防一切事宜，还是要你来总领行营关防一切事宜了？”